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啥?!”

    徐志刚大吼一声, “这怎么可能?!”

    幺妹叹口气,胡峻赶紧把水递过去, 像喂妹妹一样,小口小口的给她喂了半杯。

    “真哒。”

    其他人站不住了, 尤其是徐志刚的直属领导,“小徐你不是说这娃娃聪明着嘛, 怎么……”信口开河啊。

    当然, 也不能算信口开河,大家都相信她不是有意的,毕竟小孩子嘛, 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的小心思。

    其实,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被人接受的提议, 破案是公安人员的天职, 你让个学前班的小屁孩来干啥?她能干啥?是懂犯罪动机还是知道犯罪行为分析还是咋滴?四五岁的小娃娃, 话还说不利索呢!

    这简直胡闹!

    堂堂一个派出所,偌大一个县公安局,居然就找不出能破案的人了吗?

    可别说,对着王满银那张死鸭子嘴, 还真是没办法——除非屈打成招。

    可谁敢啊?市长都亲自过问督办的, 你给我屈打一个试试?工作不想要了吧你!

    徐志刚那天刚提出这建议的时候,就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 恨不得地底下裂条大缝他好钻进去。

    可陈静说的又太神了,他平时就觉着幺妹这孩子不简单。

    倒是陈静给他出主意,不如别带幺妹进去, 省得小孩说的话他们不信,干脆让他把字据拿出来给幺妹辨认一下就行。

    可那是证物,他能随便往外带吗?这可是工作纪律!

    得,陈静被他左一句“纪律”右一句“原则”气死了,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有本事就把孩子带进派出所去呗。

    幸好,他的建议被县局的领导听进去了,大家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反正大不了就挨顿骂,表明他们真的想尽办法了,走投无路才找小孩的……搞不好,万一,恰巧,瞎猫碰上死耗子,把案子给破了呢?

    那不就是大功一件了?

    所以,带进证物室的只能是一个人,陈静都不许跟进去,而胡峻是仗着小孩子身份强行跟进去的。当然,他们这群孩子的底儿,局里早就查清了,确保跟双方当事人没有任何关系,形成书面材料让市长签过字的。

    “就是,谁不知道那王满银不是个东西?”欠条不是他写的还能是谁?

    “小娃娃你可别乱说,再好好看看,仔细看看,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嗯哼!”中间戴眼镜的伯伯重重的咳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

    “是是是,许市长您说的对,我也是太着急了。”男人转头,对着幺妹态度和缓不少,“小朋友你再好好看看,我们都觉着这两份字迹挺像的。”

    幺妹才不要再看呢,把欠条递还给徐叔叔,“它们只是像,但不是一个人写的。前面一份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叔叔,后面的,嗯,是一个瘦瘦的,想要发财跑路的伯伯。”

    “啥?发财跑路?”这又是啥?

    众人被她的说法搞得稀里糊涂的,只有胡峻明白过来,“写欠条的人,应该是一个贪心的,急于发一笔横财的人。”

    “害,这说的不就是王满银吗?”

    大家都笑了。

    因为在场所有人,都觉着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这王满银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不是他还能有谁?杨站长吗?人家好好的工作不要陷害他个二流子干啥?

    然而,许市长却忽然来了兴致,冲徐志刚招手:“你叫小徐是吧?去帮我找一份另一个当事人的笔迹来。”

    另一个当事人?徐志刚顿了顿,难以置信的问:“是……是杨站长吗?”

    “对。”

    其实,徐志刚心情不大好,非常不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跟他一开始坚信的,笃定的东西不一样了。

    可坑是他自个儿挖的,要把幺妹带来辨认字迹也是他主动提的,现在认出岔子来了,他也只得认着。

    然而,等去到杨家才发现,星期天的居然关门闭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一声,问隔壁邻居,说前天晚上连夜回老家了,家里老母亲发了急病。

    得,找不着人,那去单位吧,可心里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

    幺妹已经坐不住啦,这么多人看着她,她是不怕,可不开心啊,她又不是吉祥物,才不要被人观赏呢!

    胡峻的小手指忽然被人勾了勾,小绿真用大大的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微微侧首,轻轻握住她肉乎乎的小手,温声问:“怎么啦小绿真?”

