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刚还在想着终无名, 转眼就见到了人。

    沈微雪的目光从石碑上收回来,落回终无名脸上,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丝情绪变动。

    然而终无名除了初见时轻挑了一下眉毛, 尔后便神情自若,仿佛在这里见到他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终无名身上灵气内敛, 隐而不露,但举手投足间,落影随之而动,清晰分明。

    是个真实的。

    在这幻境里, 总算又多了个真的。

    沈微雪轻轻弯了弯嘴角,露出散漫的笑容“这么晚了来这儿喝酒,终楼主好兴致。”

    “你们也挺好兴致的。”终无名原话丢回去,抬手举杯一饮而尽,喝得太急, 一两滴酒液从他唇角溢出, 他满不在意, 随手一擦,道“这么晚了来这儿做什么”

    “来赏月。”沈微雪随口胡扯, 见终无名没有别的表示,想了想, 以退为进,“既然终楼主想独酌,我们也不打扰了。”

    他扯了扯云暮归的袖子, 作势欲走。

    刚走了两步,终无名握着酒杯, 声音里收敛了漫不经心, 低沉了几分, 开口道“大荒泽深处葬着的都是大荒泽的亡魂,若是无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天边涌起乌云,将那明月遮蔽了。

    月光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沈微雪停下脚步,余光里能看见终无名大半个身子陷在昏暗里,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第三座石碑。

    他问“是真的亡魂吗”

    终无名不答话。

    沈微雪又往前走了一步,快要绕过石碑的时候,终无名终于动了,他一抬手,一股冷风由地底升起,从地上密布的缝隙里一缕缕钻出来,纠缠成一团,直扑沈微雪。

    那风里阴气很重,隐约还夹杂着些诡异难辨的细碎声音,云暮归挥袖召出长剑沉乌,剑气迸发,形成屏障,将那阴风隔了一隔,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稳稳地将沈微雪护在身后。

    那阴风吃了一记剑气,被击得打了个滚,停顿了一瞬,又卷涌起来,锲而不舍地继续拦在两人身前。

    这是要阻拦到底的意思了。

    沈微雪转头看终无名,和对方平静的视线对上。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终无名,大荒泽里满身冷淡的终无名,和那懒洋洋坐在小阁楼里喝酒的摘星楼主,判若两人。

    印象里这位爱喝酒的摘星楼主,眼里总是浸润着七分笑意,三分酒意,一袭紫衣披身,透着低调的奢华与疏懒,来历神秘,所知渊博。

    除了指间一杯酒,像是没有别的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的。

    可现在沈微雪明显感受到了他寡淡的神情下,对石碑以及石碑后,那望不见尽头的大荒泽深处的在意。

    若是以往,沈微雪或许还会先周旋一二。

    但眼下他在这幻境里停留了太长时间,天道如跗骨之疽阴魂不散,又像阴沟里的老鼠蜷缩不出,惹得沈微雪也不耐烦了起来。

    沈微雪眯了眯眼,直截了当地问“终楼主是想永远待在这虚假的世界里吗”

    终无名不为所动“这里有我想要的,真假又何妨。”

    终无名果真是知情的。

    沈微雪直觉这句“想要的”就是破开这里僵局的关键,心念微动,也没出声,便径直一步向前。

    云暮归与他默契十足,几乎是他抬脚的一瞬间,手腕也一抬,剑尖带着清洌洌的剑气,从阴风中间削过,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让沈微雪成功跨过了石碑划分出来的界线

    终无名虽说早有防备,但他没料到沈微雪和云暮归会直接硬来,再阻拦时已晚了一瞬,眼见的沈微雪一步跨过界限,他脸色有些难看,身形骤动,抬手将一壶清酒都泼了出去

    清冽酒香顿时铺散开来,萦绕在几人周身,与此同时,沈微雪跨过这一步,像是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周围灵气凝滞了片刻之后,便铺天盖地兜头而来,带着不太友好的气势。

    浮白凭空出现在身侧,沈微雪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剑柄,一转,剑与剑鞘分离,剑光比月光更盛三分,啸然而去,涤荡开一片尘土,露出一条碎石小路来。

    碎石小路蔓延向前,通向一座高塔。

    很眼熟的高塔。

    这不是摘星楼吗

    沈微雪眉梢一动,再一看,又发觉这高塔虽和摘星楼外形极为相似,但还是有些不同。

    摘星楼里放置着无数宝贝,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飘荡着浓郁的灵气,而眼前这高塔乍一眼朴实无华,灵气内敛,细看壁上还刻着许多繁复的字符。

