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航虽然入了股, 可菜园子却是第一次来——以金主身份。
其实,菜园子还在老地方, 鱼塘也在,只规模扩大了,改了个名字, 叫果蔬基地。
于帅把他从医院拉出来,不放心他自己回家,直接拉到这儿来。当年尹小航和万相宜吃饭的小房子还在, 其中一间有员工住,另一间已经整理好, 留给尹小航暂时落脚。
屋里摆了一张铁架子床, 床单被罩新换过, 挺俗艳的大花图案。没有空调,但是有台挺新的电风扇。
出来迎接的正是鱼塘老板老方。老方殷勤地安置东西, 于帅跟他说话挺随便的, 看来他是果蔬基地的得力管家。
于帅说:“三餐都有人做, 给你加双筷子的事儿, 你不来他们也得开伙。老方知道你是病号,菜都按你的标准炒, 少油少盐,要啥有啥。住的条件差点,但空气好,这边也没那么热,就没安空调。”
老方说:“午饭已经好了, 就等你们回来呢。”
等老方走了,于帅说:“这里起码有人气,比你一个人在家强。毕竟是个大手术,肯定伤了元气,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更不好。”
小土狗还在,一直在叫,叫声还不一样,有时是对陌生人的警戒,有时是对主人的撒娇。
虽然菜园子改成果蔬基地,可毕竟是个农事场所,风刮过来,一阵是茂盛的草木味,一阵是糞肥味,还有鱼塘水流动的水的腥气。
尹小航没提别的要求,让于帅去他家,拿了几本书来。
术后一周拆线,还是于帅陪他去医院。伤口恢复良好,拆线比较简单,护士把缝线从肉里扯出来时,有种麻麻痒痒涩涩的感觉。
于帅在旁边看着,尹小航的手机在他手里,震了两轮,都被他挂断了。
拆完线又见医生,这次没那么多注意事项,医生说尹小航的甲状腺肿瘤是最常的一种,不用化疗,想化疗医生也不同意,因为没有用。但是要终身服药,药也特别便宜,几百块钱够吃一年。还说尹小航得的是“幸福癌”,术后与健康人无异。
尹小航把于帅撵出去,关上门问医生:“我还想问您,我这病跟遗传有关吗?”
医生在电脑上翻看他的病历,边看边说:“哦,有家族病史,父亲……尹小宇是谁?”
“是我姐姐。”
“通常认为不是遗传因素导致,但不排除孩子受母体影响。”
“我母亲没有这方面疾病。”
“目前主要归因于人体微量元素缺乏和饮食、睡眠等,有些不确定的因素,只能理解为个体的差异性。”
尹小航有个最迫切的问题:“一定要等五年,后才确定不会复发吗?”
医生认真看了看他:“定期做检查。年轻的患者也有很多,我给建议就是这个。五年内复发的也有,五年后复发的也有,活到□□十岁因为别的病去世的也有,没必要给自己设个五年期,定期检查最重要。再一个,把心理负担卸下去。”
于帅揣着两人手机,坐在门外。两个手机同时响,不同的同事打来的。
于帅接听自己电话,同事在那头说:“看群了吗?翟叔出事了。”
早上到现在,一直在医院,哪有机会看群。
翟叔是时报的老摄影记者,凭兴趣干了几十年,换过好几家媒体,比尹小航和于帅资格都老。
同事说,老翟在去四川采访,在距离宜宾市某山区遇到暴雨和山体滑坡,同行5人,3人幸免于难,老翟和另一个人下落不明。
回去的车上,两人恍惚又唏嘘。于帅开车,尹小航坐副驾,不停地刷微博消息和微信群,把最新消息报给于帅听。
有人传来现场救援的照片,圈中已经有人发悼念文字,师傅二人一直揪着心,他们与这位翟叔在职业方面彼此认同,互相敬重。
事出突然,尹小航专注地刷新消息,打来的电话一概没回,一直刷到手机没电。
于帅问:“送你回家还是去菜地?”
尹小航毕竟年轻,身体复原迅速,今天听了医生的话,心情也明朗不少:“这才伺候我几天啊?就要赶我走了。”
那间小平房,他已经住习惯了。吃喝有人管,俗事不操心。
于帅听明白了,直接往菜地开。“长本事了,不是脖子被豁个大口子了,老方两口子伺候得挺好呗?”
确实伺候得挺好,尹小航想继续放空些日子,有些事,不能光靠计划,一口气计划个十年,执行起来肯定有偏差,要一边往前走,一边调整方向。
他这一场病,觉得往后日子都是拣来的,不能叫“劫后余生”,应该叫“重生”。心态变了,取舍和选择也变了。
这几天他跟那只黑色卷毛的歪嘴小狗混熟了,他走到哪狗跟到哪,已经唯尹小航马首是瞻,对其他人都应付了事。
车刚开进院子,卷毛小黑就屁颠屁颠跑过来,尹小航下车,小黑绕着他欢快地蹦跶,让他有种儿孙绕膝的感觉。
于帅要停车,又要帮尹小航拿东西,落后半拍。手忙脚乱时,自己手机响起来,他以为还是同事说老翟的事,看到来电名字,顿时愣了神儿。
尹小航已经被狗接走了,于帅喊他一声,尹小航回头看,他又没说出什么来。
他想告诉尹小航:上午你手机一直响,是那个谁,我给按了。想到尹小航手机没电,此时“那个谁”正在他手机上,就觉得说不明白,干脆先接起电话。
万相宜:“我是万相宜。”
于帅心想,我知道是你。
她急切地问:“你能联系到尹小航吗?”
