第114章 得不到的

    又一年仲秋将至, 长安大宴小宴不断,宫里也开始准备家宴。

    这家宴本因为圣人病重的关系原要取消,不想圣人的身体却忽然间有所好转, 这家宴便照常进行。

    “娘娘, 这是狸馆新出的猫食并各色用具, 今儿带给您试试。”宋星遥令宫人将随带的东西奉上。

    今天是她进宫探望韩青湖的日子,韩青湖坐在上座,看起来精神头不错, 一件件瞧过宋星遥送来的东西, 又道“都是最新鲜的玩意儿, 难为你总惦记着我。”

    宋星遥掩唇笑了“娘娘喜欢就好。我在宫外听说娘娘如今除了要服侍圣人, 还要操持仲秋宫中家宴, 担心娘娘身体不支,今日见到娘娘倒安心了,娘娘最近这气色可比从前好多了。”

    “是吗”韩青湖双手捧脸,罕见的露出几分少女娇羞,“你也这么觉得”

    宋星遥点点头“娘娘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她有小半月没见韩青湖, 前几次见面, 韩青湖都一脸寡淡无求的神情,每日懒怠打扮, 人也削瘦许多,这回不知为何她忽然来了精神, 不仅眼里有了光芒, 也妆扮起来, 脸上添了颜色, 人也显得没那么憔悴。

    “那我现在好看吗”韩青湖忽然盯着她的脸问她。

    “娘娘天生丽质, 脂粉不过锦上添花, 您自然是美的。”宋星遥道。

    韩青湖却道“可还是老了,不比你韶华正盛。”

    岁月最是催折容颜,深宫苦闷再添一重风霜,她知道自己韶光渐去,怎比眼前正当好年华的宋星遥,那样娇俏的模样,宛如新开的芍药,被雨水滋润的鲜艳欲滴,一看就知她日子过得好,被人捧在掌中宠着哄着。

    人间最不能比,就是少年时光。

    “娘娘折煞六娘了,六娘怎能与娘娘相提并论。”宋星遥觉得她有些奇怪,她并非在意容颜的人,今日却一再提及容貌,“我瞧娘娘心情也好了许多,近日圣人身体好转,娘娘也可宽宽心了。”

    提及圣人,韩青湖的笑微落,捧起茶慢条斯理啜饮,并不回答。

    宋星遥见她不欲提起圣人,自忖有些失言,正要拿话岔话,不妨殿外传来一声男人朗笑,有人大步踏入殿内,四周的宫人都匆忙敛容垂首行礼,“圣人”的叫声此起彼伏。韩青湖已从座上下来,宋星遥知道是圣人来了,忙跟在韩青湖身后迎出去。

    “圣人怎么来了。”韩青湖走到殿门处,边说边行礼。

    礼还没行完,她就被人一掌擎起,圣人浑厚温和的声音响起“爱妃不必多礼,朕是来寻你的。”

    “陛下要寻妾身只遣人来寻便是。”韩青湖道。

    跟着圣人的内侍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一刻离不得娘娘,睁眼就要见您,奴说遣人寻娘娘回来,陛下却等不急,就亲自过来了。”

    “陛下的身体才刚好转,你们这些人就由着他胡来。”韩青湖埋怨了一句,也没多说什么。

    宋星湖未得圣人意,仍垂头行着礼,没有起身,直到圣人的声音再响“这就是林爱卿的夫人吧,免礼。”她这才直起身来,匆匆扫了一眼,又飞快垂眸,心内大诧。

    上一世她跟着林宴也见过圣人几回,那时圣人虽也上了年纪,保养却也得当,五旬的男人自有天家威仪,浑不似如今这般脸色蜡黄,眼窝凹陷,满脸病容,像个久病的人,可看起来眼中又透着病态的伉奋。

    圣人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宋星遥身上,温和地问了她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后,就握住韩青湖的手,只道“爱妃,今日东平王与铁勒使者入宫觐见,献上不少贡品,你随朕去瞧瞧。”

    宋星遥眼角余光正好瞥见韩青湖的手微缩,似不愿被圣人握在掌中,再悄悄抬眸望去,韩青湖面上恰露不耐,轻蹙的眉眼间是一扫而过的厌恶。

    异样的神情很快消失,韩青湖仍旧一派平静温柔,反手扶着圣人,只向宋星遥歉然望来,宋星遥会意,识相告辞。

    圣人着急,也没等宋星遥离开就拉着韩青湖匆匆离去。待二人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宋星遥才松快下来,揉揉发痒的鼻子,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圣人身上的香味,冲得她鼻子难受。

    那香味与韩青湖身上的一样,却浓郁许多。

    宋星遥满怀心事从韩青湖那里出来,打道回公主府。

    刚进公主府没走多远,她打眼就撞上赵幼珍带着人在逛园子,身后跟着曹青阳和裴远,而得赵幼珍亲自相陪的那人,竟是赵睿安。他应该是从宫里见完圣人出来就到公主府了,身上还穿着东平王的服制,正语笑晏晏陪在赵幼珍身边。

