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莲不可置信地一声惊呼:“是你?!”
“大殿之内, 岂可喧哗?”郡主身边的嬷嬷拉下脸,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宋小姐, 坏了宫里的规矩,可别怪老奴替宋太傅教训您了。”
使唤左右宫女,“来人,给我掌嘴!”
宋莲往后退了一步,捂着乱颤的心肝,“你们……我祖父是宋太傅, 是先帝的老师!你们敢对我动手?”
“庄嬷嬷, ”一声温和优雅的女声在殿门传来, 人们回过头去看, 恰是态度矜淡的白绣冰, 太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
她脚步轻移,冰蓝色的裙摆轻荡,娟秀优雅, “宋小姐好歹是先皇恩师的子嗣,不妨给太傅几分薄面,且不罚宋小姐了, 警告一番即可。”
宋莲闻言, 暗暗感动, 不枉她每次跟诰命夫人进宫拜太后的时候,特意跟白绣冰交好!在这个风口浪尖儿,她还挺身帮她说话, 如此好友,她发誓此后更要用心跟她相好!
“太后娘娘性格温厚仁慈,身边极少罚人,白姑娘在娘娘身边呆久了,莫非是忘了这宫里的规矩了?”
“宫规不可忽视,自然是不能不罚的。”庄嬷嬷脸上横肉颤动着,眯着眼看宋莲这娇贵的样子,哼道,“老奴且给宋太傅一个颜面,不对你动手。还劳烦宋小姐就在这里,自己动手吧!”
宋莲见此像是最后的让步了,又看那些王孙都在笑看着她,长了这么大,她第一次被当众羞辱而难堪。
她偷眼看一身红裙曳地,身上用金丝绣着金凤的少女,她知道,只要肯求她一求,她就会免了她的罚……宋莲握紧了拳头,闭了眼,又睁开。
她坚决不求她!
坚决不给情敌涨气势的机会!
所以,众人围观着这位京城第一闺秀抬手往自己的脸扇。
正瞧得兴味,那位性格跋扈的郁姓县主忽然跳出来,指着宋莲的脸说:“隔着面纱算什么事?庄嬷嬷,把她的面纱给我撤下来!”
有道是隔靴搔痒,这隔着一层面纱,还叫打脸吗?
眼看庄嬷嬷大步上来,目标直指宋莲的面纱,宋莲慌得尖叫一声,被当众责罚,已经足够难堪,再叫她把丑陋的脸亮出来,岂不是要她去死?
庄嬷嬷还没靠近,宋莲自个儿便闹腾起来,叫声尖利。
在场的王孙贵族被她这破音一样的嗓子吵得脑仁疼,不耐烦地叫来侍卫,把宋莲给看押起来。
被捉住的宋莲,闹也闹不起来了,手脚被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郁县主步伐闲适地走了过来,手伸向了宋莲的脸。
“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绝世容貌,要你这般遮遮掩掩!”县主嘟囔道,又有些好奇,她在宋莲惊恐瞪得老大的眼睛之下,悠然地扯下她的面纱。
面纱刚落,县主忽然大声痛叫,捂着手指,而后反手就甩了宋莲一巴掌,“贱婢!竟敢咬本县主!”
这一掌下去,手上残留着疙瘩凹凸不平的触感,怎么也甩不去,县主大惊失色,视野中闯入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红肿可怖的脸,县主仿佛见到鬼,尖叫一声便跑开了。
宋莲听到耳边高低起伏的吸气声,甚至白绣冰面上也出现了惊怕的表情,宋莲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从小到大没这么狼狈过,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狠狠折辱。
这些年顺风顺水,万事皆如意,稳坐第一闺秀的宝座,祖父是皇帝也敬重的老师,家族底蕴深厚,无数文人学生拜倒在宋家门下。
她如意地得到天下第一俊美的郎君,哪怕他心有所属,她也成功定下了他的余生。
她的前半生可谓是一帆风顺,春风得意。
直到这一刻的到来,将她的荣耀和体面一一击溃粉碎。
宋莲终于绷不住了,蹲在地上凄厉地哭诉起来,一双眼睛红红的,充满怨愤地瞪着薛醒玉,“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不就是我可以嫁给他,他不能娶你吗,你至于百般刁难我,毁我容颜,又骗我到这里来,让人掌我,欺辱我吗?”
