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寻用凉水洗了把脸,又捂着脸冷静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把被回忆勾起来的那点难过重新压回了心底。
她看着镜子里眼眶红红的人,深深吁了一口气,提步往外走。
掀开蓝色布帘,一抬头,她停了下来。
陈弋靠在男厕旁边的墙上,颓废地抵着刷了绿漆的墙,静默地抽着一根烟。
他冷峻的侧脸隐在暗处,雪白的烟雾在他鼻尖萦绕,指间的那点猩红在昏暗的走廊里忽明忽暗。
虽然校霸抽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却是谢寻第一次亲眼目睹同龄人抽烟。
她原本以为抽烟的气质是与年龄成正比的,一个男人越成熟,抽烟的姿势就会越迷人,可看到陈弋抽烟的这一刻,她彻底推翻了这个理论——她从来没想过,一个高中生抽烟竟然可以抽得如此伤感落寞,仿佛身上有无数引人入胜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谢寻恍惚想起上次陈弋骑车背对着她离开的背影,同样的冷漠,同样的孤单。
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他也抬起了头,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旁边的报告厅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卡农》,那首曲子很多人耳熟能详。
不知过了多久,谢寻率先移开了视线,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你也来上厕所啊。”
她语气随意,心跳却很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刚哭过被抓了现行,也许是因为刚才陈弋的眼神太过深情。
他方才盯着她的眼神,黝黑深邃,又弥漫着淡淡的忧伤,仿佛漩涡。
陈弋也移开了视线,吸了口烟,语气很淡:“嗯,来抽烟。”
“哦。”谢寻应了一声,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报告厅里,江梓辛的钢琴曲已经演奏到了高.潮,旋律熟悉而优美,谢寻却不想回去了。
她背靠着墙,和陈弋隔出一个过道的距离。
谢寻:“你怎么不回去看江梓辛弹琴啊?”
陈弋:“没兴趣。”
谢寻再次“哦”了一声,紧接着很轻地笑了:“听说她是你女朋友啊?”语气三分疑惑,七分肯定。
陈弋回头看她一眼:“谁说?”
谢寻:“贴吧啊,大家都在嗑你俩的CP呢。”
沉默片刻,陈弋冷道:“有那闲时间,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谢寻:“……”
气氛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陈弋一支烟抽完,顺手将烟蒂在垃圾桶上捻灭。
报告厅里的曲子已经进入了后半部分,谢寻用食指蹭了蹭鼻子,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该走了。
陈弋忽然抬起头,轻飘飘道:“刚在厕所哭的,是你?”
谢寻:!
她耳根飞快地爬上一抹绯红,她原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很小了,还是被听到了?
“那个……”谢寻心跳再次加速,语无伦次道,“不是,没有……我就是……”
“你的眼泪就那么不值钱么?”陈弋声音很冷,仿佛浸了冰。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的眼泪,明明每次都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他从她的眼里读到的却都是坚强。
谢寻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面前的人忽然变得遥远而陌生,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陈弋,你想说什么。”
“谢寻,”陈弋看着她,“父母离婚的时候,你也哭了么?”
谢寻抵着他冷冰冰的视线,却看不透那双幽深的眼眸,道:“我没有。”
陈弋:“为什么?”
谢寻:“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是成年人,既然决定永远分开,我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
陈弋:“你又怎么确定,成年人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谢寻:“成年人的决定不一定都是正确的,可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选择,都能为之负全部的责任。”
看着谢寻那双澄澈而坚定的眸子,陈弋的眸色淡了一瞬,他偏头,忽然笑了一声:“他们只为自己负责,谁又来为我们负责?”
他的声音在幽深的走廊里回荡,那笑里有讽刺,也有深深的寂寞。
谢寻的心仿佛忽然陷了下去,她上前走了半步,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你的父母也离婚了,对么?”
沉默片刻,陈弋道:“谢寻,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寻皱起眉:“同样的话你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些什么呢?”
陈弋看着她,半晌无言。
“你似乎对我的家事格外感兴趣,是,我的父母在我高一时候离婚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父母失败的婚姻是一件丢人到不足以启齿的事。”谢寻看着他,眼神诚恳而认真。
陈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内心万千纠葛,却不知从何开口。
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一刻的顿悟,是啊,自己何苦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她呢?
