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视而不见01

    “那个人, 我似乎在哪见过。”蔺沧鸣忽然回忆起来,捏着袖口轻轻摩挲。

    “是吗。”霁涯的嗓音有些干涩。

    “吾儿何不问问纪公子。”云寄书语气悠闲地出现在云图之中, 又把上次宴席时那套礼服正装穿了出来,对着面色平静的霁涯饶有兴趣地挑眉。

    蔺沧鸣想不起来, 便也觉得大概不是重要的人, 他蹙眉审视霁涯, 霁涯不似往常随性放松, 似乎处在某种极端的边线,收敛严肃的表情一瞬间和霁霞君恍然重合。

    蔺沧鸣无端地惶乱, 霁涯坐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他却看见霁涯离他越来越远。

    “你这是何意, 有话何妨直说。”蔺沧鸣不耐地问云寄书。

    “唉,局中人最是痴愚。”云寄书好声好气地吐出讥讽,“纪公子, 本座给你先解释的机会。”

    霁涯动了动唇, 长睫投下幽深的影, 半掩眸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他的目光微微转向蔺沧鸣,挣扎了一刹那。

    “有话都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蔺沧鸣耗尽了耐心冷声道,“霁涯, 你先。”

    “阁主带来的人名叫向逍, 是带我入落雁山的向导。”霁涯阖了下眼, 看起来似是失了不少气力。

    蔺沧鸣思考半天, 才从脑海深处捡回这么一个人来。

    那时他为抢泣血鹃和霁涯交手,霁涯临走前带上了那个捅了两剑的向导,他根本未曾在意。

    但现在云寄书把这个翻了出来,便是代表对霁涯身份起疑调查。

    “继续,坦白从宽。”云寄书好整以暇地笑着催促。

    霁涯不知道云寄书的个性,唯一拿得准的就是云寄书在意蔺沧鸣,只要蔺沧鸣肯保他,他就性命无忧。

    他沉默着构思说辞,一面看向蔺沧鸣,意外地发觉蔺沧鸣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焦灼。

    “纪涯,本座面前顽抗无用。”云寄书话音一凛,狭长的双眼冷光闪过,鬓边长发无风自动,大殿内骤起一阵万鬼悲泣般的风啸。

    杀意透过云图令人气息窒碍,霁涯却不愿受制地抬头直视云寄书,他厌恶被人威胁,一种不知何时起深埋心底的不甘浮出水面,气氛仿佛粘稠的蛛网,他的右手破釜沉舟地探向桌边佩剑。

    “等等。”蔺沧鸣出手迅疾按住霁涯的臂弯,“阁主,在我关上云图之前说清楚。”

    霁涯愣了愣,压在臂上的手力道轻微,指尖安抚般压了一下,他绷得发疼的肌肉下意识稍稍放松了些。

    云寄书猛地站起来,挥袖带起的气劲将向逍轰下台阶,沉声怒道“你这个好跟班从情报贩子手里买的令牌,南疆找不到他的资料,如此来历不明的散修潜入幽冥阁,你还要护着他吗你别忘了,本座才是阁主”

    蔺沧鸣听见云寄书发火,反而松了口气,云寄书还没查出霁涯的身份,这倒是好事。

    “把他带回幽冥阁细审,本座怀疑他是修真境之人。”云寄书压了压声音平静道,“你若还记得自己是幽冥阁少主,本座的命令照办即可。”

    “阁主,即便属下伪造令牌确实有罪,也是因身份卑微却想为幽冥阁献力才出此下策,罪当不至死。”霁涯缓缓开口,“属下拜入幽冥阁,献上泣血鹃,助少主擒回严氏促成合作,飞花城纵生塔几次舍命救下少主,为少主抛头洒血不求回报,少主信任属下实是属下三生有幸,若说属下别有用心,但请阁主一问少主,若少主有一分怀疑,属下愿当场自尽以证清白。”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坦荡,蔺沧鸣若非发现他按剑的手就信了,但霁涯自尽二字一出,无论真假,蔺沧鸣都不愿再听。

