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小说:清白的太阳要揭露 作者:小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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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之前是期末考试。

    坐在讲台上,整个教室一览无遗。偶尔孟知穗会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她刚休学回去的时候,不少同级和学弟学妹还特意来打招呼。所有人对她的印象是“方便”。在校期间,孟知穗一直都靠贩卖学习笔记和考试押题赚钱。那时候微商还不流行,她就已经插了一脚。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老师多多少少也知道她的事吧?

    站在这个位置,明明能看到很多东西。

    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过什么。

    并非是责怪的意思。没有谁有义务为他人的人生鞠躬尽瘁,只是,当她站在这个位置上时偶尔也会思考。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究竟该是怎样的?

    考试期间还算清闲。孟知穗没去食堂,转而到附近的书店翻翻辅导书。正看着的时候,书脊被人敲了敲,一拿开,映入眼帘的是小女孩的笑脸。

    “老师你在做什么?”桑桑笑得像朵向日葵。

    孟知穗反问:“今天数学考得怎么样?”

    桑桑擅长的科目是语文,数学向来不好。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当即不说话了,但也不怯场,只是走到一边去看书。孟知穗看到书的封面,居然是一本言情小说。

    “你看得懂吗?”她忍不住问。

    桑桑点了点头:“嗯!”

    又犹豫了片刻,最后,孟知穗还是说:“在学校外面我管不到。不过,以你现在的年纪,这种书还是少看一点比较好。”

    她拿着辅导书准备去结账,桑桑却又跟了上来。

    小学女生问出与年龄不相符的问题:“老师,男的和女的谈恋爱,就是像这上面写的这样吗?”

    孟知穗怀疑是不是自己平时表现太和蔼,以至于学生如此亲近过头。可转念又一想,除了桑桑,其他孩子也没这样。

    “不是的,那些都是写了骗人的。真正的谈恋爱……”孟知穗说着,不知不觉搜刮出这样的形容词,“奇怪多了。”

    桑桑默默地注视着她。

    孟知穗补充道:“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这个年纪还是算了吧。”

    等到阅卷时,偶然间闲聊提起这件事,方蕊牧咯咯笑起来。

    她说:“你何必这么认真……桑桑那孩子,是有点怪怪的。”

    成绩出来后,学生迎来暑假以及暑假作业。

    走到校门口,孟知穗刚好遇到秦小筠。来接他的是陈邈的秘书,一位上了年纪的成年女性。大孙也许认得这位班主任老师,于是说了“你好”。

    孟知穗也微笑。

    没想到的是,下一句却是:“陈邈先生提醒你记得这个礼拜的约。”

    站在来来往往的小学生中,孟知穗不由得失了神。

    她很久没好好打扮过了。

    以前也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跟一起打工的同事学过化妆。青春韶华,她也曾经充满活力与激情,对美好的生活充满向往。然而,人生就像一场消耗战。她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渐渐丧失了所有。倘若一成不变地继续下去,最终只会迎来枯竭的结局。

    到楼下时,陈邈正坐在车里。孟知穗敲了敲车窗。

    他回过头,随即怔了一下。

    相貌寡淡的人,素颜时乏味得像一杯水,然而加勺糖或加勺盐,味道就会比其他饮品都突出。

    她长着一张适宜上妆的脸,五官又不逊色。

    外加孟知穗习惯化的妆容太鲜明,太露骨,与平日里的她截然不同,形成不容忽视的反差。

    锁上的门打开了。

    孟知穗打开车门坐进来。她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整整齐齐别到耳后。系过安全带,她发觉他自始至终盯着自己,难免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了?”

    “你要不要回去换一件?”陈邈问。

    她低头检查:“不好吗?”

    担心日照太厉害,所以才特意挑了白色。

    “不是,”陈邈察觉被误会,连忙改口说,“就这样吧。这样也可以。”

    孟知穗打量他的侧脸。以前的陈邈就很会撒谎。那时候孟知穗纳闷了很久,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才想通。这种背景的人,说话就像吃饭一样司空见惯。

    到底是什么意思?