    也不知赵睿安说了什么,逗得赵幼珍直笑,拿指节轻敲他的额头。

    不论先前有多少龊龃,这对姑侄看起来似乎和过去没有两样。

    赵睿安犯下的错,火烧长安、盗取重器、组建佛盏仿佛都成了孩子的小错误,被他身后的十多万铁骑一笔抹去,他关系着大安与突厥间的稳定,连赵幼珍也不能拿他怎样。

    不仅不能追究,还得好好供着。

    宋星遥看了两眼,绕过人群走到裴远身边。裴远见到她,脚步稍缓,以目光相询,宋星遥低声问他“可知今日他来此何事”

    裴远摇摇头,回以同样的音量“他与殿下关上门秘谈的,无人知道谈了什么。”顿了顿,他又道,“你可还好”

    宋星遥见他目光里有隐约担忧,知道他担心赵睿安的出现牵起她的旧痛,于是笑回“没事,放心吧。”

    “我来看姑母的。在长安呆了十多年,倒有泰半时间是在姑母这里过的,如今难得回来一趟,必得来探望姑母。”前头的人不知几时停下,赵睿安一早见到宋星遥的身影,已经离了赵幼珍过来,也不知是否将他二人的悄悄话听入耳中。

    自上回戏班一别后,已过数日,他才在公主府又见到宋星遥。

    宋星遥笑着行礼,说起场面话来“殿下与东平王姑侄情深,叫人感动。”

    这话一听就假,赵睿安不语,往前迈了一小步,打算靠近她,裴远却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恰好拦在了她前面,赵睿安停步看他二人,笑意未减,却如覆冰霜。宋星遥用肘轻轻撞裴远,示意他离开当初之事,除了她与林宴,裴远也有份参与,他做内应深入敌腹探查,方将佛盏在京中暗桩逐一清除,这么大的仇,赵睿安焉能善罢甘休此番归来也不知会不会出手报复,宋星遥和林宴身后毕竟有些人马,尚有力应付,但裴远独来独往,境地要比他们危险许多。

    裴远不知她心里千万念头,往旁边让了让,并未远离。

    赵睿安笑了“想和你单独叙旧说话着实困难,好歹你我从前在这里也算快活过一阵子,如今你这般防着我”

    “东平王说笑了”宋星遥笑道,“从前六娘年幼,时常在您面前僭越造次,难得您胸襟宽广从不计较,如今怎好再同从前一样”

    赵睿安正待开口,那厢赵幼珍忽然唤了声,打断他二人对话,宋星遥见他转身离开,心里刚松口气,不妨这人忽又转回,只附耳小声一语“六娘,你不需要找外人打听,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我在东平府随时恭候。”

    语毕他没等她回答,便径直走到赵幼珍身边。

    二人又是一副姑侄情深的模样,只是待赵睿安告辞之后,赵幼珍那张笑脸终于彻彻底底沉了下来,带着众人匆匆回到含章阁,一踏上主座,她便挥袖扫落座旁香炉,冷笑着道“十四年,我赵幼珍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好一个赵睿安,好一个东平王”

    宋星遥站在阁中与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竟惹得长公主如此大火。

    到了夜里,宋星遥才总算知道,赵睿安给长公主送了一份烫手的大礼。

    三皇子赵睿崇刺杀五皇子的罪证。

    本来有此罪证,确可将三皇子治罪,若搁从前只消与当初废太子之事一般对待便好,可依如今的局势,赵幼珍和赵睿崇都是风头浪尖之上的人,她凭公主之尊摄政本就引发朝野非议,若在此时再借五皇子之罪将三皇子拉下,非但不能让自己占据有利地位,反而会因此背上铲除异己的名声,不仅惹来圣人猜忌,若是消息走漏,本就与她斗得你死我活的三皇子为了自保,也不知会施出什么手段。

    赵睿安此举未安好心,是要挑起长安混乱,这浑水越乱,就越让人有机可趁。

    十四年的姑侄感情,赵幼珍待他不薄,他却把心机用在了她的身上。

    难怪赵幼珍动这么大的怒。

    关于送返葛逻迦的事宜已经议定,铁勒使者也都安置妥当,东平王赵睿安将在仲秋过后护着铁勒公主离京。

    离仲秋尚有五日之隔,赵睿安已成京城权贵争相邀约拉拢的人,可他很少赴约,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圣人赐他的长安旧宅中。

    宅院去年才翻新的,朱漆还很鲜亮,里面的陈设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变化,甚至连窗上都还贴着没有撕去的喜字,每每看到就叫人想起当初满怀期待的婚事。

    只是可惜,如今新娘已是他人妇。

    他正回忆着,外头有人送帖进来。

    “王爷,三殿下派人送了邀帖过来。”

    三皇子府,赵睿崇坐在罗汉榻上,不甘心道“想不到赵睿安那厮也有今日,倒是本王小瞧了他。”

    有人奉来一杯茶,轻轻摆在几案上,再绕到他身边,抬手捏他肩膀,一边柔声道“殿下,不管他从前如何,如今他身后是十数万铁骑,恰是您眼下所缺,若能叫他依附于您,您便如虎添翼,这京城还有谁能与您相比”

    “说得也是。”赵睿崇点点头,饮了口茶,受用非常,又道,“可他这人虽然浪荡不堪,看似来者不拒,实则没什么可以打动他的,如今又已贵为东平王,钱权皆不缺,除了皇位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能打动他的东西了。”

    “任他再如何厉害,也总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比如”

    林晚笑笑。

    比如,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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