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南海的面色似乎有那么一瞬不太自然, 可孟祁安比庄南海矮上一些, 没看清他的神情。
他的声音是让人难以拒绝的醇厚，说的话却无比冷情：“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孟祁安：“……”
这话倒是让人无法反驳，而且他还从这冷情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赌气的成分。
虽然现在的庄南海古里古怪，但似乎并没有走到与他为敌的地步, 能拉拢自然不能得罪，孟祁安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那你要和我谈什么条件？先说好，我可是个穷鬼，我不能给你什么的。”
似乎怕他不信，孟祁安还十分认真的掏了掏兜，仅剩的五百灵石买的剑也断了, 当真一贫如洗。
黑芽埋在手心的头左右摇晃了数下, 险些就叹息出声了。他知道, 用人类的话来说，他这是恨铁不成钢。
“一颗赤芒精魄。”庄南海道。
陆知雪同黑芽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而后纷纷觉得丢脸，侧过脸去。
孟祁安也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迟疑问：“……还有呢？”
庄南海面色平静, 将视线挪到不断敲击石壁的丑陋怪兽，没有说话。
“不是，你是知道我只有赤芒精魄，才提这个条件的？”不然孟祁安可无法解释，这位能够平息魔渊的大人物, 为何眼里没有天下苍生，只有一颗小小的赤芒精魄——当然他没有看不起赤芒精魄的意思，一颗一万灵石，他也着实心疼的。
“你只需回答，换或者不换。”庄南海冷声答。
“换换换！”别说一颗，他有几颗都能给几颗！
孟祁安立刻从纳海珠内掏出一枚赤芒精魄塞到庄南海的手心，“哝，东西我可给你了，轮到你履行承诺了。”
庄南海没有将赤芒精魄收入纳海珠内。他一手轻轻握住那颗赤芒精魄，一手掌心黑雾疾转，数条黑藤从内催生而出，如群蛇一般缠绕上洞口那只硕大的丑陋魔物。
那张可怖的脸上上百双眼珠疯狂涌动起来，它看着席卷上身的藤蔓，只觉体内本源力量在一瞬间被抽干，而后身躯内游走着不知什么东西破坏着每一寸筋脉，大张着嘴哀嚎出声，下一秒烟消云散。
“砰——”硕大的怪物在瞬间被黑藤挤爆，化为飞灰弥漫在洞口。
庄南海垂眸看着一脸惊骇的少年人，收回视线后朝着岩浆池内不断激流的漩涡走去。
魔渊已经形成，漩涡之中向上挣扎的不再是雾气，而是真实存在的怪物。它们还未将身躯整个从魔渊内拽出来，剩下的半个身体便被下方更可怖的怪物生生吞了下去。大的吃小的，就在魔渊的出口吃，嘎吱嘎吱，将成型的魔物吞吃殆尽。
黑芽微微向前伸手。魔渊内爬出的怪物虽算不得与他同源，可到底还是有万分之一熟悉的感觉。他本能的认为，主人没有必要封锁这处魔渊。如果真的让魔渊内成型的魔物进化完成，对主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甚至还可能是一个助力。
可庄南海已经将右手抬起，掌心流转的黑气凝聚成滴落而下的墨汁。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落下的墨汁都化为一层黑色的屏障将漩涡中的魔渊封锁起来，那不断向上挣扎的魔物一时出不来，又退不下去，攒聚在屏障之下互相撕咬吞噬起来。
“我只能封住它们一时。”庄南海自知自己还欠缺着什么，可那些欠缺的东西，他暂时还没有得到，“我需要去寻一样东西，等我找到了，才能彻底将它封印。”
一听到要寻一样东西，陆知雪的眼睛立刻变得晶亮。她扭过脸，对着黑芽无声道：“主人终于想到做正事了……”
黑芽依然觉得主人没有必要将魔渊封锁。
这处魔渊只要利用的好，自己的实力、陆前辈的实力、主人的实力都会进展很多。主人现在还并不是完全体，他如果为了孟公子所言放弃这处魔渊，而去寻找其他东西，那不是事倍功半吗？
可他不是主人，他没办法以自己的想法左右主人，只能扯起一个夸张的笑容，同样无声地回复陆前辈：“是啊……主人终于意识到了……”
“只能封住一时？”孟祁安面色凝重，担忧问，“大概多久？”
“多则一月，少则半月。”
“那你要寻的东西……好找吗？”孟祁安又问。
庄南海停顿了一刻，而后举起左手手心的赤芒精魄，答：“半月内，必定归来。”
孟祁安知道庄南海一直是有诺必践的人，百年前是，现在也一定是。