在场的人哗然,纷纷把目光投向人美性格又好的明珠郡主。
似乎想不到,原来她也是这样心眼多,手段又毒的人。
人们反应过来,心想,都是天家贵族,身居高位的,有哪个真的是心肠好?
不过是有的人擅长伪装罢了。
一时间,这群贵女对薛醒玉没有那么热络了,心中认定她是个妒心很强的人,无法嫁给喜欢的人,便要毁了喜欢的人的未婚妻。
桑叶气不过别人这种异样的眼光,更见不得薛醒玉受委屈,她扬声道:“只消你们到坊间打听打听,便知道苏四公子有爱慕的人,被家族逼迫的娶亲的消息更是邻里皆知。”
“若说要怪,就怪我们郡主之前福薄,身份低微,被苏侍郎家看不上,又饱受宋府的羞辱。”桑叶指着宋莲那张丑陋的蛤-蟆脸,“你道她这脸是怎么来的?正是她三番几次携簪花鞋袜来送我们郡主,说要纳我们郡主为妾,一起服侍那苏四公子!”
“之前如何以正室之尊前来挑衅,我们郡主都忍了她,直到她骂郡主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我家郡主不过是略施蓟草,就让她自个儿抓烂了脸。”
蓟草是一种常见的草药,稍微通点药理的贵女都知晓,这东西自然不是什么有毒的害物。
用在脸上顶多算是小惩小戒。
只怪她宋莲自己耐心极差,不肯遵医嘱忌口,生生把那点小小的麻痒给扩成了溃烂。
再说,她拆散一对有情人,还跑到人家面前耀武扬威,赠送妾礼加以羞辱,又少不得一顿踩低辱骂,让她烂脸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其他宗室贵女如墙头草一般立即转舵,向薛醒玉靠拢,“郡主妹妹受委屈了!之前苦于身份不能大白,才受这贱人欺辱刁难,现在连老天都要帮你出一口恶气,你可千万别放过她!”
棒打鸳鸯,有如断人财路,这种行为实在不齿,如果换是在场的任何一个贵族,恐怕不把情敌家里搞垮都不算完。
薛醒玉怎么会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看戏的心居多?
她不做理会,也懒得看那哭闹不休,一张利嘴颠倒黑白的宋莲。
“并非我一朝身居高位,就故意把你骗到宫门来肆意羞辱,我可没这么无聊幼稚,”薛醒玉目光在白绣冰身上晃了一圈,慢条斯理地对宋莲说,“你今日能进宫,还得感谢白姑娘,这可是她为你争取的机会。”
“嗯,白姑娘说你我是最好的手帕交,太后娘娘为我举办庆宴,她建议要把你这个好朋友传进宫来庆贺我,有福要同享,突然飞上枝头当了郡主却一声不响不告知,会伤了你这位好朋友的心呢。”
薛醒玉话音落下,身边一群贵女轰然大笑,啧啧称叹,居高临下地睥睨宋莲:“宋小姐想不到吧,今儿把你传进宫羞辱的,可是你的白妹妹!”
白绣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欲言又止,宋莲怒斥她,红着眼眶说:“原来今天是你害了我,白绣冰,枉我对你那般真心!”
白绣冰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本来是有些歉疚的,这时候听到宋莲说什么真心不真心的,脸色也淡了下来,不屑轻嗤,“宋小姐一向是眼高于顶,与我相交也是利心居多,还谈什么真心?”