    行车途中,孟知穗问:“是不是该给你堂弟准备点生日礼物呢?作为他堂兄的朋友。”

    她故意咬重“朋友”两个字。

    经过一夜风流,他们竟然晋升为朋友关系。真是世界奇妙物语。

    陈邈沉默了半晌:“……其实他才是我堂兄。”

    “什么意思?”

    “他是我叔叔的情人生的。一开始藏着掖着,后来我婶婶没办法生育。所以把情人打发了,孩子转移到自己名下。出生年份也在那时候改过。”陈邈说。

    孟知穗望过去问:“你这是在和我聊你家的八卦吗?”

    又是安静。

    “嗯。”陈邈说,“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说到“朋友”时,他瞥她一眼,目光凛冽,却不令人感到无礼。

    这座山都在陈邈叔父名下,山顶修筑了酒店和一连串的设施。小时候他也来过一两次。停车场是升降式的,顾客却比工作人员少。孟知穗盯着壁画,疑问还没吐出来,陈邈已经做了回答:“会来这里的,都是叔父的熟人。”

    专程建成酒店的外观只是个人取向。

    陈邈跟陈建炜打了个电话,得知他们正在打牌,于是他们先去了房间。

    孟知穗从洗手间走出来时,陈邈忽然站在窗边说:“陈建炜是个玩咖,他朋友里也有很多不三不四的人。”

    “嗯。”孟知穗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并没多认真,不紧不慢拿纸巾擦干手。

    “所以,”陈邈侧过身,眼神晦暗不明地看向她,“他们要是对你不礼貌,让你不高兴的话,立刻告诉我。”

    她看着他。

    陈邈不再说别的。

    孟知穗一登场就引发一阵不动声色的关注。

    倒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陈邈本来就醒目。围绕在陈建炜身边的,谁在乎的不是他姓陈?而他家这一代里有话语权的可不是陈建炜。

    早些年,一般场合陈邈根本不露脸。谁都不知道他每天干什么,脾气怎么样,有什么朋友和爱好。也不是没有人嚼舌根,但都不敢忤逆陈靖凡的意思。

    后来权限宽裕些了,带的女伴也总是变动,大多数时候由崔妙学担当。

    这种年轻人间的聚会,按理说主要图个乐子,大家谁身边不是一两位娇滴滴的嫩模网红?他却携了一位正派过头的女士前来。

    而且还漂亮到令人咂舌。

    陈建炜手里的纸牌直接落了一桌。

    之前他见过孟知穗,那时也没想到她还能惊艳到这地步。本来没兴趣的心突然蠢蠢欲动起来。他紧盯着她走过去,一副要打招呼的派头。孟知穗以为他想握手,下意识伸出去,却被抓住把柄。

    不是握手。

    而是在这种场合颇有些戏谑意味的吻手礼。

    陈邈睥睨着屈身的陈建炜,一声不吭地抱着手臂,光看脸色,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该开餐了吧。”他说。

    晚餐也就换一栋建筑,会场像个玻璃搭建的植物棚,落地窗外挂满模拟星空的金黄色灯盏。

    一开始,陈邈被拉去男士那边各种应酬。

    孟知穗和年轻女士们在一起。

    她们都青春烂漫过分,满脸胶原蛋白与纸醉金迷。孟知穗酌着香槟,形象格格不入不说,也没有共同话题。

    陈建炜带来的那两位莺莺燕燕将他拽过来撒娇。只见他搂搂这个,又和那个咬几下耳朵,最后目光落在孟知穗身上。

    “孟小姐,”陈建炜说,“你是做什么的呀?”

    他想问的可能是“你是从哪攀上陈邈的啊”。

    孟知穗不知道能不能提秦小筠的事。“小学老师。”于是只这样说。

    这身份在这听起来有些滑稽。

    有段位低的女生已经弯起嘴角来。

    孟知穗倒是不在意。

    她侧过脸,恰好对上正在其他人簇拥中看向这边的陈邈。他盯着她,他盯住她,就像咬定猎物的蛇。

    陈邈朝这边走过来。

    孟知穗暂且和周围人浅浅道别,随即也往他走过去。两个人走到窗边。陈邈问:“说什么呢?她们笑得那么恶心。”

    “你一直在看这边吗?”孟知穗刻意回避提问。

    “抽空看看,”他说,“你平时也这么打扮吗?”