    云寄书冷笑道“伶牙俐齿,东窗事发还妄图挑拨离间”

    “够了。”蔺沧鸣一把抓起玉简掐断云图,从桌边拿走霁涯的佩剑警告,“我这次替你背书,等我回来你还有什么伪造假装暗中行事,统统招供画押,一句虚谎五十鞭。”

    霁涯没料到蔺沧鸣竟做的这么绝,直接关了云图,他稍稍睁大眼睛,有些磕绊地道“啊,好,多谢。”

    蔺沧鸣攥着玉简掀开帘帐出去,抬手想布下结界,又轻叹一声放弃了,站在门口劝道“别走,等我回来,听见了吗”

    霁涯按着桌子站起来迈出去的腿停在原地,差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眼睛眨得飞快,睫毛扑簌簌的,半晌后又坐了回去。

    蔺沧鸣的话不只是警告,甚至掺了一丝放低姿态的恳求。

    蔺沧鸣希望他别走,甚至没下任何结界禁制困住他,单是希望他别走。

    霁涯揉了揉太阳穴,道“好,我等你。”

    蔺沧鸣出门右转开了另一间有蟑螂的客房,甩出一道符纸贴在墙上隔断声音,这才重新铺开云图。

    半空中重新出现靠着王座的云寄书,只是王座右侧扶手碎了一半,雕刻精致的骷髅四分五裂。

    “吾儿真是长本事了。”云寄书咬牙笑得难看。

    “他是什么来历你不用再查,我心中有数。”蔺沧鸣直接道,“把注意放在傀师身上吧,霁涯我会看着。”

    “你有数何妨说出来分我一点。”云寄书道。

    蔺沧鸣说“与幽冥阁无关,我保证他不会威胁到幽冥阁利益。”

    “平日也不见你多关心幽冥阁,怎么现在还懂上幽冥阁的利益了”云寄书心里不痛快,句句都带了刺,“既然不把自己当外人,先叫声义父再提条件,否则别怪我横刀夺爱。”

    “你”蔺沧鸣一阵懊恼,所谓人在屋檐下,即使他把霁涯绑在身边,霁涯名义上也是幽冥阁的人。

    他犹豫了半天“各退一步吧,你若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可称你一声世叔世伯。”

    云寄书确没多高兴,蔺沧鸣是为了霁涯才服软的,想想总觉得不是滋味,他敲了敲只剩半截的扶手,勉强道“我比庭洲年纪轻些,叫世叔吧。”

    “世叔。”蔺沧鸣憋屈地拧开眼。

    “哈,乖侄子。”云寄书露出笑意,“我不知道你为何相信那小子,凭我多年经验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既然你不想我追查,我就卖你个面子,但你最好留个心眼,小心让人背后捅刀。”

    “嗯。”蔺沧鸣匆匆答应,“上次玉简多谢你,傀师可能和家父有交情,我欲先往瀚城查证。”

    “蔺家啊,不知还剩下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云寄书沉下脸来叹了口气,“我这边查到一家炼制偃甲材料的工坊,与那具傀师所用偃甲来路一致,靳笙跟踪工坊主事往修真境去了,根据回报主事走的也是瀚城方向,不知目标是不是蔺府,你自己保重,不要冒险。”

    “我明白。”蔺沧鸣点头,“下次再联络。”

    “贤侄哎,我还想听听沧鸣路上见闻呢,关这么快。”云寄书无奈地接住玉简,他扬手打了个响指,殿门外走进一个裹在暗影中看不清相貌的男人,单膝跪下行礼。

    “主上,还要继续查吗”

