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一行人用过朝食便整装出发了。
“这些个豪族的下仆多生了一副势利眼, 咱们收拾的寻常, 在细微处见风华,才好教他们知道主公的底蕴。”昨日听得平陵御点名了对方要择主的心思, 天机登时就坐不住了,小姑娘家家的,一向被其余五星捧在掌心里养着长大, 气性大着呢,看了看平陵御收拾的衣裳,只觉得这件直裰颜色差了几分不能显出自己主公风姿湛湛,那件大袖衫纹理又太过素净显得人没精神……连夜折腾着南斗的探子往隆州寻了上好的料子替平陵御新裁了一件玉色直裾, 君子如竹, 玉色直裾上皆是暗纹竹枝叶,与玉冠上的竹叶相映成趣;外头则是青色大衫,衣衫上以银线绣着瑞兽白泽的图腾, 连腰带上挂着的白玉佩都是镂雕松竹的。
她不光将平陵御从头到脚整饬了一遍,就连随行的燕祁、乌昶也没放过, 两人均是藏蓝色窄袖圆领袍, 腰束巴掌宽的玄色银边镶玉腰带,腰配长刀,跟在平陵御身后显得格外英武——这么一瞧倒是真有几分气势了。
“可惜我生的不若白露好看,若是有她跟着,也好教这些人瞧瞧咱们的底蕴。”天机一时揽镜自看,忍不住叹息一声, “听闻这些积年的家族最喜豢养美婢,奴算是给主公拖后腿啦。”
“白露威严,不若你活泼可爱。”燕祁见她微微皱眉,原本眸底清亮,湛湛有神,如今仿佛骤雨打过的狗尾巴草,再不见天然的野趣,忍不住开口宽慰道。
“……可见是呆头鹅呢。”天机斜斜睨他一眼,忍不住掩嘴轻笑,眼波流转,生出一股难见的妩媚绚烂,倒教人忽略了她平淡的五官,想起这是个妙龄的女娘子。
司马家的坞堡距离他们落脚的小店并不算远,沿路又都铺着青石砖,晨风舒畅,索性便安步当车走过去。
“先生为何走过去?”燕祁好奇的跟着他特意往村口绕远了一圈路才往司马家的坞堡过去。
“颍川往来生人并不算少,可仔细一看多是慕名来的友人,如你与阿乌这样佩刀的却是少数,若是钟家有心出仕,我离开永宁城的消息在晋州并不算秘密,他们也该猜测着我们的行踪。”平陵御笑的眉眼弯弯,“同是颍川豪族,瞧着我与司马家接洽,你说他是着急还是不着急?”
“先生促狭得紧呢。”燕祁摇头笑道。
几人随意说着闲话很快便到了坞堡跟前。
贵客上门,司马家自然是大开中门相待。
坞堡如城楼,以粗木扎成门楼,随着一声钟鸣,看守坞堡的部曲从两边拉开。
“使君远道而来,本应由阿爷亲自迎接,可阿爷年迈腿脚不便,故由我等小辈来迎。”寨门之后,司马湉一身月白色春衫,头束竹冠,若非声音婉转,倒与寻常郎君无甚么区别了。在她身后则跟着一行衣着短打的部曲,肩背笔挺,瞧着很有几分行伍中人的样子。
“有劳司马郎君。”平陵御见她着男装见人,心念一动,登时回礼,他言行磊落,并不斜视,仿佛没认出对方是娇客,大大方方由司马湉领着去了司马音的正院。
“老朽拜见使君。”司马音杖藜徐步至门前,见平陵御忙稽首下拜。
“老翁年高德勋,可多礼啦。”平陵御上前一步托住他的手臂,他早年身子骨不好,但经过一冬调养已经健壮了许多,手臂也比往日多了许多力气,此时以手相托,倒也稳稳当当。
“使君,请。”司马音见他神情自若,微微一笑,引着他上座。
“新皇初登大宝,定都汴京,往长安朝贺,路过宝地,特上门拜访。”二人分宾主坐下,平陵御笑道,“早闻颍川人杰地灵,昨夜卧榻此处,见黄发垂髫来往闲适,可见司马家长居此处教化有功。”
“使君谬赞了,一切仰仗使君治下清明,廉政爱民才有此功业。”司马音言辞恳切,半点都不为平陵御来晋州上任将将半年而心虚。
“去岁北魏贼子南下,晋州受创,民不聊生,如今正需要繁衍生息的时候,可偏偏遇见圣人薨逝,晋州上下官员委任十分艰难,听闻老翁族人德才兼备者比比皆是,虽知司马家避世而居,可还望老先生怜惜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允诺子弟出世大显身手。”平陵御听他夸赞也不脸红,笑眯眯受了直接切入正题。
“颍州不产茶叶,但隐水水质绝佳,烹茶可谓是上品,还请使君稍后,这便换家中儿郎来见。”司马音愣了一下,没料到这个生的眉目俊俏的年轻人出人意料的打直球,明明两人刚刚开启商业互吹模式,“只不知使君想见我家哪些个不肖子。”
“听闻老翁家中三郎司马淮、四郎司马源皆为一时英才,还请一见。”平陵御正色道,他原本想着司马家虽然有名声,但避世而居未必与外界通达,可一瞧招待自己的茶叶,并非传统的点茶,而是炒制后用来冲泡的香茗,不由暗自琢磨,看来这个家族长久已经迫不及待了。
“使君可是更习惯喝点茶?”司马湉注意到他瞧着黑彩竹雀纹的茶杯微微一愣,不由笑着开口,她原来听闻晋州主事的郎君都很年轻,无论姬凛与平陵御皆是二十出头,可今日见着真人,才越发觉得对方瞧着年幼,若是不说话是,假做未成丁的郎君也不是不行。
“方才听老翁道隐水清澈,如今一尝,果然妙绝。”平陵御微微一笑,暗中为这女郎精密的观察能力惊讶不已,“可见山川灵秀,才能孕养这一方人杰。”
“郎君,钟家郎君来访。”司马湉正要说什么,便有仆从进来低声禀报。
