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神不救人

    一个长达十二天的小蜜月。

    长街上的彩灯彻夜长明,百姓高涨的热情续了十天十夜。

    从酒馆到饭店,小到牙牙学语的小童,大到阳台上种草浇花的老者。各个阶层的人们,在高档的舞会场所里,街头小巷的消费店铺里,或是唧唧咋咋的织布作坊里的纺织娘,哞哞叫唤着的奶牛牧场里的挤奶工,人们交头接耳,或是住步笑谈,或是高声论调,无一不曾关系着这场于国于家的盛大婚事,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欢呼。

    大臣们因此在婚礼结束后开了个会议,两阁均同意挤出这点时间,承担下摄政王这几日里的所有政务,让两皇专心于皇室的夫妻感情维护问题。

    普利策带着一整卷的政务文件出了皇宫行政楼大门,看着众人散去,五味杂陈地长叹一声。

    内阁的几位成员在他身侧停下,国王淫/乱事件一出,这些摄政王最忠诚的拥护者是最先愤怒于此事的人,在他们极力的斥骂之下,议院也因此退避锋芒,将国王流放到埃维尔城前去劳改。

    几人面面相觑,整件事发到如今不过三个月,大臣们心底的怒气还未消,那件肮脏的事情似乎还历历在目,而两皇的婚礼却已经在一顿忙乱之中完成。

    杰弗瑞伯爵紧抿着唇角,目光苍白,“对陛下来说也是好事。”

    他的话语里有丝无奈和牵强,但国王糟心的品性相对于他的地位而言,大多数权贵都愿意做出一些取舍。

    普利策摇摇头,宽慰自己和同事:“好在那夜什么也没发生,日后奥迪斯骑士跟随着国王,也能把他看住,别让他再做……唉……”

    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简直羞以启齿。

    几人默契地不再谈论那件丑事,相继走出皇宫,一边说道:“既然陛下已经标记他了,最好让冕下尽快怀孕吧,有了孩子,或许能让他安分一些。”

    提及子嗣,内阁大臣纷纷沉默,触及了敏感的皇储问题,“日后的皇太子……先皇陛下没有提及遗嘱,那是跟陛下姓,还是跟冕下姓?”

    内阁大臣补充道:“按照民俗惯例,无论妻子女都该冠以夫姓,我们自然不强迫冕下更改,但孩子应该遵循惯例。”

    普利策面露沉思,想了一阵,点头说道:“去提个议案,该拿去和议院商讨此事。”

    丝毫不知自己后半辈子早已被人瓜分好的国王此刻正从歌剧院出来。

    两皇遇刺的戒严风波一时半刻不会翻篇,两人看一场戏,近卫军们早在凌晨时分就已经清了整个剧场,士兵封锁街道,一直等到两人下午前来剧院,再到回程期间,不容任何一个多余的闲杂人在附近出行。偌大的长街之上只有皇家的马车在徐徐前进。

    邹礼透过明亮的车窗往空旷的大街上瞧,因为行动受限,到如今也没有真正接触过皇城百姓的生活,对身旁的摄政王笑道:“倒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

    摄政王低头看他。

    邹礼一边惬意地瞧着窗外,从桌上端了杯红茶,捧在手心中暖着。

    他身上崭新的猩红小喇叭袖袍上镶嵌了一圈洁白柔软的兔毛,衣襟上绣着彩色的刺绣,明媚鲜艳的颜色衬得Omega的脸颊更加白皙,细密的睫毛跟两把小蒲扇一般轻巧。

    邹礼半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金累丝的嵌祖母绿手镯,里面有中空的暗格,把一排做成绿豆大小的檀木丸子装进镯子里,用来中合两人的信息素。

