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野心被白云留住

小说:白云野心 作者:戈多糖
    俞访云第二天才发现了柜子里那个无辜的蛋糕, 糖浆塌在丝带上, 巧克力牌融化了一半,依稀看出个“乐”字。他拿手指蘸了点, 奶油已经酸了, 再可惜也只能和那束凋萎的玫瑰一起在垃圾桶相拥。

    只剩那枝百合娇嫩, 用生理盐水的玻璃瓶装了摆在窗台,进门就见着。花枝贪婪地吸着水分, 几乎以为能茁壮生长。过了几天,花瓣蜷起一个角, 难分难舍地凋谢了第一片。

    副主任推门进来:“小俞,下午的篮球赛你去的吧?我们科拿不出几个人, 只能跟外科的一起去和大内科比。”

    “嗯, 好。”

    未经思索答应了, 俞访云才挑出其中两个字,外科……他已经几天没有收到外科医生的消息。之前黏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感觉, 如今才知道从热恋里冷却也轻易, 只需一句争吵一个眼神, 就能让同个屋檐下的人互相不闻不问。

    “外科那边也要派人上场吗?”

    “要啊,但他们那边都是些老弱病残, 你不用太指望。”主任递来一套护膝, “带上这个, 你是我们的精锐,可不能受伤。”

    库房后面的塑胶篮球场是医院二期建的,本是为了鼓促院内职工强身健体, 可后来发现,当值了二十四小时班拖到次日中午才下班时,回家倒头大睡酒是最好的锻炼。篮球场惨遭嫌弃,逢年就球赛的时候用一回。

    俞访云在病房忙完,换了套运动服慢吞吞地来到球场,场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大部分都是女同事。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大家却兴致勃勃——他根本没想过别人是来看自己的。

    俞访云坐在场边换鞋,一听冰凉易拉罐突然贴上脸颊,抬眼一看果然是严奚如。

    “这出场方式很老套。”他漠然转开头,不打算接。

    冷战也该有个冷战的样子。

    “是吗,那我下次好好再想想,这回不算数。”严奚如一屁股坐到身侧,抵着他肩膀,“前几日换了两个夜班,昨天回去倒头睡了十四个小时才醒,累死我了。”

    俞访云余光看他,眼下黑青在日光下也明显,忍不住心软一些:“那你今天还来比赛?你会打篮球?”

    “当然,在大学我也是校队队草。”严奚如挑眉一笑,“但我这两日腰疼得厉害,就不上场抢你的风头了。我来给俞医生当啦啦队。”

    来了才知场下啦啦队阵容壮大,个个都虎视眈眈,别说熬夜了,就算前晚被开了一刀他拖着伤躯也要赶来。

    俞访云凝眸:“真疼假疼?”

    “真的,你揉揉看。”严奚如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硬不硬,疼不疼?”

    阳光把人晒得发懵,也一时忘了这几天的冷战是为何,俞访云就这么被他牢牢攥住手,湿汗把两人黏在一起,张开口想说什么……

    “严奚如!终于逮到你了!”不速之客插入两人之间,“我们有个队员临时上不了了,你快去换衣服,上场打!”

    严奚如眯眼抬头,一撮头发翘起来:“主任你别开玩笑了,我哪会打球啊?先上去给你们拖拖场地还差不多。”

    “你不会打篮球?!你一米八七的个子篮球都不会打长这双腿干嘛的啊?!”

