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旎是在市医院找到柯蕤之的。
医院里人来人往，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在住院部大楼门口等她的柯蕤之。心有灵犀似的，柯蕤之也恰好看了过来，两人遥遥地对视一眼，柯蕤之挥了挥手，方星旎连忙跑过去。
“学姐！”
方星旎气喘吁吁地在柯蕤之面前停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肩上一沉，突然就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柯蕤之单手环住方星旎，轻轻地枕在了她的肩上。方星旎踉跄着站稳，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嗅着柯蕤之发梢的清香，只觉一阵发懵：“学、学姐…？”
她正手足无措，柯蕤之埋在她的肩头，闷闷地说道：“谢谢，你愿意来。”
察觉到柯蕤之声音里的沙哑，方星旎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酸涩。
她抬手回抱住柯蕤之纤细的腰肢，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来的。”
两人抱了一小会儿，柯蕤之似乎已经缓和好
心情，她直起身，放开了方星旎。方星旎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搂着柯蕤之，柯蕤之低低笑了一声：“你要抱着我上楼吗？”
“啊，哦哦哦…”方星旎连忙松开手，有些害羞地看了柯蕤之一眼。
虽然柯蕤之很快就转过了身去，但她还是捕捉到了柯蕤之眼角的红痕。
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方星旎跟着柯蕤之走进了住院部大楼。
刚才在企鹅上，柯蕤之只是简单地跟方星旎说了一句她爸爸是来做手术的。想及张仙女说的柯蕤之和她家里的关系，方星旎也没敢多问。这会儿站在电梯口，她便开始默记住院部的楼层分布指示，想等进电梯后看柯蕤之按的楼层，先了解一下柯蕤之的父亲大概是什么病。
谁知方星旎刚看了三层，柯蕤之突然拉着她退开两步，直接退回了大厅里。
“诶？怎么了？”方星旎茫然地问。
柯蕤之皱着眉说：“还是别上去了。”
方星旎很不解：“为什么？”眼睛一转，她恍然大悟，“我是不是应该先去买点水果牛奶之类的东西？”
“不是。”柯蕤之低着头，犹豫了一下，才说：“他们大概，不会想看到我带着女生去见他们。”
方星旎呆住。
柯蕤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饶是呆如方星旎，也该懂了。
所以，学姐跟家里闹僵，是因为她出柜了吗…？
现在这种情况，学姐突然带着她去探病，好像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想及此处，方星旎忙说：“那就不上去了，叔叔他住院的话，应该还有一些检查要做吧。我突然去拜访，好像也容易添麻烦。”
柯蕤之“嗯”了一声，拉着方星旎在公共座椅上坐下。
方星旎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转头看看靠在椅背上、神色放空的柯蕤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正在犹豫，柯蕤之突然说道：“我还忘了问你，你怎么会突然想来找我？”
“诶？”方星旎一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糟糕，刚才她被柯蕤之父亲住院的消息吓了一跳，生怕柯蕤之崩溃，便一心只想忙着赶过来，完全忘了给自己突然的行为编一个借口。
要是直接说她在仙女那儿听说了学姐的私事，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柯蕤之侧过头看了方星旎一眼，正想开口，方星旎突然灵机一动，转头也看着她，嘿嘿一笑：“那学姐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一直‘正在输入’？”
方星旎还以为这回会换柯蕤之噎住，谁知柯蕤之闻言却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说：“因为我一直在看手机。”
“换了谁在那种场景里，都只会尴尬地翻着手机想找朋友来解救自己吧。”她偏头看着方星旎，“而我，当然只能想到你了。”
她的语气平淡到理所当然的程度，但听到方星旎的耳朵里，却似乎有了其他的意味。故作狡黠的笑容卡在了她的脸上，慢慢被翻涌的红晕烧碎。
柯蕤之靠在椅背上，伸手掐住她的脸颊：“这都要脸红，你是不是血压不正常，正好在医院，给你量量血压。”
方星旎马上拧起眉毛，摇头挣开她的手，一掌糊住脸颊：“我这是脸皮薄！”
柯蕤之沉沉地笑了笑，那笑声像被闷在胸腔里，听不出几分高兴。
方星旎岔开手指，从指缝里看着柯蕤之。
她自觉实在嘴笨，以前每次绞尽脑汁地安慰姜泰，都只会被嫌弃不会说话。于是此刻她想了又想，只能实实在在地说道：“学姐，你要是想哭，我带了好多纸巾，你不用忍着。”
柯蕤之似乎没想到方星旎会这么说，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认真的神色，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
方星旎又把脸捂上，毛毛躁躁地嚷：“反正我陪着你就是了！”
她刚嚷完，就感觉柯蕤之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说吧，你是听谁说了什么吗？”柯蕤之说。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方星旎撇撇嘴，直起身来，嘟囔着说：“…她们跟我说你跟家里关系不太好…”她的声音细如蚊子，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瞥着柯蕤之，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柯蕤之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只是‘关系不好’吗？”
方星旎哼哼两声：“…还说是断绝关系了。”
“还有呢？”
“没了。”方星旎转头看着柯蕤之，“所以，是真的吗？”
“嗯。”柯蕤之点点头，语气很平静，“今天是我四年来第一次见到他们。”她越是平静，方星旎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拧着眉毛瞅着她。
柯蕤之见方星旎皱巴着脸，一副惨兮兮想哭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
方星旎叹了口气：“感觉学姐你好累啊，但是你好像自己不觉得，只能我替你累一下了。”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柯蕤之就算顶着非议，也要带着军训团和国旗班出去赚外快了，还要参加各种语言项目，现在又兼职辅导员。除去本身有能力、想要去做，也是为了拿补贴做学费和生活费吧。
“是挺累的。”柯蕤之说，“但是习惯了。”
听着柯蕤之用平淡的语气说这些话，方星旎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原来她一直以为强大坚韧的学姐，背后支撑的她的，只有她自己的脊骨。
两人坐了一会儿，柯蕤之看了看时间，说：“基础检查应该做完了，我上去看一眼，然后跟你一起回学校。”
方星旎有些惊讶，斟酌着开口：“你确定这样合适吗？”
柯蕤之顿了顿，说：“恐怕我在这里，反而会加重他的病情吧。”
闻言，方星旎只能“嗯”了一声：“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柯蕤之伸手揉了揉方星旎软软的后颈，起身往电梯口走去。
方星旎目送着她走进电梯，这才收回目光。后颈上似乎还残留着柯蕤之手掌的热度，她伸手揉了揉脖子，轻轻叹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叹完，她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再次响起了姜泰的专属铃声。
方星旎僵了僵，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会儿，她才拿出手机。
只见姜泰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旎旎，早。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着我们的事，刚才过马路的时候走神，差点被电瓶车擦到。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有点失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用冷暴力的方式伤害我。
-周一第六节课下课，我去找你。
看到姜泰差点被车撞到，方星旎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她迅速地打了一行字：“对不起，我不该不回你的。”但就在她刚想按下发送的瞬间，她又停下了。
真的是她做错了吗？
这个念头突然跳进了方星旎的脑海里，她不由愣住。
她做错了什么吗？她主动陪姜泰去参加面试，却被无视，被指责。所以她有一些不开心，不想回应姜泰。
这是她做错了吗…？
如果…如果是学姐，学姐会觉得是她做错了吗？
犹豫了很久，最后，方星旎的手指放到了删除键上。
她删除了那行字，只是简单地发出了一句：“好。”
用来回应那句周一的见面。
或许她真的需要好好和姜泰谈一谈了，方星旎想。
这是第一次，在面对姜泰的指责时，她没有选择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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