    摄政王闻见镯子里散发的幽香,让红茶从舌尖滑下。

    夕阳的余晖落在马车的金属窗框上,照耀着邹礼的脸颊。

    那双眼睛是遗传达尔西二世,有着醉人的紫色,眼角是狭长且微微上挑的,但身为Omega的艾礼斯,明显比达尔西二世少了七分锐气。

    而在十多年前,夕阳也是如此一尘不变地从西方挥洒出鲜红的光芒。

    那时的大地也是红的,是汩汩流淌的血液染红了地面,尸积成山,漆黑的乌鸦嘎嘎叫着在头顶盘旋,吹来的山风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还有从脚蹿到头顶的死气,像一条从地狱里爬蹿出来的毒蛇,黏腻又冰冷。

    达尔西二世继位第十年,整片大陆发生了百年难见的大/饥/荒,路有饿殍,浮尸遍地。

    从土地上耕作为生的农民,到高高在上的国王与教皇,无数个大小领土主们,无一不对饥荒发愁到头白。

    粮食问题无法解决,就算是平日里被高高尊敬在头顶的天父也无法凭空长出食物,恐慌与动乱到处在蔓延。

    饥饿到红眼的灾民们起先围到了无处不在的救济教堂。可在袭卷了全大陆的饥荒之下,这种救灾仅仅进行了一天就紧急叫停,因为教堂中的神父主教也即将开始挨饿。

    走投无路的人们用力打砸着教堂的大门,他们哀嚎着祈求着,小孩与女人夜夜啼哭着,妄图让那一扇扇神圣的大门后透露出一丝神灵的光辉来,救赎他们到达天堂。

    但无法做出回应的教会与不断加深的恐慌终于逼急了百姓。

    他们用暴力冲进了教会,嘴里大喊着:“给我们一些粮食!救救我们吧!”

    可当众人看见空荡荡的仓库之时,只有茫然与害怕被深深惊起,随之而来的被点燃的不仅仅是怒火。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死定了……”

    那些武器重重挥向一切能够抢夺的东西,随着被粉饰得圣洁无暇的墙壁也开始斑驳脱漆,信仰如满地狼藉,轰然倒塌,一文不值。

    静立在院中的高大的天父神像,沐浴着烈日的苍白的阳光,嘴角慢慢裂开了一条不近人情的裂缝。

    说着:神不救人。

    一切得不到救赎的子民都变成了强盗,饿绿了眼睛的暴徒冲入任何一户似有余粮的人家。

    所有大大小小的领土主们纷纷躲进了自己坚固不催的堡垒,召集手底下所有的卫兵,开启了战争警戒。

    即便如此,动乱连续不停,难以镇压,甚至开始威胁到了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

    食物紧缺的丛林,所有生物都不能逃脱灾难,到处变得危机四伏。

    火势如流星坠地,战争终于一触即发。

    任何一个有人烟的地方都开始混乱了,各个阶级的领土主们相互抢夺着对方的资源与土地。

    胜利的一方欢呼着能够饱餐一顿,失败者带领着最后一队护卫,跋山涉水灰扑扑地来到皇宫门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道:“请求陛下发兵,为我夺回土地吧。”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这种哭诉声。

    为了平定内乱,达尔西二世确实整合了全国军队,清点人数之后,发动了对外战争。

    这是解决灾荒问题唯一的选择,去抢夺别国的粮食,亦或是……

    杀死消耗粮食的国人。

    而这同样也是整个大陆上,所有国邦掌权者唯一的想法。

    没人能够置身世外,所有人既是螳螂,又是黄雀,都在相互虎视眈眈。如果两者都不做,就该沦为一只最末等的寒蝉了。

    贵族们纷纷披挂上阵,吃饱了从国土中运来的最后的口粮,将沉重的铁甲披上马背,手中握起日日打磨的武器。下一刻,便在进攻令下的冲锋大潮之中,伴随着隆隆震地而响的马蹄,厮杀进血与肉交织而成的幕布之中。

