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进, 烛火跳跃。
火光将对坐二人的脸晃得忽明忽暗, 庄青看了一眼窗外圆月,一扬手,窗户慢悠悠自己关上了,也挡住了白霜一般柔和的月色。
庄青出浴后随意搭了一件白衣,领口微微敞开。湿润的发梢还滴着水珠, 浑身散发着一股草药芬芳。
他为孟祁安斟了杯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香袅袅带着些许竹叶的清冽,这是一种叫青竹的茶叶,并不贵重,泽蜀府的寻常百姓亦可负担得起。
他倒是没想到庄青也喝凡品,他还以为这等地位的人都不食人间五谷了呢。
收回思绪, 孟祁安正襟危坐, 郑重其事地对庄青分析着当日之事, “……若要做到当日凶手那般神出鬼没,定要用到虚空符才有可能。”
“虚空符难成,所需幻兽之血千金难得。”庄青若有所思,“庄北川就算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抵不上一张虚空符……他不谋财只为害命, 害庄北川的命?……或者,孟公子你可曾招惹过什么人?”
孟祁安面露晒色,连声音都不禁低了三分,“你说的招惹是何种招惹?”
“……”庄青深深看了少年人一眼,“值得有人买/凶/杀/人的程度。”
“那没有。”孟祁安答地异常爽快。
他向来有仇当场就报了, 哪能给自己埋那么大的雷。
庄青沉思了许久,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茶杯上来回摩挲,“……虚空符来去无踪,他未得手,你又背着一条人命,你身上的嫌疑很难去除……除非……”
“除非什么?”孟祁安问。
“除非。”庄青墨色眸中闪烁着烛,“让凶手再杀你一次。”
“……”
孟祁安愣了几秒,而后忍不住笑道,“虽听着有些不舒服,但,我也同意。”
二人秉烛夜谈,从各个细节入手,去模拟布下一个让凶手不得不入套的局。
等二人酣畅淋漓地商讨结束,东方微微泛白,天要亮了。
孟祁安只觉此时与庄青之间关系玄妙。若说他们有多相熟,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罢了。可哪里有几面之缘,便肯如此相帮的朋友?
于是他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中的疑问:“庄真人,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不但祝我脱险,还愿为我布局洗去冤屈……虽早就听闻天生至尊庄南海乐善好施、公正无私,可此事毕竟关乎庄家,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经过彻夜长谈,庄青散下的湿发已干。他自嘲般浅笑,柔顺的发丝从他的肩上滑下。那一瞬间孟祁安看得眼睛都直了,只觉为何一个男人能好看到这个地步,让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谬赞了。”庄青道,“我之所以肯听你解释,倒不是因为公正无私。”
他将视线定在远处那幅巨大的山水屏风之上,“都说庄青生来便有控灵之境,是天生至尊……可我刚出生时,却因无法控制灵力被视为妖童,险些丧命。若非家师陶长煜经过泽蜀带我回万霆,我不满一岁便死了。”
“庄氏族人于我而言,是能够冷静下来思考的关系。你的辩解并没有漏洞,相反,你会在距离竹外不到五里的地方杀庄北川这事却漏洞百出。我不介意先保下你,再进行调查。”
说到此处,他的眼神回到了孟祁安的脸上,毫无情感波澜道:“不知这样的回答,孟公子是否觉得凉薄?”
凉薄?
若站在泽蜀府庄氏的角度来看,庄青竟会作此选择的确算的上‘凉薄’,可对于孟祁安而言,却并非如此。
孟祁安自小父母双亡,与阿姐相依为命。对他来说,孟氏何尝不能用凉薄二字形容?世人皆知孟祁安是孟家主独子孟新远的儿子,可即便是骨肉血亲,孟氏一族也并未对姐弟二人优待过半分。
戳着脊梁骨的谩骂、对阿姐母亲凭空的诋毁、推搡、殴打、淬在脸上的口水……孟祁安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
说起凉薄,他们还远远配不上这二字。
庄青因天生仙骨险些被族人害死,对于略知世故,且近三十年内没有回过几次的庄家,他没有归属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就像孟祁安从未将孟家当作自己的家一般。
“我倒觉得你的回答真诚随性。”孟祁安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不知庄真人可曾娶妻?