“钟家上门了?”司马湉一愣,自钟郡死后钟家与司马家的关系虽仍旧称得上通家之好,但彼此往来远远不若往日亲密,尤其从去岁她归家以来,两家更无联系,若非节礼仍旧在,她还以为两家断了往来。
真说起来,钟郡才是钟家这一辈中的翘楚,如今的钟群、钟渝叔侄合在一起都抵不过一个钟郡,但谁也没料到他竟因司马家的元娘遁入空门,更因之亡故,钟家纵然有讲道理的人,可遇见钟家主母也只有节节败退的道理。
“请他们进来吧。”司马音笑道。
不多时两个峨冠博带的青年一前一后走进来,前头的青年见面还未说话便带了三分笑意,他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司马音拱手行礼,寒暄道:“许久未见您啦!我与阿渝游学在外数年,近些日子方才归来,得了一瓮猴儿酒,今日特地送上门请您品鉴一二。”
“你们叔侄一道走遍九州可有所得?”司马音虽然心中不喜钟家此举,但他对有才华的小辈还是充满欣赏之情的,何况对方既然上门,又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还不若做个顺水人情,这才向平陵御介绍道,“使君此番过来,还未见得我家不肖子孙,倒是先遇上钟家两个后生,这是钟家麒麟儿,钟四郎钟群,钟家十六郎钟渝。”
“钟群(钟渝)拜见使君。”二人朝着平陵御行礼这才坐下。
一时又有丫鬟引着司马兄弟前来,这兄弟二人均着月白色春衫,头束竹冠,前者瞧着是寡言的性子,后者规行矩步,安辞定色,平陵御注意到他连迈出的步子间距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使君此番,可是要往汴京朝贺?”钟群跪坐在他下首,衣袖长舒,旁人做来娘气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显得格外潇洒。
“天子年幼,但到底为九州之主,既然初登大宝,我等做臣子的自然要进京朝贺。”平陵御还是很乐意跟这样行止潇洒的年轻人说话的,尤其是对方是活泼的性子。
“如今天下动荡,去岁北魏兵马扣边青州军马延误以至长安城破,皇室仓皇南下,于慌乱之中定都汴京,使君此番南下,诸多使君聚于京城,一旦圣人追责,恐又是一场动荡。”钟群叹息一声,“譬如先前天下士子问罪青州兵马,不料诸葛明月写文反驳,直说先皇昏聩,又牵连至邕州——若是祸起萧墙,我九州黎庶命丧北魏铁骑之下,岂非亡国之兆?我叔侄不才,却也愿尽绵薄之力——先前听闻使君在永宁城布‘招贤令’,我叔侄欲前往投托,却在半路耽搁,近来闻使君至颍川,特请相见,愿为刺史马前卒,但为驱使。”
“御原本乡野之人,得先皇赏识,拔擢为晋州刺史,往日在野之时,也曾听过‘颍川四贤’,今日得见于司马老先生堂前,可谓我晋州之幸。”平陵御算是明白了,这钟家兄弟是自荐而来的,他先前听荀嘉介绍这钟家叔侄两个,只说钟群素善于出谋划策,钟渝性情耿介,可如今见着叔侄相处,倒觉得十分有趣,自入门来,几乎都是钟群做了二人代言,就不知道这司马兄弟又是何等风格,他想到这里不由含笑着敲了敲端坐自己对面的两个青年。
“听闻使君去岁得粮种,如今在永宁城姬州牧家的庄子上设了什么‘试验田’,不知道这良种可是何等稼穑?产量如何?淮可否有幸往永宁城照顾这些稼穑?”司马淮见平陵御看他,眼眸一亮,登时开口问询。
“这粮种唤作‘玉米’‘土豆’‘番薯’‘花生’,若是培育得当,想来一亩土地可得十石又余。”平陵御对农业只能算是半吊子,如今见真的有农学的专家出现在眼前不由笑道,原本系统给他的种子是改良的五谷,经过跟系统的讨价还价,后者终于愿意给他提供后世高产的作物,这些作物在这个时空也有,但距离甚远,系统耗费巨大的能量终于弄出来,好在当初在长安城破败之时系统趁机吸取了一些人家带不走的金银财物才能支撑平陵御的要求,“如今种在农庄上,倒是听闻郎君精通水利农事,这粮种的种植往后还要多依仗郎君呢。”
“十石?若如使君所言,天佑我晋州,自此天下寒士再无挨饿之日!使君要南下,可否允淮北上?”司马淮惊呼,便是司马家精耕的良田,一季所得不过三石,“又闻使君在晋州诸地修路,所用者名为‘水泥’,此物坚守,若是用于修筑堤坝,填石分流必利于治水。”
“郎君若是好奇,也可回永宁城一观。”平陵御见他这般性情倒是觉得熟悉,第一世不少治学的同事可不就是如眼前人的模样么,是以十分宽和的笑了,“刺史府衙之中工房尚缺主事者,就不知郎君是否愿意屈就?”
“固所愿意,不敢请耳。”司马淮十分激动。
“阿兄莽撞,还请使君见谅。”司马源显然熟悉自己胞兄的性情,不紧不慢的朝着平陵御行了一礼,他精通古礼,举手投足间十分风雅,就连行礼,大袖飘飞落在身前亦是十分规矩的弧度,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不知使君府下礼房可否还缺主事,小可自荐,兴许能分担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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