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细细的簪子入了大半根, 只留下一小截雕花留在孟知乐脖颈处。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应该是疼的。
孟知乐愣愣的,摸了摸那朵簪子上的花。
纹理细致,做工精巧。这个簪子好像很漂亮。
“吓……怎、怎么会……”顾何紧握簪子的手松开了,浑身颤抖。
怎么会没有死?
怎么连一声疼也没有喊?
孟知乐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活人的神采,直勾勾看向顾何时, 似乎能看透她肮脏的、自私的灵魂。
“你、你怎么……”顾何害怕极了,这支簪子比青竹扇的威力还要大上许多,为何一入她体内,那些暴躁的、可怖的力量都消失不见……
她到底是什么怪物!为什么那么长的簪子几乎入透了她的脖子,她竟然如一丝痛感也无,就这样死水一般平静的审视着自己!
孟祁安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看到魔物的利爪, 闻到近在咫尺的腐臭。
他来不及回头, 连踏数步, 双脚用力蹬着红鳞怪的身躯飞入半空。
余光内,男修们惊慌散开,顾何在后退,阿姐在流血。
血液颜色黑红,阿姐目光茫然。
赤阳剑的火芒热烈而汹涌, 足以燃烧整片苍穹。而握住它的人却被黑红的血液封住,身边所有的声响、味道、呼啸而来的利爪,全部消失殆尽。
直到他的身躯从空中落下。
直到火辣辣的疼痛从面颊上绽放开来。
“阿姐!”声嘶力竭,青筋迸现。
面颊上的痛感终于让孟祁安回过了神,怪物口腔中的热气和难以言喻的腐臭味从他身侧掠过, 少年人挺身而起,手中的赤阳剑燃起熊熊烈火,‘当’一声砍在怪物体表,终于砍碎了它坚硬的鳞片。
“嗬……”怪物看了看碎裂的鳞片,腥臭的大嘴张开如碗口,参差不齐的尖牙上满是粘稠的污秽,朝着少年人冲扑过来。
这怪物不晓得吞吃了多少同类才进化成这般,身体坚硬竟和那日魔渊内的大块头有得一拼。
孟祁安自知无力御敌,却必须要将其制住才能暂时脱身,咬着牙从纳海珠内抓出仅存的两颗赤芒精魄腾身而起。
精纯的火阳之力疯涌入体。孟祁安体内阴丹流转,一时承受不住如此多的火阳之力,只觉从指尖到脚心都翻涌着热血,登时面色煞白,呕出数口鲜血。
“咳……咳咳……”明明体内火阳之力急速流转,丰沛的灵力充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可是火焰烧得越烈,少年人的面色越白,腾在空中的身形忍不住轻晃起来。
血。
是那个少年血液的味道。
孟知乐的身子晃晃悠悠的转过来,看向正在颤抖的一人一怪。
少年人白皙的脸颊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突兀且刺目。黑色外袍内的月白色里衣领子上满是血污,看他的嘴角还残留着血渍,便知是他方才自己吐的。
他受伤了。
孟知乐浑身僵硬,如同木偶人一般,一步一步朝着少年人走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只是想要靠近少年人。
“阿姐!”孟祁安体内热血翻涌、灵力乱窜。他见孟知乐竟朝着战斗中心而来,暴喝出声,“不要过来!”
赤阳剑在他手中化为万道剑影,而后剑影一道又一道凝结起来,越凝越大、越凝越强,带着燃烧的至阳之火朝着红鳞怪物疾射而去,倏得将其活活钉在粗壮的树干上。
“嗬……嗬嗬……”怪物被前后扎了个透,却还未咽气,长长的蛇尾猛烈拍击着地面,惊起一片尘土。
“阿姐……阿姐……咳咳……”赤阳剑离手,孟祁安也脱了力。
体内过多的火阳之力无处消散,在他脏腑内乱窜,走几步便忍不住呕出几口鲜血。
孟祁安身形微晃,步履却无比郑重。他迎着孟知乐走去,满眼都是阿姐脖颈处那根刺目的簪子。
阳光下的簪子是金色的,簪尾雕了一朵小巧的凤尾花,尾翼修长而别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概是簪子太深,孟知乐垂着脑袋停下脚步,努力思索了片刻。
她想了想,伸手捏住那朵欲飞的凤尾花,竟活生生将那长长的簪子整个拔了出来!
“阿姐……阿姐!”孟祁安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奔向瘦弱的女子。
黑红的血液从孟知乐冰冷的、细嫩的脖颈处缓缓流出,她却无知无觉。
孟祁安终于走到了孟知乐身前,他的手抖得厉害,看着血洞内不断溢出的黑红血液,少年人温热的手掌死死按在那处伤口上,双目赤红。
“公、公子……”顾何的声音带着颤抖。
虽然有些畏惧,可她顾何向来敢作敢当,当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高声道:“公子!她根本就不是人!她可是怪物,你别被她迷惑了啊公子!”