宋莲还要说什么,另一位姿态优雅的郡君就道:“好了,都别说了,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真真适合做一对姐妹!”
转眸看向宋莲,冷笑着说,“单看你屡次冲撞了明珠郡主,别说跟苏长安成婚了,只要明珠郡主向太后或向恭亲王叔耳边说一句话,就能让你俩的婚事黄了。”
这位郡君,是在提醒宋莲,该向薛醒玉求饶赔罪了。除非她不怕失去这桩婚事。
宋莲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表情又呆滞又怨愤,终究……还是要向这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情敌低头告罪么?
薛醒玉没当回事,正准备撤离,毕竟她知道宋莲傲得很,光看她明明认出了她明珠郡主了之后,也不忌惮她的身份,还打滚撒泼倒打一耙,说她嫉妒她要出嫁毁她容貌。
薛醒玉轻笑,宋莲花不继续给她泼脏水,她就烧高香了,什么赔礼道歉,就不指望了。
薛醒玉刚要离席,忽然听到宋莲喊了一句:“薛……郡主。”
薛醒玉回头,就听到膝盖撞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她头皮一麻,都替她感到疼痛。
不止是膝盖。
脆弱的额头也磕上了,一个一个咚咚响。
只见她一边磕头一边哽咽着求饶:“是宋莲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是我仗势欺人,想逼郡主为妾,今日容颜被毁,也是我活该,宋莲不会怨恨,但求郡主宽恕我,原谅我,让我得偿所愿嫁给我爱的男人。”
薛醒玉身形一僵,其他人亦愣住。
话说,求饶就求饶,怎么还执意要嫁给苏长安,执意要跟郡主抢男人?
一个聪明的人,不应该应该主动退婚,把郡主的情郎还回来吗?
“我不能失去他……”宋莲哭得梨花带雨,她的五官还是秀雅的,虽然皮肤溃烂,但她只要不撒泼,安静地哭地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让人想怜香惜玉的。
她跪在那里啜泣道:“我16岁那年在河边画柳,因为画纸被风吹到河畔,我不顾地追了去,河边湿草滑腻,我不慎坠河,恰巧遇到他独自乘舟在河上垂钓,这才遇到他相救。”
“我一直都听说过他的美名,从来不以为然,直到他把我救了,我便倾心于他。他却对我说,他无拘无束惯了,还不想成婚,更不希望因为救了一个姑娘,就得娶了她。”
“他说,如果知道救了一个姑娘,就要对她负责,那他宁愿不救。”回忆到这里,宋莲眼底浮现笑意,“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那样不羁洒脱,最怕被世俗缠身,他对我说,他好心救了我,希望我别恩将仇报,要他娶我。”
“我堂堂宋家嫡女,京城第一闺秀,向来只有被人追逐的份,却见到第一次有人不要我,不喜欢我,看我的眼神很嫌弃,生怕我缠上他。”
“这样有趣的他,生动,又俊美无双的苏长安,教我如何不心动?”
“我知道他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太早成家被婚事束缚,所以我等他,等了三年。”
宋莲爬到薛醒玉的脚下,扯着她的裙摆,仰着头哀求道:“求你把他给我吧,让我如愿以偿嫁给他吧!我跟他认识了三年,比你更早认识他,我也等了他三年了,我今年19岁,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再等了。而你还年轻……”
郁县主听完就不服了,“就你的年龄最珍贵,明珠郡主就不珍贵了?没错,你今年19,在本朝是年纪不轻了,应抓住机会嫁出去。但明珠郡主今年17,正是女子这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你让她成全你的姻缘,那你又能成全她什么?”
“就是,”郡君附和道,“明明是你拆散了有情人在先,还有脸在这儿求,我呸!”