    沈微雪匆促之间辨认了一下,觉得和玲珑盘底刻着的上古文字有点像。

    不过他来不及细究,身后剑吟声瑟瑟,云暮归一剑隔开终无名泼来的酒,轻巧一跃,落在他身侧,而酒香如影随形。

    沈微雪只思考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拽着云暮归一并闯入那高塔。

    高塔底层大门敞开着,两人毫无障碍纵身跃入,进入高塔的霎时间,耳根清净,酒气尽散。

    塔内四角皆放置着灯盏,足有婴儿小臂粗细的蜡烛火光摇曳,沈微雪瞧见烛身上雕刻着盘旋的烛龙,又闻到一股奇香,心知这约莫就是传说中以烛龙油脂熬制出来的蜡烛。

    传言这蜡烛能燃千年不灭,这高塔来头不小。

    不知为何,终无名没跟着进来。

    沈微雪和云暮归略略转过一圈,看见了一条通往上层的楼梯,没怎么迟疑,抬步而上。

    木制的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转过一个弯后,两人很快上了第二层。

    第二层空荡荡的,墙壁上仍旧绘着繁复字纹,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灵气被锁在字纹里,如水流淌,散发出朦胧白光,角落里随意丢着一堆堆的石头,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也有灵气萦绕其上。

    不必切开看,也能猜到里头蕴藏的灵石品质定是万分珍贵难得。

    沈微雪接连上了三四层楼,每层楼景象都复制黏贴一般,基本一样,他蹙了蹙眉,算计了一下每层的高度,回忆了一下在塔外看见的高度这高塔最多也就九层。

    他和云暮归默默加快了脚步,又一气上了七八层,抬眼看见每层都位置相同如出一辙的楼梯,轻吸一口气。

    这楼梯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永远也上不到塔的顶层。

    沈微雪没再走楼梯,他驻足,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四周,墙壁上的字渐渐地像活了过来,化作无数线条浮出墙壁,光芒忽闪灵气流转,像是昭示着什么

    沈微雪隐隐约约捕捉到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将这点儿灵感领悟彻底,便听见一声惊慌的“啾啾”,旋即一道圆滚滚的碧影噗通一声,从楼梯上摔下,跌到他脚边不远处。

    沈微雪下意识低头,看见了一只毛绒绒胖嘟嘟的碧鸟儿,仰着倒地,因为长得太圆润了些,两只小短爪凌空挠啊挠,翅膀扑腾了几下,都没能翻过身来。

    它急得啾啾直叫,声音里满满的全是委屈。

    沈微雪看着它,忽然想起来顾朝亭那只圆头圆脑的碧鸟儿。

    还挺像,不过他师兄那只鸟没这么傻乎乎的。

    沈微雪弯腰,想助它翻身,然而指尖穿过小碧鸟儿的羽翅,落了个空,竟是个虚影,那小碧鸟儿也仿佛看不见他,兀自啾啾了一会,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翻身。

    它兴冲冲原地蹦跶了几下,又想往楼上飞,飞到一半想到了什么,困惑地顿住,连翅膀都忘了扇,险些又摔下来时才反应过来赶紧平衡好“啾啾啾啾”

    啊差点忘了,大傻说要转圈才能上去

    沈微雪奇妙地听懂了它的意思。

    他看着小碧鸟儿飞起来认真地绕着阁楼转圈,一边转一边啾啾地数数,转了六圈,才晕乎乎地飞到楼梯口,摇摇晃晃地往上飞。

    小小的碧影很快消失,这回它没再掉下来,啾啾声也听不见了。

    沈微雪恍然,如法炮制,拉着云暮归也转了六圈,果不其然这回上了楼梯,所见景象终于变了。

    不断往上的楼梯变成了一根两人合抱粗的柱子,柱身上重叠雕刻着各种符文,有无数灵气在其中流转,沈微雪能隐约感应到,这高塔里所有的灵气都在不断汇聚此处。

    汇聚到这柱子锁住的人身上。

    一身紫衣的年轻男人姿态散漫地坐在柱子边,大喇喇地支起一条长腿,浑身写满了不羁,背脊却紧贴柱身不贴也不行,他稍微一动,离开一点,便有两道半透明的锁骨钉浮现出来。

    穿过他的肩胛骨,将他牢牢钉在柱上。

    看起来很疼,不过男人就跟无知无觉似的,随意地抬手,将飞在他面前的小碧鸟儿戳了个倒栽葱“小笨鸟,你又来了。”

    他语调顿了顿,嫌弃道“你去泥地里打滚了脏兮兮的。”

    小碧鸟儿被戳得啪叽一声,跌落在男人大腿上,它艰难地翻了个身,也不生气,干脆坐在那里,毫不见外地抖抖尾巴羽翅,将身上灰尘都糊在男人衣服上。

    然后又轻车熟路地飞到了男人头顶,熟稔地一顿抓挠,将男人头发弄成一团乱,心满意足地一屁股坐下。

    “啾啾啾”

    又一年没见啦

    小碧鸟儿亲昵地垂下脑袋去蹭男人的脑袋。

    然而它没留神,尖尖的鸟嘴戳到了男人的额头,戳出一个小小的坑,也戳得男人眉头轻轻皱了皱。

    不过这回男人没嫌弃它。

    他任由小碧鸟儿的绒毛蹭的他额头发痒,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你来过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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