    “哥哥,我想我妈妈啦。”

    胡峻一愣,是啊,想妈妈了。她再聪明,也还只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呢,比菲菲还小半岁。

    他走到许市长面前,“伯伯我能不能先带妹妹回家?”剩下的你们自个儿搞定吧。

    “来啦来啦,小徐来啦!”

    徐志刚把从农科站找到的杨站长亲笔写的会议记录递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热腾腾的汗,刚在门口被陈静拉着问了一堆,都在问啥时候结束,小绿真还要待多久,他们屁事咋那么多?

    他也没想到啊,都以为是王满银的字,幺妹来只是走个过场,谁知道却……哎呀,他现在都被绕晕了。

    幺妹一烦躁,精力就无法集中,只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就是这个,同一个人写的。”

    “啥?!”众人大惊,互相传着笔记本看,这横看竖看也不是一个人写的啊,这一笔一划写的跟土墙上刷白石灰一样,那是正正经经的楷体,跟欠条上的龙飞凤舞完全不一样!

    幺妹已经不耐烦啦,随意指着两个字:“这个折勾跟借条上的一样,哦,还有这个也一样……哥哥我想我妈妈……呜呜……”眼圈一红,哈欠连天,这是小奶娃困觉的征兆。

    胡峻赶紧蹲下.身,她就自动的,像小动物找妈妈似的爬他背上去,还紧紧搂住胡峻的脖子,小嘴一张,打个哈欠……眼皮就再也撑不住啦!

    在幼儿园她每天睡好几节课呢,就是周末在家,那也是玩累了就能睡哒。

    许市长一看,赶紧让人把他们送回去,剩下的他知道了。

    为啥?

    因为他可是阳城市书法协会副会长,常务委员,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书法!一手行楷写得出神入化,几乎对每一种书法字体都有所涉猎。而看见那张借条的一瞬间,他觉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看过。

    当然,他也跟大多数人一样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是王满银的字迹,所以也没往深里想。可随着小姑娘的琢磨,别人看热闹,他看的却是门道。小姑娘是真正的在认真看笔迹,而不是其他人以为的小孩玩“我们一起来找茬”的游戏!

    所以,他再看,虽然字体不一样,可那行文落笔,标点符号的习惯也是熟悉的,好像他在书法协会见过的某个人……找人一问,另一个当事人的名字,不就是他见过的“会友”吗?

    说实话,小娃娃说的在场的大人那都是不信的,就当看热闹。

    可许市长说的,他能指着每一个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能说得让人心服口服!

    最终认定,欠条是杨站长伪造的。什么集资买粮种卖粮种,全都是他一个人自导自演搞非法集资呢!王满银只不过是他拉来的替死鬼,蓄谋已久,而非临时起意。

    而等公安去了杨家破门而入的时候,那一家子早已人去楼空,啥狗屁老娘病了,他老娘早十年前就死翘翘了,屋里那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样值钱的都没留下,不是跑路是啥?

    发财跑路,全他妈对上了!

    直到这时,公安走访他的邻居、同事、家人朋友,根据他最近的活动轨迹,这才发现他早在两年前就在接触境外反动势力,反动势力答应他们帮忙拍几张军区的照片就能每个月给他十美元!

    十美元啥概念?那可是外汇啊!比人民币值钱的钱呐!他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十块呐!

    境外势力找的就是这种有点文化,有点社会地位,却清贫如洗的国家干部,施舍点小恩小惠,再许以巨大利益,一家子不仅“帮忙”拍照片,还给写反动文章寄到台湾去,煽动当地知青的仇恨情绪,搞上京告状……反正,谁也想不到,就这么个斯斯文文的站长,端着社会主义的碗把自个儿吃得肚饱肥圆,放下碗就要砸社会主义的锅!让别人也没得吃!

    最终,就跟那个年代叛逃的其他人一样,大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当然,这都是后续经过两个月侦讯才得出的结论,且说现在的王满银,在关了快一个月的时候,受尽了农科站家属们的私刑,又天天被“严打”“枪毙”的高压恐吓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原本还有二两肉的身体,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两颧高突,双肩耸拉,臊眉耷眼的走出派出所……外面的天可真蓝啊!

    他那瞎了眼的老母亲,早早的等在门口,听见脚步声就问“是不是满银出来了?”