    “没有,太懒了。”

    “嗯。”陈邈点头,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孟知穗忽然萌生了好奇心。

    “你不喜欢吗?”她说,“我化妆。”

    “很漂亮。”这他不能否认,不过,他也很客观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我更喜欢你不化妆。因为接吻什么的会方便点。”

    玻璃窗外尽是黑夜。

    孟知穗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邈。他喝了口葡萄酒,才不疾不徐问:“怎么?”

    不等他继续问,她已经伸手拉住他袖口,轻声细语道:“你过来。”

    他被她牵着垂下头,她的嘴唇覆上来,快速而温柔地吻他。

    刚离开,他就显而易见地还想继续。不过顾及孟知穗退让,终究是罢手了。

    晚餐结束后,所有人陆陆续续回去。

    踏出玻璃建筑,孟知穗不由得感慨:“这里真适合种点什么。”

    “以前有芭蕉。明明温度不适宜还种了,打理花了很多钱。就因为叔叔喜欢。”陈邈说。

    回到酒店房间,趁着陈邈在处理工作,孟知穗把妆卸了,又洗过澡,换了一件宽松舒适些的衣服,一边擦头发一边靠过来:“你带了很多事过来做吗?”

    “没,”陈邈头也不抬地回答,“跟堂兄弟好好相处是我家长辈的意思。”

    她在眼前放松地走来走去,房间里又只有两个人。他没忙多久,最后还是把电脑压下去,起身要走过去。来电就是这时候响起来。

    他被叫过去打牌。

    这次不再是扑克局了。

    而是麻将。

    大家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都以一百三十六张玉麻将为中心。

    刚进门,陈邈直接被推到牌桌上。

    橘色的灯光中,男人们应酬时的推搡打闹里,他也笑了。阴影处的孟知穗目睹了这一幕。她知道那不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可已足以令她想起曾经的他。

    四年前,她和林之森为之打工的店老板有牌瘾,有段时间天天在夜店楼上组局。

    陈邈来接孟知穗下班,偶尔来早了会被抓过去充数。

    他总输个精光。

    就像现在这样。

    眼看着陈邈从坐下就开始输,其他公子哥都乐开了花。

    “邈哥有点背啊。”

    “邈哥书读得比我们多嘛。桌上这几个哪个不是不学无术的。”

    “什么不学无术!这叫术业有专攻!咱们在玩上也不是盖的啊。”

    “邈哥这也太客气了。”

    陈邈却不气不恼,淡淡说:“便宜你们了。”

    刚刚默不作声的陈建炜转身叫他的女伴之一:“岚岚,来,帮爷摸个牌。”

    他起了个头,另外几个赢了钱的也叫美女来摸几把。

    无言之中,所有人的注意最后落到陈邈身上。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也没召唤任何人。

    素面朝天、长发散落的女人走到了他身后。

    吊灯的光从头顶坠落,孟知穗的眉眼仿佛镀了一层水银,闪烁着粉尘般的光。她生得清秀又素净,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落大方坐到了陈邈身上。如此亲昵,这般微妙。孟知穗摸了一张牌。

    “也给我玩玩嘛。”她说。

    她双腿交叠,也不问身下人答不答应。牌局往下进展,陈邈伸手缠住她微湿的发尾,贴着她颈窝看牌。

    孟知穗连和三把。

    有不爽藏不住的,但还是惊讶的居多。

    “真是真人不露相,不是说孟小姐是小学老师吗?”有人赔着笑脸问。

    孟知穗笑一笑,起身了,指尖从陈邈胸口滑到他肩膀。

    正准备差不多时间告辞,陈建炜骤然离席,说笑着将孟知穗按到他的座位上:“孟小姐这么会玩,还是留下再打几圈吧。”

    她着实没兴趣。这些人是玩咖,然而江湖经验比的就是谁手段高明。再续下去也没意思。孟知穗只得朝陈邈求救,眼神刚飘过去,却看到他神色莫定地开口:“你就留下吧。”

    昏暗而微醺的灯光里,他略微倾斜着脸,充满压迫意味地模仿她的台词:“也让我玩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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