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惊喜

    林亦初见月牙一脸神秘兮兮,不由得问:“是何惊喜?”

    “这会儿说了就没有惊、也没有喜啦,公子先用饭,等饭后亲自去瞧了,就知道啦。”

    这丫头,明摆着吊他的胃口嘛。

    早饭端上来,林亦初就是一惊:小菜足有八碟,点心也有八碟,另有一盅粥加一笼包子,满满地摆了一大桌。

    小菜与点心皆是各式各样的,每样都不多,但都做得极精致,其中一大半他见都没见过,简直眼花缭乱。

    粥也不是寻常的粥,是新鲜鲜、香喷喷的鱼肉粥,米粒晶莹软糯,当是上好的玉田粳米,鱼肉片奶白嫩滑,不要钱般放得很足。

    果然是将军府,连顿早饭都这般丰盛奢华。

    林亦初享用了一回他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早饭,心内却不免叹气:这府中吃的、用的,无一不是讲究非常,连只鸟儿都比别处的尊贵,他在这里,当真是误入了凤凰群中,一只小小的、穷酸灰毛麻雀啊。

    饭后,林亦初迫不及待地去了隔壁书房。

    边走边想:惊喜会是什么呢?是给他买了东西吗?

    可昨日并未瞧见季舒玄有藏什么特别的东西啊,他二人始终在一处,买了什么他都知道的。

    进了书房,林亦初只觉眼前一亮:这书房相当大而宽绰,足有他家中其他兄弟们的书房三四个大,且十分豪奢。

    墙上的字画俱是出自名家之手,多宝格上摆的都是古玩珍品,件件价值连城。

    墙角高香几上面摆放的云石、盆景和香炉,皆非凡品。

    书架上是满满的书。林亦初略略看去,见其中竟不乏古籍孤本——这些都是有价无市的,十分难求。

    但除了古籍,架中多半书都很新,想来是此间主人平日里并不大翻阅。

    想起坊间听闻的季舒玄不喜读书,倒也不奇怪了。

    窗下有两张书案,俱是黄花梨木的,林亦初的视线落到其中一张时,登时心中一动:难道是……

    不,怎么会……

    月牙见她家公子脸上神情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双脚跟钉在了原地似的动也不动,只痴痴地朝那书案望着,忍不住上前道:“惊喜就是这张书案啊公子!”

    想起自家公子还没进过这间书房,月牙接着道:“这书房里原先是只一张书案的,多出来的这张是二公子特意为公子添置的。”

    “二公子今早就询问奴婢:公子在家中平日里除了养花儿,可还有什么别的喜好?喜不喜欢诸如写字作画一类的?奴婢自然实话实说啦,说公子你最爱写字和作画的,还爱读书。”

    “没想到奴婢刚说完,二公子立即就吩咐人去库房里搬来了这张书案,还嘱咐他们搬时动静儿务必要轻些儿,莫吵醒了公子你。”

    “二公子又添置了许多笔墨纸砚,说等公子你瞧了,缺什么少什么、有哪里不合心意的,只管告诉他,再添再换。”

    “不知二公子又从哪里弄来了许多书,将那一整面书架都摆满了。”

    “为了给公子这个惊喜,二公子这一早上啊,前前后后的,很是忙活了一通呢。”