    逢人必问,这都问七.八个了,终于听到一声熟悉的“妈”,眼泪顿时就下来了,拎起拐棍“啪啪啪”的打,反正她也看不见,就瞎打,乱打,下死劲的打。

    王满银虽然是个混子,可他还算孝顺,对着老娘从来报喜不报忧,被老娘打也不敢躲,生怕她棍子落空重心不稳摔出去……硬是咬着牙,低着头承受下来。

    “你个死娃子你要气死我啊,你爹没了我就指着你活了啊,你说你干啥不好偏要骗人钱,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啊你?”

    老太太看又看不见,不知道儿子听没听,那眼泪却停不下来,索性也不走了,一屁股坐地下,骂儿子,骂不过瘾,抡起拐杖就打,跟打猪打狗似的。

    当然,在根正苗红三观正直的老太太眼里,儿子干的可不就是猪狗不如的破事儿嘛?打死活该!

    动静实在太大了,派出所的人不得不出来劝架,把老太太拉住,“大妈您别打他啦,这次是真冤枉他了。”

    “冤枉啥?他干的可不就是这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儿?”老太太眼睛瞎,可耳朵好,口齿特利索,总有街坊们把他的“光荣事迹”传她耳朵里。

    “是真的,王满银同志是被冤枉的。”徐志刚也出来了,手里抱着一袋二十斤的大米,身后的小同志还扛着一包白面。

    他正了正脸色,放下东西,对着王满银正正经经的鞠了个躬:“对不起,王满银同志,我们冤枉你了,让你受苦了,这是我们对你的补偿。”

    王满银现在对穿制服的那可是有心理阴影的,面积还不小,吓得一蹦三尺高,“别啊别啊,我……我……哎呀你们干啥呢!”

    他从小到大被冤枉多少次了都,次数多到他都分不清楚到底他干没干过那些坏事。最开始是冤枉他偷同学铅笔橡皮,后来是冤枉他偷粮票,渐渐的街道上的人都传他品行不好偷鸡摸狗,谁家东西丢了都往他家找,不就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吗?

    后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将错就错把这“贼娃子”的名声坐实,反正他脑子活,动作敏捷,要搞点小偷小摸是真不在话下。

    怎么着也能养活自个儿。

    后来,街道上给居民分工作,本来街道办的小煤矿缺人,他又在老娘舅手底下的煤厂干过零工,排了这么多年的队怎么说也该轮到他了。可街坊们嫌他名声不好,上区里举报他,街道办主任不得不把他名字撸下去。

    因为这事,老婆也跟人好了,为了跟那狗日的双宿双飞,还四处传他钻小媳妇儿被窝的事,越传越离谱……最后也不得不离婚了。

    这几年,因为脑子活,见识过几个外省倒爷,眼睁睁看着他们摇身一变成款爷,他也心痒毛抓,跟着走街串巷卖点小玩意儿。

    老鼠药蟑螂药磨菜刀磨剪刀,补锅补盆热水壶换胆儿,虽然挣不了大钱,但也能给自己混口吃的。

    谁知道三个月前被杨站长设套,以要他找娘舅妈的亲戚帮忙为由,拉到大河口来,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几天,然后莫名其妙就有人去街道派出所告他补锅的时候钻了谁家被窝,耍了流氓!

    要知道,定了流氓罪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虽然他没干过,可那女人要赖定了他有嘴也说不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跑为上策!

    跑出去躲了两个月,眼看着风声渐渐没了,再也没听说公安要抓他,这才敢回家。

    谁知回家第一天就让农科站家属给拿住……私刑,逼问,送公安,高压恐吓……这一环扣一环的,精密极了!

    一万块这么巨大数额的诈骗,要是赶上严打,那可是要枪毙的!谁也不知道严打啥时候会来,也许明天就开始了,正好被他这短命鬼赶上了呢?

    要不是他还有两分孤胆,给送饭的小警察求情让他给老娘带话,他又抵死不认……今儿说不定早被毙了!

    重见天日这一刻,他的腿是抖的,软的,听见老娘的咒骂居然是从未有过的美好。他王满银发誓,再也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了,以后一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当然,他还得找出那姓杨的孙子!

    崔绿真绝对想不到,自己只是去帮了个小忙,只是说了句实话,居然就挽救了一个年轻人的性命。而这个年轻人,不久的将来,以及往后大半辈子,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收获?

    她不知道,她在胡峻哥哥背上睡着了,回到家的时候,哥哥的背已经湿透,都能拧出水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王满银将来会怎么样呢?老胡很想在架空的背景下,给那个时代形形色色的人更多的可能,更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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