他对此付出了全身心的信任，舒了口气，笑道：“那我便放心了。我也是受人之托，现在必须回去告知此处详情了。放心，我不会对外人提起你的存在。”
二人对视一眼。孟祁安不吝给予庄南海一个明朗的笑容，庄南海微微颔首回应，后各自离开。
·
成德境内。
阴雨连绵好几天，连空气中都是浓浓的泥土腥气，和无处不在的湿气。
昏暗的天空中悄悄漫上一层黑雾，那雾时而攒聚，时而分散，变幻莫测。
有人行走间匆忙抬头，轻薄的雨雾砸在人脸上、睫毛上，让人看不清天空中潜藏的黑雾。
“这该死的雨到底什么时候停……”路人淬了一口，刚收回来的谷子眼看着就要放到发霉，这阴雨连绵不断，何时才能有个大晴天，让人好好晒一晒家中粮食。
本就收成不好，又碰上连绵不断的细雨，还留在成德的百姓怨声载道，面色凝重。
成德境内的一个小客栈里，绘辞推开老旧的窗，手肘撑在窗棱上，歪着脑袋看着细雨连绵的天幕。
因连日的雨让气温都下降了不少，她被冻得缩颈，双手不断搓着微凉的双臂，匆匆关上了窗。
当夜凉意更甚，绘辞钻在冰冷的被窝中只觉得自己都快冻成一颗死桃树，起身穿鞋，蹑手蹑脚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吱呀——
静夜开门声格外清晰，宿江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惊醒，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花香格外熟悉，是绘辞身上的香味。
他闭着眼睛，装作没有苏醒的模样。他不知道绘辞半夜而来所为何事，留她在身边数日，她也没有多余的举动，看似一切正常。
可他知道她不应该如此正常。
轻轻的，脚步声近了。那阵香风停留在床前，而后一阵凉风入被，温暖的被窝中钻进了一个软软小小的东西，朝着他的胸膛贴了上来。
“吓！”宿江猛地往后躲闪而后惊坐起来，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姑娘，口舌有些干燥，“你、你难道不知，何为男女授受不亲？”
小姑娘眨了眨眼，认真想了很久，而后摇摇头：“没人教过我啊，何为男女授受不亲？”
向来沉稳的宿江真人一时无语凝噎。
屋内萦绕着半分春色。
屋外阴云密布，游走在成德上方的黑雾越来越浓、越来越低，似乎下一刻，便要整个倾泻而下。
可没有人看得见这一场暗涌。
雨浠沥沥下着。
·
孟祁安回到雪霁宗后，第一时间同淮安明禀明了魔渊内的异动。当然，他没有提及庄南海的存在，只是将成型魔物互相吞噬，改成了魔渊内魔物有互相吞噬的行为，让淮安明先切断本镜域死脉同地下灵脉的连接。
“小友所言当真？那魔渊竟真的之么快就已经要形成魔物了？”不过一天没见，淮安明的面色较之前竟更加差劲。他那满头银丝不再如初见时那般仙风道骨，倒添了几分沧桑。
这几日淮安明一直在为疯魔的弟子运转体内金丹，以期他们能有半刻的清明。可费劲心血，那些疯魔的弟子非但没有恢复，反倒因魔气浸染得越发厉害，淮安明自身也受到了魔气影响，因灵力充沛才暂时完好。
孟祁安哪里敢说，那魔渊生成魔物的速度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是即将生成魔物，而是已经生成了大量魔物，此时若不是庄南海用自身力量将其暂时封印，那些魔物怕已经从死脉内而出，直接在雪霁宗蔓延开来。
一只灵鸟破空而来。它来的很急，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淮安明读过灵鸟所带来的信息面色大变，直接传讯给元晋后，留给孟祁安一句话：“赵小友，你现在马上下山离开雪霁宗，如无必要，千万不要踏足此地！”
“欸！”孟祁安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淮安明便倏得从他眼前消失，不知瞬移去了何处。
“这是怎么了？淮宗主为何这么着急让我离开雪霁宗？”孟祁安本就心系魔渊和因灵脉入魔的弟子，怎会轻易离开？
昏暗的地牢内，被玄铁捆住的内门弟子们嘶吼不断。
他们的眼睛里早已失去了身为人的理智，只剩下嗜血的杀戮。
啃食不到旁人，便啃食自己。血肉入腹，越来越强的欲望将进食中的躯体撑破，一种新的怪物，从温热的血肉中破体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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