她不过是和自己一样,为父母婚姻牺牲的可怜虫罢了。
灯光昏暗,对方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当眼睛看不到的时候,人似乎也会变得勇敢起来。
“我们班单亲的同学其实一点也不少啊,李启,就那个每天都冲到讲台上给大家讲八卦的男生,你别看他整天嬉皮笑脸的,其实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人笑得越开心,内心就越孤单。”
“还有学习委员,他的母亲上学期车祸去世了,那阵正赶上期末考试,他的情绪特别糟糕,期末也考得一塌糊涂。但这学期一来他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刻苦上进,这次考试只和周林澈差了五分而已。”
“还有……”
“谢寻,”陈弋打断谢寻滔滔不绝的演讲,“(8)班最八卦的人不是你?”
这是陈弋第一次开玩笑,谢寻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才笑起来:“喂,我好心安慰你,你还调侃我?”
笑完谢寻就后悔了,什么叫给点颜色就灿烂?她这就是。
陈弋没表情,谢寻赶忙向后退开半步,生怕校霸一扬手就给她一巴掌:“那个……陈弋,你知道《卡农》最经典的一句评语是什么吗?”
陈弋没说话,等着她的回答。
“幸福时听见悲伤,沉沦时听见希望。”谢寻抬起头,“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怎么样,父母恩爱也好,离婚也罢,那都是他们上一辈的事,不该影响我们的生活,不是吗?”
陈弋微微抬了抬眼皮,看着谢寻向后退了半步,那双明亮澄净的双眸,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他移开视线,冷道:“你很怕我?”
谢寻再次红了脸,低头揉了揉脖子:“啊没有啊……”
两人相互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今早的惩罚,谢寻说:“还有……李天王那个罚抄,你放心……周五前我写完交上去。”
陈弋看着她,似信非信:“十五遍?”
谢寻身负重任般点了点头:“嗯,虽然多了点,但我努把力应该还是可以的。”
陈弋低头,很淡地扯了下唇角,没接话。
“那……”谢寻抿了抿唇,“我们的恩怨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了?”
陈弋抬眸:“嗯?”
谢寻:“就那天你胃疼我扶你,结果你一把把我推到椅子上,我现在腰还疼呢,但是后来在七区你又救了我;我总是骂你面瘫,现在又得帮你抄卷子,唉,真是因果好轮回……陈弋,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和解了?”
江梓辛的钢琴表演结束,报告厅里的人解放般涌了出来,走廊里瞬间乱糟糟一片。
陈弋顺着反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谢寻,”在一片嘈杂之中,谢寻听到他的回答,“如果换座位,跟我坐同桌。”
谢寻一怔,等回过神来,陈弋已经走远,背影融入了黑暗之中。
幽暗的走廊通向外面,黑暗的尽头,是灿烂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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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放学前,谢寻终于抄完了十五遍英语卷子,虽然累得手快断了,但也确实达到了效果——那些单词她已经倒背如流烂熟于胸,以后再记错她就是猪!
陈弋下午只上了三节课就不见了人影,谢寻怕李天王看出两份东西出自同一个人的手,便拉周林澈陪她一起去办公室。
周林澈是李天王在(8)班最喜欢的学生,盛宠多年,经久不衰,拉他做掩护一定能蒙混过关。
路上,周林澈把“陈弋”的默写来回翻看了好几遍,一脸狐疑地扭头看谢寻:“这是你用左手写的吧?”
谢寻吃了一惊,赶忙朝左右看了看:“你怎么知道?”
周林澈冷哼一声:“你用脚写的字我都认得出来。”
谢寻:“……”心想我的脚恐怕不会写字。
周林澈不满地皱起眉:“陈弋的罚写凭什么让你写?你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使唤你?”
谢寻:“没那么严重啦,就是我欠他个人情,正好还了。”
周林澈:“人情?他那么欠揍,你能欠他什么人情?”
谢寻笑了:“周林澈,我发现你对陈弋的偏见很大嘛。”
“偏见?他揍我那拳的仇我还没报呢,我对他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周林澈冷哼一声,“不是,谢寻,陈弋是不是欺负你了?我跟你说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老子收拾他!”
“欺负什么啊欺负,哪有人欺负我呀?放心吧,现在是和谐法制社会,谁敢欺负我——我就告老师!”谢寻在周林澈肩头拍了拍,“还有啊,周林澈同学,作为全班第一,你怎么能成天喊打喊杀的?你要以身作则,不负众望,给大家做一个好榜样啊!”
周林澈笑了笑:“行了,知道了,我就是看不惯别人欺负你。要是姜大禾,我才懒得管。”
谢寻:“我猜禾子现在正在打喷嚏。”
“管她呢。”周林澈笑着揉了揉谢寻的头发,阳光下,他的笑容格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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