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陵州知府院内, 竹叶婆沙的竹林边上, 一个穿着蓝衣长袍的俊秀男子坐在凉亭里, 一阵风吹起男子身上的长袍,似要随风而去一般,远处站着侍候的丫鬟和小厮对视一眼, 脸色带着一丝紧张。
冬卉急匆匆的跑过来,“少爷,起风了, 回房吧,不然夫人又该担心了。”
叶青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陌生的丫鬟, 知道她又是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想起丫鬟的称呼,她眉头一皱, 不等声色的往下看了一眼,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我没事, 下去吧。”
冬卉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拿着一件同色的大氅,“少爷把大氅披上吧,若身体着凉了,少爷又要喝药了。”她知道少爷对夫人心里有气,每次从夫人那里拿来的东西, 少爷都不太愿意用,只是若受了风寒,到时候苦的就是少爷了。
叶青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应了一声,冬卉脸色露出喜色,上前几步走到叶青身边,小心翼翼的把蓝色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默默地退了下去。
叶青左手撑在石桌上,抵着额角,闭上眼睛,脑海里快速的闪过一团原主的记忆。
原主本应该是女儿身,却从小被当成男孩长大,甚至为了抑制发育,从小就开始吃一种药物。这一切要从何氏说起起,原主的母亲何氏出身商贾之家,一次外出看上了家境贫寒,才华横溢的叶父,而何父为了给何家找个靠山,于是托人说媒,何氏长得闭月羞花,两人成亲之后也恩爱了一段时间。
但随着叶父进士登科,何氏多年无所出,老夫人让叶父纳妾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大不如以前。直到何氏怀孕,这是府里的第一个孩子,叶父对此多有重视。结果何氏生产时大出血,差点难产,虽然孩子生下来了,但何氏的身体却再也不能怀孕,为了保住自己的正室之位,何氏谎称生下的是个儿子。
原主生下来身子骨就比较弱,又用了抑制发育的药物,看起来比旁人要瘦弱许多,叶父怜惜这个羸弱的儿子,但他公事繁忙,再加上这后宅之事有何氏打理,叶父自然是很放心。不料何氏对原主心虚又内疚,对原主亲近不起来,叶老夫人年纪又大了,没有精力亲自照顾孙子,因此原主从小就养成了一副冷淡的性子。
叶父纳了几门妾室,结果多年折腾下来却只生下了一个女儿,叶老夫人也死心了,为了这唯一的独苗苗,叶父更是想尽了办法寻找天下名医,上行下效,府里的下人对叶府唯一的少爷更是巴结。
原主从小就习惯了男人的身份,性子又冷淡,女儿家的身份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但直到有一日叶府来了一个男人,这人是原主的表兄庄卫卓,为了来年下场,专门到叶府向叶父讨教。
庄卫卓是何氏一母同胞嫡姐的次子,长得相貌堂堂,又才华横溢,对人温和有礼,原主的庶妹对庄卫卓更是一见倾心。这本与原主无关,但有一次庄卫卓为了躲避叶芸,无意闯进了原主的房间,正巧撞上了原主换衣服,结果庄卫卓从此就缠上了原主,言明要对原主负责。
原主心思单纯,被庄卫卓花言巧语所惑,于是向叶父表明身份要恢复女儿身嫁给庄卫卓,叶父这才知道自己唯一的长子是个女儿,顿时气得大发雷霆,更是差点休了何氏。叶父反对这门亲事,纵然是要嫁女儿,也不能把宠了多年的长女嫁给庄卫卓那等心机深沉之人。
叶父越是反对,原主越是要做,可惜原主没有等回来良人,却等来了一群疯狂的暴民,打伤了叶父,从府里抢劫一番之后扬长而去。这时原主才知道外面传言叶父藏了很多粮食,却不管百姓死活,引起了百姓们的怒火,这事传到天子耳里,天子为了平息民怒,抄家罢官,而原主一心等待的良人却娶了王府庶女。
叶青看完原主错乱纷杂的记忆,睁开眼睛,看着瘦骨嶙峋的手腕沉默,原主为了不被人发现身份,每次都吃的极少,久而久之,原主就长成了这副瘦骨如柴的样子,还好原主有一张脸撑着,看在外人眼里也是一个病态美男子。
叶青用灵气滋养胃部,这世界天地灵气极少,若要完全治好这具身体,还需要苦费一番心思。原主记忆里只有少部分是对庄卫卓的怨恨,更多的是遗憾和后悔,她一门心思都惦记在情爱上面,却没有抬头看一眼府外的世界。若不是她引来了豺狼虎豹,即使叶父被罢官,却还能向晋王府求情,但她却把这唯一的退路送到庄卫卓手里,让他踏着叶家的尸骨攀上荣华富贵。
叶青抬头看着天空,此刻乌云密布,似有一场大雨将至,谁能想到几个月之后的陵州赤地千里,蝗灾成难,为了活下去,到处可见卖妻鬻子,百姓流连失所,民不聊生。
“少爷,快下雨了,回房吧。”冬卉再一次上前劝道,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少爷的身体不好,下雨都会得风寒,若是生在平民百姓家,以这病弱的身体,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叶青低头看了她一眼,冷淡道:“走吧。”冬卉和闲云是何氏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孤儿,在何氏知道怀有身孕的时候,她就打算为肚子里的孩子培养心腹。何氏都想好了,若是生的儿子,就让男孩当书童,若是生的女儿,就让女孩当贴身丫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几人一路刚走到竹林院门口,就见到叶父身边的侍从迎了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低头哈腰道:“少爷,老爷有请。”