孟祁安的体内火阳之力与极阴煞气互相碰撞、厮斗而越发虚软,捂住孟知乐脖颈的手变成了按压,而后整个身子向下跪去,将孟知乐一同扯弯了腰,一同跪坐在地上。
“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这个女人她吃了魔物!她该死的啊,她不应该活着的!”
顾何的声音尖锐无比,声声刺耳。
“咳咳……咳咳咳……”上涌的气血几乎让孟祁安说不出话来,他微微侧过脸,擦去了嘴角血污,轻轻抚摸着孟知乐的肩膀。
他用衣袖擦着孟知乐脖子上的污血,可刚刚擦拭干净,又有血溢出,一时之间根本擦不完。
他的手向下滑,握住了孟知乐那只沾着污血的、冰凉的小手,反反复复,仔细的擦拭着。
“公子!公子你不要再被这个怪物魅惑了!”顾何还想要上前,却被少年人通红的眼眶吓住了。
“公子……我……”她停住了脚步,声音变弱了,“我才是雪霁的天骄,你为何宁愿与这样的人为伍……都不同我……”
孟祁安面色如纸,气若游丝,眸中却像是藏了万千刀光,一旦她靠近便会将她撕个粉碎。
顾何被孟祁安这彷佛要吃人的眼神吓退了,也不敢再说话,颤颤巍巍向后挪了数步。
那些男修们也不敢上前,跟的远远的围住了跪坐在地上的一对男女。
孟祁安没有问顾何为何会这么做。
他甚至不愿再与他们说一句话。
他抚在孟知乐肩头的手很无力,就如同方才没有护住阿姐时心中炸裂的悔恨一般,让他通红的眼眶内渐渐生出了水意。
孟知乐呆呆的,安安静静,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少年人。
他好像要哭。
不,他正在哭。
孟知乐感觉不到疼痛,也看不到脖颈处流出的黑红色血液。她只看到了少年人的伤痛,和少年人的鲜红的血液。
为什么哭,我不觉得疼啊。
孟知乐静静盯着眼前的少年人,用那双被他擦干净的、冰凉的手,贴在了少年人脸上细细的血痕上,蹭了蹭。
一如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阿姐……”鼻子酸涩,眼眶温热。
孟祁安拉起孟知乐小小的、冰冷的手,将脑袋埋到了她的手心。
“没事啊,小钱不疼。”
他小声说着话,脸在孟知乐的手心蹭了蹭,一如年少时带着伤痛回家,伏在阿姐膝上一般。
被洞穿身体的怪物还在勉力挣扎着,腹部被赤阳剑整个穿透,死死钉在了树干上。腥臭的血液顺着伤口不断流淌下来,它的生命值也随着流逝的血液不断降低,畸形粗长的蛇尾已没有方才那般健壮,时不时抽动一下,濒临死亡。
纵然如此,这怪物依然吓得那几位男修不敢上前。
可伏在女子膝上的少年人所在之处他们更不敢上前。
他们半是害怕,半是崇敬立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感谢少年人制住了怪物救他们一命?还是对顾师姐突然对那白衣女子发难而表示歉意?
天知道顾师姐动起手来那么狠厉,竟然连招呼也不打!
“……我们……该怎么办啊?”小林问。
陆师兄偷偷打量着悲惧交加的顾何,摇了摇头:“没办法了,顾师姐和他闹掰了,我们得自己前往云霞峰了。”
顾何却不后悔刺伤那女子。
她只恨自己竟没能杀掉她。
她不远不近的站着,看着少年人闭上眼睛,看着那女人静静的陪他坐着,又看着少年人醒了过来,行动间不似方才那般不受控制。
体内极阴煞气已将大部分火阳之力吸收,因两枚赤芒精魄蕴含火阳之力来的太多太猛,此番并未炼化多少阴气,反倒将脏腑重创。孟祁安手脚虚软,迟缓得如同耄耋老翁,靠在孟知乐身上许久,才勉强能够行走。
孟祁安带着阿姐一同站起身,牵着她冰冷的小手,走向钉住怪物的赤阳剑。
“这、这位道友……你、你要走啊?”几位男修见孟祁安要走,心里满是忐忑,鼓起勇气问。
经过方才一战,这位道友他们已经确认这位道友战力十分惊人。大家如果在一起,存活的几率肯定会更大一些——若不是顾何伤了那位女子的话。
不是身而为人,就必须统一战线。
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之为人。
自己浴血而战换来的背叛摧毁了原本就薄弱的联盟,孟祁安沉默着,用力抽出插在怪物体内的赤阳剑。
‘扑通’,怪物坠地,奄奄一息。
孟祁安牵着孟知乐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不会杀了他们。
却也不愿救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但是……把你们手里的大刀收回去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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