    为国家抢夺赖以为生的粮食与土地,或者送死。

    至少没有人会抱着后者的心态作战,但死亡必不可免地来临,并且是一把毫不怜惜生灵的巨镰,狠狠割向人们的头颅。

    死神狞笑着接管了人间。

    尸体堆积成山的时候,哀嚎着的悲风也带不走血腥。

    地狱的使者循迹而来,在惨烈的天幕下展翅盘旋,发出渗人的嘎嘎欢笑。

    有利箭穿透过那些漆黑恶魔的双翼,将它们射落下来。随后被一只尚沾着一些血迹,修长而稳定的手捡起,当作猎物放到了怀里。

    交界的边境线,血腥混乱的战场之上,会存在一些游荡的“孤魂野鬼”。

    当整个世界都面临饥饿致死的时候,为了活下去,唯有这个地方能容易找到一些果腹的食物。

    黑衣少年用捡来的刀剑翻动着尸体。

    “野鬼”们可以果腹,不用和无数眼冒绿光的人去狼狈地抢食,也不用去吃血淋淋的腐肉,而是去射杀以腐肉为食的动物,仅此而已。但在这些尸体身上,有时会有很小的可能性,找到一些士兵们舍不得吃的干粮,尽管很少。

    更多时候,是黑衣少年提着剑,朝着尸体堆中一些一息尚存的人,一剑下去,血花溅起,彻底了断了他们的生命。

    重伤的士兵是无法存活的,又或者说,让他们存活的代价比让他们死亡的代价高上太多。

    让他们在尸堆里苟延残喘到死亡来临,这一剑无疑是痛快解脱的。

    少年拔出剑,一边搜寻着食物,继续往前走去。

    他的表情很淡漠,没有对生死的恐惧,也没有对将死之人露出半点慈悲,手中好似做了千百遍的动作,干脆又利落,往往在那些倒在尸堆上微弱喘息着的士兵还未回过神来时,已经一剑刺进了他们的心口。

    “瞧瞧我们捡到了什么?相比于那些乌鸦,看来是你更像地狱的使者。”

    达尔西二世骑着马而来,有趣地打量着站在血泊里的少年。

    黑衣少年回过头。

    见到那个男人身上精锐铠甲上泛出的寒光,猩红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飞舞,宛如一只张狂飞腾着的大雁。

    正连半沉的血红夕阳照耀在他身后,光芒万丈中,一人一马拉出了长长的影子直到少年脚下。

    恍惚间如是神灵天降。

    少年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面对这样一个敌人,顿时戒心大作。

    达尔西二世瞧见他的动作,忽然一笑,双腿一夹马肚,驾马冲了过来,对着他迎面就是一剑。

    马匹的奔速太快,这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被逼得狼狈躲开,整个人滚落到血泊里,地上腥臭的血水湿了他半张脸,淡漠的唇角紧紧抿起。

    马匹停了下来,达尔西二世却保持着那个夸张的上身前倾刺剑动作,又像一只树懒一样缓缓收回剑,紧接着朝着空气再次猛刺一记,嘴里出怪声,“哈!”

    少年静静地看着他。

    达尔西二世对着他眨眼,从马背上跳下身,利落地将剑收鞘,凑近了弯腰看着少年的眉眼,笑道:“我看你骨骼清奇,跟着我做骑士吧。”

    达尔西二世说着,直起身来,再次仔细打量着他,随即将两根手指放到他的额前,微微笑了笑。

    这个笑容灿烂,实则是不怀好意的,少年自然也没信他,但躲不开这种近在咫尺的信息素压迫。

    因为几乎只是三秒,他的脸就白了,那些血迹也挡不住的苍白脸色,反手一剑朝着达尔西二世挥去。

    那两根手指算是离开了他的额顶,但颤抖着的长剑也没伤到对方。

    达尔西二世哈哈笑,退开半步。

    “我是达尔西,弗兰特帝国皇帝,达尔西二世。”

    他紫色的桃花眼含着笑,亲切地问道:“我有一个Omega小孩,长得很漂亮,你愿不愿意做他的丈夫兼……”

    “荣誉骑士。”

    达尔西说罢,咧嘴一笑,纠正道:“哦,对了,其实……没有‘拒绝’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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