于帅看着那个帅气的癌症患者的背影:“……”
“他是不是出事了?”
于帅更懵圈了。这是知道了?语气这么急切,这么确切,显然是知道不少了。
他早想探探万相宜的底,这不机会来了:“你都听说什么了?”
“我联系不上他。上午还能打通电话,一直没人接,现在打不通了,关机了。”
“你……找他有事?”
“他在四川啊!!!”万相宜越说越急,声音有点哽咽,听的人自动帮她加了三个感叹号。
于帅慢悠悠地说:“噢……”显然,她看到四川的新闻了,新闻上说,四川宜宾某县遭遇40年不遇特大暴雨,引发山体滑坡,截至当是上午10点,搜救出遇难人员9人,仍有26人失联,失联人员中,有去当地贫困山区采访悬崖小学的《新闻周刊》《时报》记者。目前搜救工作正在进行中,谁谁谁做出批示……
万相宜问:“你知道他去四川采访的事吗?”
“我我,我不知道啊。”于帅居然结巴了。
“你们报社有最新消息吗?有人今天联系过尹小航吗?”
她是真的担心,于帅于心不忍,又不想和盘托出:“你别急啊,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去四川采访的是他?”
“他上周跟我说的,说在出差,已经到四川了。”
到个屁四川,一直在床上躺着,屎尿都得人接。于帅朝小平房看一眼,人已经进去了。
他说:“这样啊,你先挂电话,我马上问社里,问完给你回电话。不会有事,他身体素质那么好。”
万相宜心想,一直以为于帅外表粗糙心思细腻,今天这番表现完全颠覆了,这不叫心思细腻,这叫缺心眼儿啊。身体素质再好,跑得过山体滑坡吗?
于帅进屋时,尹小航正在吹风扇,颇为享受。
他走上前,把插头拔了,尹小航顿时感觉皮肤表面烧了起来。
“我问你,你做手术这一周,跟万相宜怎么说的?”
这个名字不能提,一提就烦燥。“怎么了?”
“是不是说你出差了?”
尹小航低下头。
于帅凑过去,想抬他下巴,突然想到脖子刚拆线,强迫自己收手:“说去四川出差?”
尹小航突然抬起头:“她以为……她问你了?”
于帅扬了扬手机:“我怎么回她呀?怎么蒙这么准呢?31个省呢,你非说四川。”
尹小航盯着于帅手中电话,使劲儿看,像能盯出钱来:“她打电话问你了?”
“人给你打电话啦!上午就打了,你正在拆线,我没接,后来那么多人打电话,你都没回,再后来你电话就没电了。”
尹小航在地上转了一圈,重新插上插头,回到风扇前,闭起眼睛。
于帅:“怎么个意思?”
尹小航闭着眼睛说:“不见。”
“不想见就不见,起码给人回个电话吧,我听着挺急的,都要哭了。”
“不是不想见,是不能见。”尹小航依旧闭着眼,把风扇扭到最大风速,把表情都吹僵了。
于帅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也有点不忍。
尹小航是什么样的人,于帅太知道了,他之前对那段关系有多看重,现在就有多惋惜。他不会告诉她:“我生病了,你不许因此抛下我。”永远不会,这是他人格的反面,为本人所不齿。
两人正各自叹息,万相宜的电话又来了。于帅见尹小航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干脆打开免提。
“于帅哥。”她比刚才冷静一些,这声叫得挺顺耳。尹小航顿时起身关掉电风扇,想走近些,又克制住了。
万相宜说“我订了飞成都的机票,麻烦你把小航出差的具体地点告诉我。”
于帅问:“你现在在哪?”
“在老家火车站,马上赶回去,机票是今天晚上的。您问报社了吗?单位能联系到他吗?”
于帅暗自惊叹于万相宜的行动力,跟尹小航对视时,眼神带着责备:都是你造的孽啊!
于帅只能安抚她:“你听我说啊,万相宜你听我说。尹小航跟同事在一起呢,他手机没电了,确实打不通,我们同事说,他们很安全,宜宾的事没影响到他们。”
“啊……是那个同事亲口说的?”
“对呀,我们刚通电话,那个同事叫……”他看着尹小航,随便报了个采编部记者的名字。尹小航别开脸去。
那边没有马上说话,但是有喘气声,气息不匀。
于帅向尹小航示意,他先摇摇头,又闭起眼,冲于帅点点头,示意他处理。
于帅说:“那个,你听我的,把飞机票退掉,好吧?下了火车直接回家,我保证,尹小航今晚会给你打电话。”
尹小航垂下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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