    听了月牙的一番话,林亦初如梦初醒,快步奔到了那张书案前,将案上物件一一细细看去。

    只见笔海里插的笔如小树林一般,除了写字用的狼毫笔,作画用的各种笔几乎全了。

    他在家时作画也只有几样笔而已,从没见过这么多种。

    再往旁边瞧,作画用的各色纸张都有,有适合画水墨写意的雪浪纸,也有适于绘工笔画的熟宣纸。

    那雪浪纸色泽柔和,定是久藏的——这般陈纸,用色用墨才会更具韵味。

    那熟宣纸则洁白如雪。林亦初上手一摸,两样纸皆十分平整顺滑,定然是上好的徽州生宣与熟宣了。

    徽州宣纸十分名贵,普通人家一刀都用不起。而这张案上,足有三四刀。

    这两样已经很难得,竟还有几块矾了的绢——这拿来画大幅的工细楼台和人物是最佳的。

    作画的颜料也足有十来样。

    林亦初在家时作画,手边可用的颜色只有石青、藤黄、广花、胭脂四样,眼下见了这许多样,只觉眼都花了。

    砚台也是名贵的,还足有十数方。

    还有一面砚屏,是红木雕山水人物的;一面书帖架,是黄花梨的;一方笔洗,是和田玉雕的桃形碗;案旁还有个书画缸,是青花瓷的……

    林亦初看一样赞一样,口中称赞不绝,心内早已是惊喜非常。

    见案上还有一件白玉镇纸,喜得忙拿起来在手中细细把玩。

    他在家时,幼年时曾在大哥书房中也见过一件白玉镇纸。当时因为心里实在喜欢,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却招来一通好生训斥,从此连书房都不许他再踏进一步。

    可大哥那件白玉镇纸,无论是玉的成色,还是论触手的温润,都远不及眼前这一件。

    林亦初细细摩挲着这镇纸,直觉爱不释手。

    同时目光忍不住一再朝那面书架上瞟,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他此刻一颗心涨满了感激与喜乐。

    这张书案、这案上专为他而准备的一切物件,以及那面书架上添入的书,于他而言,岂止是“惊喜”二字所能形容的。

    且不说季舒玄置办这些物件的细致、妥帖与周到,单只为他备一张书案,已是诚心十足,这意味着,他往后可以随意使用这间书房,能够拥有一处专属于自己的写字作画的天地。

    意味着,他想要达成自己心中埋藏多年的那个夙愿,或许是可以被允许的。

    至少,他能够争取季舒玄的许可与支持。

    “二公子现人在何处?”林亦初问。

    “应当是在二夫人屋里,与二夫人说话儿呢。”月牙道。

    林亦初颔首。

    等他回来,定要跟他好生道谢才是。

    他放下镇纸,垂眸看着那画纸,忽想起昨日在外所见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何不画下来,来日家去时带给阿娘?

    阿娘不得出门,看看画儿一睹风物人情来聊以解闷儿,也是好的。

    他既会画工细楼台,也会画人物,画一张这样的画并非什么难事。

    这么想着,林亦初便于案前坐下,将宣纸收好,拿过一张矾了的绢,铺开在案上,选了一支画笔。

    月牙忙上前替他研磨。

    林亦初却并不急着落笔,脑中只细细回想着昨日所见之种种,将聚仙楼所在那条街的楼阁房屋之高矮、街道之宽窄一一在脑中还原,细思了一番落到纸上要如何布局、如何构图。

    又在绢上细细比划了一番,以确认好地步方向,算好远近疏密,分好主宾,斟酌权衡着哪些该添、哪些该减、哪些该藏、哪些该露,这般删补着立了稿子,落在纸上方不会成了房样子。

    回想起在街上见到的那些活泼有趣的市井小民,取舍起来却颇为不易——昨日所见世间百态,在林亦初眼里都是那么的可亲可爱,他真想将他们一个都不少地添进画中去。

    他想将那些生动的、活泼泼的、充满温情与喜乐的人间烟火气,那些热闹喧嚣的、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市井之音,全部在纸上重现。

    林亦初出了一会儿神,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便落笔起稿。

    他一伏案作画,便如入无人之境,浑然忘我、废寝忘食的。

    月牙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性习惯,因此午饭都没敢催他吃,恐搅扰了他。

    时人仍是一日两餐制,他们的概念里其实严格来说没有午饭,但中午时分会点补些小食。因此各房只在自己房中用便可,不必一家子一块儿吃,只有早、晚两顿饭是一起吃的。

    因林亦初今日起得迟了,季舒玄又有交代,故而他今日的早饭才在自己房中用。

    林亦初这一作画,便直画到了下午,低头低得久了,脖颈酸痛,双目也有些疲累,遂起身走到外头,边揉按脖子、舒展筋骨,边极目远眺院中景致来放松双眼。

    见过了半日季舒玄都没回来,林亦初不由得纳闷:他是哪里去了?