叶青脚步一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灰衣侍从顿时心里一紧,小心翼翼道:“可是少爷现在有事?不然小的回去禀报给大人。”
府里的下人谁不知道,即使大少爷是个病秧子,却是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人,以前就有下人不长眼,以为大少爷的位置迟早会被人取代,因此暗地讽刺,结果被大人知道了,打了二十大板被发卖出去。
“不用,带路。”叶青冷淡道。
叶父的书房离竹林院有点远,再加上叶青身子骨虚弱,一行人走得极慢,侍候看在眼里也不敢催,反正大人等一个半个时辰也不会说什么,反而若是让少爷累着了,他这个传话的下人就要遭殃了。
叶青进了书房,只见椅子上坐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皱纹好像也带着一丝书生意气,怪不得当初何氏一眼就瞧中了叶父,这男人有一张惑人的容貌。
叶父听见动静,抬头一见叶青苍白的脸色,眉头一皱,带着几分担忧道“我儿脸色不好,可是心里有郁气?最近我新得了一份百年人参,等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叶青听着叶父的唠叨,沉默无言,叶父对原主的宠爱有目共睹,虽然叶父是以为原主是儿子的份上,但这么多年下来,叶父在原主身上花的心思却是真心实意的。即使后来原主主动暴露身份,叶父大怒也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原主,甚至在暴民攻击的时候,若不是叶父下跪拼死求情,恐怕原主早就被抢红了眼的流民给祸害了。
“不用了,儿子这身体虚不受补,用不了这百年人参这等良药,还是爹自己留着日后再用吧。”叶青扯了扯嘴角,她这具身体从小就伤了底子,即使用上等药材补着,也不过是徒劳无益。
叶父心里有点难受,也不知道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报应在他儿子身上。他看着叶青单薄的身体,叹了一口气,也不指望儿子日后能传宗接待了,他还有个庶女,到时候招个上门女婿,抱养个孙子记在儿子名下,也算后继有人,百年之后还能享受香火。
“爹找儿子是有何事?”叶青看着叶父脸上的担忧,感觉到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悔意,眉头一皱,暗自运起功法安抚下去。
叶父见他脸色不好,赶紧说道:“庄家的小儿子来了,那小子的文采还算不错,日后必成大器,以后他若能帮你一把,也不枉为父提点他一番的心意。”
叶父当年科举可是中了前三甲,探花郎出身,他一心所愿就是有个儿子能继承他的才华,一门二进士,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可惜他的独子天资聪颖,却受身体所限。
身在官场,即使奉行中庸之道,也难免会得罪一些小人,叶父是靠自己一人爬上如今的位置,若是出事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叶父自己无所谓,却担忧这唯一的独子,庄家的儿子有天分,他只希望今日的提携之恩,能让庄家来日帮他儿子一把。
叶青脑海里出现一个颜如冠玉的男子,眼神冷了下来,低垂下那浅淡的眉眼,冷声道:“庄表哥是要下场的人,科举是大事,儿子只是个身无功名的白衣,就不打扰庄表哥了。”
叶父一愣,倒是没想到叶青会拒绝,看着叶青脸上的冷意,心里一个咯噔,他怎么忘了儿子不能参加科举,纵然儿子面上不在意,恐怕心里也是难受至极。他低咳一声,“咳,也是为父想得不周全,对了,这是为父找到的孤本,你拿着去看吧。”
叶青看着略不自在的叶父,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躬身作揖道:“儿子多谢父亲,儿子近来觉得身体有所好转,想出府走走,可以吗?”
原主从小就很少出门,一是这身体虚弱,出门害怕被人冲撞了,二是何氏担心原主出门外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因此自小就请了教书先生,原主会认字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府里看书,这一点何氏到没有顾忌,甚至为了能让原主打发时间,专门收罗了很多杂书。
直到叶父把心思放在原主身上,亲自教导,发现原主聪明伶俐,才智过人,只可惜原主身体羸弱,为了原主身体着想,叶父只有在休沐的时候才会带原主出门。
叶父看着儿子眼里的希翼,心里不忍,“带上小厮,不要去城西方向……”直到看着叶青的脸色变得越发不好才住了口。
叶青走出书房,闻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深深的吸了口气,在原主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叶父是为了保护她被暴民打伤的一幕,她没想到叶父看着严肃,私下来却是如此唠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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