宋莲直接忽略其他人的话,一双凄凄惨惨哀怨的眼睛只瞧着薛醒玉,执拗地要她一个答案。
薛醒玉慢慢地俯下-身来,“你确定比我更早认识他么?我与他是同门师兄妹,我亦与他相识三年,我与他之间也不仅仅只是认识,我与他朝夕相处整整一年,他爱护我,迁就我有两年,若论情谊,你确定你比得过我?你哪来的脸子,要我把感情深厚,彼此相恋了两年的师兄让给你,让给毫无感情基础,只有可笑的等了三年的你?”
薛醒玉轻轻捏住宋莲的下巴,“凭什么?”
宋莲哑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宋莲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让情郎的话,很无耻很不要脸,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不论是情谊,还是身份地位,都没有资格。
但宋莲一想到薛醒玉如今权高位重,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愿望落空,她害怕得心尖都在抖,猛然抱住薛醒玉的大腿,“你已是郡主,天底下多好的郎君,都能任你挑选,求求你,把阿琅给我好不好……”
她泪流满面,哭声不绝,薛醒玉面无表情:“纵然可挑选天下郎君,任千万般好,却也不是心上之人。”
桑叶把宋莲拉开,薛醒玉拔腿而走。
……
“原来囡囡喜爱苏四公子。”王妃摸摸女儿的长发,有些意外,如果不是庆宴那一场闹得那么大,王妃还不知道女儿早有了心上人。
其实,这次主张庆宴,何尝不是想借此云集贵族王侯,想给女儿相亲的,毕竟今年17了,寻常女子15、16便出阁了。
恭亲王粗里粗气地说:“苏家的四公子是吧?抢来便是!嗯,他们家大人只有三品,比咱们王府低得多,还不是得像个软柿子一样任咱们拿捏?只要囡囡想要那个男人,父王便去把他掳来,按着他的头与你拜堂成亲!”
“就算有婚约,他也得给咱们退掉!”
恭亲王这强盗土匪似的说话,惹得王妃发笑,嗔道:“世间的情缘,讲究的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哪有你这样强抢的?莫要出馊主意。”
恭亲王被训,摸了摸鼻子,只好说:“娘子说的是。”
回头问薛醒玉:“你是怎么想的?你若想要这个男人,就算是皇帝,也跟你抢不得!”
薛醒玉当然知道,如果她想……什么都会是她的。
她低下头去,轻声说:“我不会再要了。”
她知道苏师兄的烦恼,在她还只是五品散官的女儿的时候,他便拒绝不了他家族的门第之见。
享受家族给予的一切,名声,地位,资源培养。
到了必要的时候,他就要为家族付出。
这些薛醒玉都可以不怪他。
但是,当她的身份发生了令人惊喜的逆转的时候,他却拘泥于世俗的偏见,无法再向前一步。
婚约已定,他做不出抛弃未婚妻,慕贵嫌低,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来。
薛醒玉低低地轻笑着,本以为能看开的,可心头却酸涩难言,没办法做到不难过。
无拘无束洒脱的师兄,终于懂得背负责任,为另一个女人的名声和余生负责了。
可是,她的呢……?那些许诺,是不是都不作数了……
薛醒玉将那一枚翡翠玉戒装在匣子里,托给了桑叶,“劳烦你把这个送到苏府吧,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连同那句“今生今世,非你不娶”的承诺,也一并还给他了。
“此后,我与他,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桑叶看她托着下巴坐在窗台前发呆,心中揪疼,握紧拳头暗道:小姐她,一定会遇到那个对的人,比苏公子更好的人的!
薛醒玉等她把那枚玉戒返还苏家之后,便向王爷和王妃辞行,“女儿终究是留仙谷的弟子,终归还是要回去的,父王母妃保重,女儿若得空会下山回来看望二老。”
王妃是舍不得她的,刚找回来的小棉袄还没贴心几天,就又要离去,怎能舍得?
但母女连心,又怎不知她内心苦闷,失恋难过?想要出去静心,她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何况,那苏长安后天就要成婚了。
出去避一避也好,王妃低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兄长上线,趁虚而入?徐徐图之?都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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