    **

    却说季舒玄干嘛去了呢?

    他这半日倒也没闲着。

    先是起了个大早,忙活了一早上,给林亦初备好“惊喜”。

    他想着昨儿林亦初逛得太累了,今日不好再接着出门逛,不然明日三朝回门,怕他走不动路,今儿还是在家中歇一日的为好。

    又担心那孩子在家中闷着,无事可做,会觉得无聊,他便跟月牙细细打听了林亦初的喜好。

    正好他本也要为林亦初准备书房的,便提前将这件事给办了。

    办好这事儿之后,他便去了二夫人处,打算跟二夫人一起用早饭,顺便说点儿事儿。

    没想到,这里人的规矩是早饭全家人一起吃的,男女还不分席,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于是替林亦初告了罪,说明了原因,跟着大夫人二夫人她们一起在厅中用的早饭。

    早饭后,季舒玄便与二夫人提了,可否免去林亦初日后晨昏定省的事儿。

    他知道古代媳妇有晨昏定省这种规矩,印象中男的好像每天也要向长辈请安问好,但似乎没有当媳妇的那么严格?

    他也记不清了,古人的繁文缛节多了去了,他一现代人平常哪有闲心思记那许多?

    反正他不希望林亦初的时间浪费在这种琐碎事儿上。

    二夫人还好,跟她多聊聊天也没啥的,大夫人那里就很不必去了,到了那母老虎跟前,林亦初铁定会吃亏受委屈。

    那女人要是借机逼着林亦初在她跟前立规矩,那就更麻烦了。

    这种事儿又不能去一头、不去另一头,那不明摆着厚此薄彼嘛,被那大夫人抓住了把柄,更要借机作妖儿了,所以干脆,两头都不去。

    季舒玄将他的考虑都与二夫人说了。

    二夫人很痛快就答应了,还说原该如此,夸他想得周到。

    又说起从下人处听说,昨晚他俩回来时,他是一路抱着林亦初进门的,二夫人对此表示很欣慰,笑容满面道:“我儿果然懂事了,知道疼媳妇儿了。你这样做很对,媳妇儿就是拿来疼的。娘见你跟初儿那孩子能相处得这么好,娘也放心了。”

    一席话听得季舒玄很不好意思,忙对二夫人坦白:“娘,我是疼他,不过不是当媳妇儿疼,是拿他当小孩儿、当弟弟疼,我们说好了以后当兄弟。”

    “这样啊。”二夫人倒是接受得很快,“也好,只要你们两个人都接受,觉得这样做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那便如此罢,娘不干涉你们。对于娘来说,多一个儿媳妇儿,还是多一个儿子,都是一样的。”

    季舒玄心道,林亦初当然接受啦,哪个男人会乐意委身于另一个男人啊。

    即便是出于心意相通,估计心里也不会多舒服,毕竟每个男人都有他的骄傲和自尊,屈居于人下,绝对是心理上很难接受的事儿。

    反正他绝不相信会有人心甘情愿。

    季舒玄从二夫人处出来,估摸着林亦初肯定还没睡醒,就自己一个人在宅子里信步闲逛,好把府中所有路、所有地方都记熟于心。

    季府很大,他昨日早上走马观花那趟已经知道了,今儿细逛起来便有了更深的体会。一路慢慢行来,路过那一重一重的院落都没敢进去,谁知道里面住的谁,贸然闯进去可不好,他只着重于把路都摸清了。

