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再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
他受了重伤,被薛正雍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王夫人亲自给他熬药,薛蒙也在他榻前守了三日夜,他才堪堪转醒。
“师……师尊……”墨燃轻轻睁开眼睛,发现薛正雍与王夫人皆在他榻边,就连薛蒙都在,却唯独不见楚晚宁的身影。
“燃儿,你终于醒了,”薛正雍叹了口气,替他掖了掖被角道,“现在觉得如何了?”
“那观照结界的反噬,对施法双方都是一样的,你受了与师昧一样的伤,”王夫人皱了皱眉头,把药碗端到他面前,关切地道,“快把这药喝了。”
墨燃有些茫然地接过药碗,忆起了当日,他与师昧一起补天裂,师昧灵力不支,被邪煞反噬,自蟠龙柱上飘然坠落……
然后……
是楚晚宁声嘶力竭地崩溃呼声。
师昧不在了……
墨燃一晃神,失手打翻了药碗,他看着薛正雍和王夫人问道:“伯父伯母,我师尊呢?”
薛正雍和王夫人对视一眼,彼此为难,谁都没开口。
最后竟是薛蒙起身行至他床边,垂眸叹息道:“师尊在守着师昧……”
“……”不用再多说,墨燃也知道楚晚宁在哪里了。
“我要去找师尊……”墨燃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却被薛蒙拦住。
薛蒙咬了咬牙,挤出一句话道:“师尊他现在,情绪过激……你最好不要现在去找他。师尊这几日不吃不喝,也不肯离开霜天殿半步,更是设下了结界,不许旁人进去打扰,就那么死守着师昧……活像是魔怔了一样……”
“但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师尊,师昧是他的徒弟,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徒弟了吗?”墨燃执拗地甩开薛蒙,“我一定要去见他。”
“算了蒙儿……”王夫人拉着薛蒙坐下,温声道,“由他去吧。”
.
死生之巅有一座峰峦,名字颇有些好笑,叫“啊啊啊”。
这座峰峦高耸入云,猿猱愁度,山巅终年积雪,极为寒冷。
死生之巅若是有人死了,棺椁都会停在此处,等待发丧。
墨燃上辈子只来过这里一次。
那一次,和如今的情形差不了太多。
也是在无间地狱裂开后,一场血战带走了无数性命,师昧亦丧生其中。
他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于是跪在师昧的棺椁边,看着冰棺内那人如生的脸,一跪就是好多天……
墨燃跌跌撞撞地跑到霜天殿,果然在这里见到了楚晚宁。
楚晚宁就那么随意地坐在地上,靠着一口棺材。
他一手扒着一尊棺椁的边沿,另一手拿着一壶梨花白。
旁边的地上,还七七八八的散乱着好多喝空了的白色小酒坛。
倘若楚晚宁像薛蒙那样,一杯就倒,那这些酒大抵够他消去好多烦忧。可惜楚晚宁千杯不醉,因此到现在都还是清醒又绝望的模样。
墨燃看着楚晚宁,就如同看着前世的自己。
因此他知道,楚晚宁此刻只怕是万念俱灰,悲痛难当,心如刀绞。
前世师昧走后,他恨透了这天下,恨透了天下人,更恨透了见死不救的楚晚宁。
推己及人,想必如今的楚晚宁也是一样的。
他有些不敢靠近楚晚宁,却又很想去陪他说说话,犹豫再三,墨燃还是迈进了霜天殿。
可刚一进去,墨燃就被一层结界拦下了。
他彼时重伤未愈,猝不及防撞到这层结界上,当即便被掀飞了几米跌倒在地,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他弄出的动静吵到了楚晚宁,楚晚宁便抱着他的小酒坛,出来看了他一眼。
“师尊……”墨燃抬眸看着楚晚宁,艰难地膝行几步爬到楚晚宁身边,轻轻扯住他的白色袍角,喃喃道,“师尊……我……”
分明也准备了好多话,可一见到楚晚宁这种万念俱灰的模样,他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解释吗?宽慰吗?
都无法宣之于口了。
“墨微雨,”楚晚宁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甩开他道,“你居然还敢来。”
“师尊……”墨燃最终还是选择了解释,“我们的观照结界,两个人受到的反噬是一样的,当时我也身受重创,倘若我再多耗一寸灵力,今日我便会与师昧一起躺在这霜天殿了。且那时师昧脱力,观照结界破损,若非薛蒙及时助力,只怕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当时情况百般为难,哪怕有万分之一的能力可以去救护师昧,我又何尝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眼前呢?!”
“百般为难,呵,好一个百般为难。”楚晚宁冷笑一声,重复了他这句话,而后轻轻围绕着他踱了几步道,“我看你是早就想他死了吧。墨微雨,你平日里多与师昧不睦,你真当我是瞎子,看不出你对他不满吗?”
“师尊!”墨燃委屈到极处,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抬眸看着楚晚宁道,“师昧是您的徒弟,难道我就不是您的徒弟了吗?为什么您眼中只有师昧?我呢?我与他受了一样的伤,只不过我比他强一点,侥幸没搭进一条命去。彩蝶镇天裂这样的大事,您何至于说我是处心积虑早有预谋?”
见楚晚宁不再理他,墨燃便继续道:“师尊……无论如何,师昧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师尊请节哀,更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你胡说!”这话似是彻底惹怒了楚晚宁,楚晚宁摔了手里最后一坛梨花白,眸中含泪,眼尾湿红,他将墨燃从地上拽起,狠厉又决断地道,“人死是可以复生的,是可以的!天底下这么多术法,总有重生之术……一定有的……”
墨燃大惊失色,楚晚宁却又疯疯癫癫地甩开他,喃喃道:“我去死生之巅的藏书阁找古籍……我一定要寻个法子救他……我……”
“师尊!”墨燃拉住楚晚宁,竟也顾不得礼法,就那么死死地把楚晚宁紧紧抱在怀里道,“师尊你理智一点好不好!你现在这个样子,师昧若是泉下有知,难道会心安吗?你还有薛蒙,你还有我啊!”
“不一样的……”楚晚宁推开他,也顾不得失态,崩溃道,“不一样的……你们和师昧……不一样的……”
墨燃心里一沉。
什么不一样?
你说的不一样,是指什么?
我和薛蒙,与师昧比起来,对你来说不一样吗?
我们不都是你的徒弟吗……?
难道你……
墨燃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得楚晚宁沉冷地对他道:“墨微雨,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你呢?”看着他这样时而崩溃失仪,时而万念俱灰,墨燃心口是说不出的剧痛,“师尊,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守着他醉生梦死吗?”
“我怎么样,与你无关。”楚晚宁挪着步子,慢慢离开层冰积雪的霜天殿,“趁我现在不打算将师昧之死记在你头上,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我不是时时都能这么理智的。”
看着楚晚宁往南峰的方向去了,墨燃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紧了他。
可刚到红莲水榭门口,楚晚宁就抬手劈落了一层结界,将墨燃隔绝在外,并道:“你去告诉尊主,我要闭关。出关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红莲水榭半步。这结界不长眼,若是误伤了谁,我可不会管。”
“那师尊打算闭关多久?”墨燃抬手拍在那金色的结界上,看着华光流转下朵朵昳丽的海棠花。
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结界,如今竟成了师徒之间跨不过的银河。
“与你无关,”楚晚宁并未回头,就那么驻足静立在结界之后,对墨燃道,“我再说最后一次,趁我现在不想与你算账,马上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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