    “把人带下去处理掉,一切照旧,不得惊动少主。”云寄书随意挥挥手吩咐。

    “是。”下属将向逍拖出大殿,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身形。

    杉河镇客栈,霁涯保持着蔺沧鸣走前的姿势坐在矮桌边,他在心中甩了自己几个耳刮子,唾骂自己竟然沉迷美色连命都敢赌。

    他若现在就走,这段时间足够他全力御剑逃出杉河镇,如果不再纠结男主傀师和霁霞君的过往,他甚至连失忆都不用管,换个名号相貌去云镜海外,或是渡过堕水去沉沦境,北方更远的流天境苍旻界何其广大,若有心逃走藏匿,蔺沧鸣拦不住他。

    但霁涯偏偏就使唤不动自己的腿,他幻想中的新生活没有蔺沧鸣,就渐渐变得灰白一片索然无味。

    他应该找出傀师的真面目,嚣张至极地将他狠狠挫败,到时他若愿意走,也是毫无负担的旅游,不是被组织吓得抱头鼠窜。

    蔺沧鸣没让霁涯等太久,就开门进来反手落锁。

    霁涯苦中作乐地脑补了点煽情戏,比如蔺沧鸣为保他认下什么惨无人道的刑罚,跪在大殿广场上挨揍,他深情地扑上前替蔺沧鸣挡板子,或者蔺沧鸣为保他喝下什么残忍霸道的毒酒

    他还没脑补完,蔺沧鸣就好端端的进来,把玉简往桌上一扔,清脆的撞击声像一道洪钟。

    “阁主暂时不会对你动手。”蔺沧鸣冷冷道,他也不是单纯的人,云寄书答应他也只是表面功夫,能坐到阁主之位哪有心慈手软的,有了钉子即便错杀也不能放过。

    “嗯,多谢主上救命之恩。”霁涯垂头丧气地闷声道。

    “该说什么自己说吧。”蔺沧鸣站在桌边,帐篷最高处堪堪挨着发顶,他嫌晶石灯就在眼前晃得眼花,便抬手扯下灯笼砸到地上,帐篷内光影闪烁游走,最终在蔺沧鸣脸上留下一片暗色。

    霁涯缩了缩脖子,心说这是生气了呀。

    “我没有南疆户籍,拜入幽冥阁当晚从向逍手里买的。”霁涯坦白道。

    “还有呢”蔺沧鸣不容喘息地逼问,“继续说。”

    “除了这个,也没骗你什么”霁涯眼神飘了飘小声道。

    “我方才的话看来你没当真。”蔺沧鸣扯动嘴角嗤笑,弯腰伸手拽住霁涯手腕往桌上一带,按住右肩稍稍使力,“我有阿翎大夫的联络方式,你还不说实话吗”

    霁涯被迫趴到桌上,右臂新长好的皮肤一阵刺痛,他提起口气忍耐道“我不明白”

    “霁涯,莫要让我失望。”蔺沧鸣俯下身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知道我付出何种代价才换来阁主对你的宽赦吗”

    微热的吐息扫在耳尖,霁涯浑身一僵,半晌后颓废道“阿翎到底和你说什么了我脑中所中亦是傀师下的继魂蛊,我在纵生塔顶拿到了解蛊的笛子,离开之前将笛子留在了医馆,就这一件瞒你的。”

    蔺沧鸣沉默不语,他付出了面子的代价,想必霁涯这种不要脸的人理解不了,他也根本没联系过阿翎大夫,只是想拿来诈一诈,没想到真得到了霁涯的实话。

    但听到霁涯无碍,倒也是个好消息。

    “一句谎言五十鞭。”蔺沧鸣松开霁涯强调道,笑得渗人,“别以为我在吓唬你。”

    霁涯揉着肩膀面色一僵,蓦地想起原著中霁霞君打男主那五十鞭来,他阴晴不定地腹诽你们五十起价也太黑了,又感叹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他正想着该怎么打滚卖萌混过关,蔺沧鸣含着笑意的低语在耳畔响起。

    蔺沧鸣拿出条鞭子说“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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