    又在花园里溜达了一圈,尽情欣赏了一番园中景致,如此下来,就耗了他足足小半日工夫。

    今日日头又大,季舒玄逛的是又热又渴,回到自己院子时,一进门就嚷嚷着渴死他啦。

    春杏听见了,忙一路飞跑给他倒来水,倒令季舒玄怪不好意思的,接过水对春杏说:“以后我有时候说话你们不必当真,比如我刚喊的这声‘渴死我啦’,其实跟回家进门喊‘我回来啦’是一样的,纯粹习惯而已,你们都不用理我哈。”

    “斟茶倒水这些事儿,以后也不用伺候。我自打成亲后,有了新的领悟。”

    季舒玄面不改色地趁机开启思想解放教育:“人,当生而平等,自立自强。自己能做的事儿,绝不应假手于他人。就比如我,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没长手,让你们女孩子跑来跑去地给我倒水喝,这像什么话?说出去都丢人。”

    “别的院子里我暂时管不着,但至少你们,从今往后不用干这些活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用怕有人问责,有我呢。”

    春杏是伺候季舒玄的大丫鬟之一,听了她家主子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后愣怔了一会儿,但并不当真。

    她觉得二公子定是又看了什么邪书,在这儿说胡话了。

    二公子向来怜香惜玉,从不为难她们这些小姑娘。但该伺候的活儿不伺候到位,那就是她们做下人的没尽到本分了,那怎么行?

    所以甭管二公子说什么,先哼哈应着就是,回头该干嘛干嘛,必须尽忠职守。

    季舒玄来到书房,见林亦初在伏案作画,便凑过去看。这一看之下,一惊不小。

    “亦初,你这也太厉害了吧!你这画的,是昨天我们逛的那条街吧?”

    林亦初不防,倒被他唬了一跳,见是他,笑回道:“嗯,左右无事,就画了下来。”

    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季舒玄的眼睛,含笑认真道:“哥哥,辛苦你了,忙了一早上。谢谢你,你为我准备的‘惊喜’,我喜欢极了。”

    季舒玄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道谢,忙大喇喇地一摆手:“说什么谢,那就外道了不是,咱是兄弟,举手之劳而已。”

    “东西反正都是库房里现成的,又不用我自己跑街上去买,我啥事儿都没费,就是动了动嘴皮子,辛苦的是干活的小厮们,哈哈,你跟我道谢,我可受之有愧。”

    “对啦,你愿意跟我共用一间书房不?本来我想给你另设一间的。但又一想吧,一个人用一间书房未免孤单,咱俩凑在一处,热闹,有人气儿。”

    “而且这间书房大得很,两个人共用也很宽敞,还有大把空间放置你喜欢的东西,所以我事先也没问过你的意思,就这么办了,不知道你可愿意?你若想有一间自己的只管说,我回头——”

    “我愿意!”林亦初不等他说完,急忙道,“跟哥哥一间书房,极好的,我是……再乐意也没有。”

    林亦初一双美目中若有星辰,含羞带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倒把季舒玄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忙低下头去观画,心道:孩子,别盯哥成不,你这扑闪扑闪的卡姿兰大眼睛,盯谁谁受得住哇!

    季舒玄看着画,又忍不住啧啧赞道:“亦初,你真是画功了得啊!你这才是初稿吧?但凡去过的人,一眼就能辨出你画的是哪里,就连我这门外汉都看出来啦。”

    “你这画儿需多久能大功告成呀?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啦。”

    林亦初有些羞赧地笑道:“这画儿费工夫,才刚起了稿子,还要慢慢琢磨斟酌,须得一些时日呢。”

    季舒玄点头,又道:“你会将昨天街上的人也画进去吗?”

    林亦初道:“要的。有了人物,这画才有了灵魂,才会活起来。”

    “画人进去,会不会很难?”

    “也不难的,不过多费些工夫罢了。”

    “亦初,你真是太有才啦!”季舒玄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你知道一个叫张择端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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