孟祁安觉得庄青此人极好。不仅谦和有礼、明辨是非,脾性还一等一的温吞,不骄不躁,办事却有雷霆之势,更别提扬名四海的绝世天资,没有人会怀疑他能否成圣。于他而言,只要去除心魔,便可突破桎梏,进入修士的至高殿堂。
庄青被孟祁安突如其来的打探问得一愣,却依然诚实回答:“未曾。”
“甚好!”孟祁安的眼睛在夜色中都散发着光亮:“庄真人恕我唐突。我觉得你极好,十分中意你,若今日不问你,我定会后悔终生!”
梦境中的庄青还未给出反应,只能作为一道虚影徘徊孟祁安梦境的庄南海有些坐不住了。
十分中意?此话怎讲?
他目光灼灼,微有些紧张地看着同样呆滞的庄青。
庄青被孟祁安突如其来的告白冲击地满脑子空白,向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也出现了裂缝,带着些许的不确定:“你、你要问什么?”
自魔龙陨灭,四海内安宁了近万年。
安逸的生活让修士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们不必再为天下苍生而竭尽全力,不必当一个苦行僧、一个守护者,他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人声和选择,甚至于找个同性道侣之流………
咕咚。
庄青面上不显,心中却如重石入海掀起惊涛骇浪。
少年的笑容灿若朝阳,同他的名字一样光明闪耀,“我遇到过那么多人,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虽你我只有数面之缘,但若要说我最认可的人是谁,那必定是你庄真人。”
庄青活了快三十年,头一回感受到‘如坐针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是没有被人当中表白过。在万霆宗他是人人敬仰的小师叔,多少女修或是偷偷用灵鸟传书于他、或是等在他必经之地、更有甚至直接闯到他的云岚峰上,只为了表露一句他不会回应的真心。
也不是没有男修对他做过这样的事。
一开始几次他不解其意,认为不过是同门之间的热情。有次一位男修非要塞给他一瓶养颜丹被苏摇微撞上了,他笑得前俯后仰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庄青只觉自己身为男子,用不上养颜丹这样女气的东西。谁知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苏摇微笑得更厉害了,将他拉去赤华峰听了一下午人间话本后,才知原来男修与男修之间,也可以像寻常男修与女修一样结为道侣。
自那之后,于庄青而言,同性道侣与寻常道侣一般,只要二人心意相通,旁人无需非议。
可这事真的落到了自己头上,庄青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若要是说我最认可的人是谁,那必定是你庄真人。”孟祁安双目炯炯有神,似乎闪着星光:“如果是你的话,我还是愿意把阿姐托付给你的!”
眼前的少年人直白到近乎赤·裸,庄青的确对少年人有些许不同旁人的关注,但那还远达不到心意相通的地步……
等等,他刚说什么?
庄青缓过劲来,迟疑问:“你是想为你姐姐做媒?”
“对啊!”孟祁安点头如捣蒜,“我阿姐孟舒,字知乐,比我大三岁,人品才情都是一等一的!相貌嘛……庄真人见我,便知家姐不会丑吧!……我知道,家姐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但那都不是真的!家姐一手将我拉扯大,从未离开留凤府半步,怎么可能是传言中那样的人呢?”
庄青一应该舒一口气,觉得心口放下一块大石头才对。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惋惜让他无端情绪复杂,艰难答:“……这不是你姐姐人品好坏的问题。”
孟祁安不懂了,问:“那是什么问题?我觉得你很好,我阿姐也是极好的人,你如果见过我阿姐,就一定会喜欢上她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带你去见见她……多个朋友也是好的。”
庄青飞速调整情绪后,终于能决绝的否决少年的提议了,他轻咳了两声后道:“师尊自小便教导我,道法大成之前勿动凡念,怕是会辜负孟公子一番盛情。”
“大道之行为何要断情绝爱?”孟祁安十分不解,“凡念,什么是凡念?”
“欲望,钱财、爱欲、亲情、权力……”庄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较之前更为坚定,“孟公子,若你要问我究竟什么是凡念,不妨想想,什么是心魔。”
孟祁安漂亮的眉眼皱成了一团。他仔仔细细想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难道……你们万霆宗就没有结为道侣的修士?若真的不能动凡念,那他们不是罪无可赦?”
“……”
庄青一时哑口无言。
“我不与你争论。”他自知心绪繁杂,眼前的少年人不知为何,总能轻易拨乱他的情绪,“今日你做梁上君子事出有因,我也答应会帮你。若无其他事情,孟公子暂时还是不要再来竹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庄南海:对不起我有小情绪了你赶紧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孟钱:???发生了什么事到底??这不聊得挺开心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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