    “长双腿好看啊。”严奚如弓起背,只想着溜之大吉,却被豆蔻拉住。

    “他会,他以前是校篮球队的。”俞访云抱一颗篮球望着自己,无辜又天真,“对吗?师叔。”

    严奚如:“……”

    普外严主任被迫上场,把场上的平均年龄拔高了十位数。就算以前真做过赛场中心,如今也壮士迟暮,英雄腰痛。

    严奚如眼睁睁看着篮球在俞访云和几个年轻医生之间传递,场下呼喊皆是为了他。扶着腰站在边缘注视,他发丝在阳光里跳跃,少年汗水挥洒,不吝朝气。

    俞访云抢到了球,余光却瞥见一道深情视线凝望自己,分神零点一秒,身侧就有个人影撞了上来。本就平衡差,瞬时向后栽去,眼看颅后要着地,结果砸上一面坚厚的垫子。

    严奚如接住了他,却听见自己膝关节“咔”一声闷响,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关节霎时一阵钝痛,他扶着俞访云腰,另只手去抱自己的小腿,四周嘈杂全不可闻了,只听见俞访云抱着自己焦急大喊他名字。目睹他倒地姿势和痛苦表情,俞访云一滴冷汗蓦地砸下来……站不起来了,难道是韧带断了。

    周围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两搀下了场,骨科的大夫上来检查了一下,还伏到胸前听了听心跳,最后诊断说:“左腿前交叉韧带断裂。”然后搬来担架把严奚如弄了上去,立刻送去门诊。

    俞访云耳边嗡嗡的,一时怔愣,还是担架上的伤者扯了把他的手臂:“你不负点责任啊?”

    腿都伸不直的人,硬生生躺着将俞大夫拽走了。

    俞访云在诊室角落里等着,整个人反应愚钝,医生怎么处理的都无法注意,脑海里一堆问题:这不需要手术吗?为什么不做磁共振检查?保守治疗发生二次损伤怎么办?万一伤到半月板了呢?……

    有人轻声喊他名字,回过神,诊室里只剩两个人了。伤患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伸出双手环住了他:“你刚摔疼了吗?”

    “……”俞访云顿时醒悟,毫不留情地就顶向严奚如那侧“受伤”的膝盖骨,“你断个鬼!断个鬼啊!”

    “哎,哎,别撞了。”严奚如笑着包住他的膝盖,“再撞就撞到别的地方了。”

    俞访云余怒未消,用力剜他一眼:“那刘大夫也和你一起骗人,果然骨科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严奚如笑得更开心:“对啊,选老公还是要挑普外的才放心。”说着,手腕从他膝下穿过,捞起了一条小腿,害他单脚站立失去重心,抱着扑向身后的诊床上。

    俞访云牢牢锢住了他的肩膀,小声低吼:“这里是骨科的诊室!”

    严奚如勾他纽扣:“我把他锁在外面了。”

    “别疯了!真要有病人怎么办!”俞访云推开他,怒气冲冲地去开锁,突然听见一声巨响。转身病床空荡,严奚如裹着单巾摔到了地上,佝背抱腰似乎痛苦得难以忍受。

    相同的伎俩谁能栽两次跟头,俞访云走回来抱着手臂睨他:“这次又是那根韧带摔断了?”

    可地上的人颤抖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俞访云心下迟疑,蹲下来摸他的脖子,一掌心的黏汗。

    普外严主任的上尿路结石发作,连夜安排了急诊手术。

    “老大,那么大一颗呢!”江简手指比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圆,戳到严奚如眼前,“不愧是你!长颗石头都比别人厉害,一般人早都堵住,尿也尿不出来了!”

    “……”严奚如苍白着嘴唇,翻白眼都嫌累。原来他之前频频发作的腰痛和低烧,真不只是站手术台站累了,“谁给我做的手术?”

    “泌尿外科的唐医生。”就那个一个月被投诉了十几次,在投诉榜上力压严奚如一头的唐大夫。

    严奚如惊恐地睁圆了眼,遂即又深深叹气:“算了,这种时候也轮不到我挑。”

    “没事老大,这病不留后遗症。唐大夫说了,多喝热水,以后一定尿得畅尿得好!”

    严奚如一脚将江简踹下了床。

    多亏了唐大夫,严主任尿不出来的消息一天传遍了全院,连病人都来慰问他。严奚如枕头蒙上脸,不愿再接客。

    有人怕他闷死,窸窸窣窣拉了窗帘,又把被子叠了个角。严奚如睁开眼,正对上豆蔻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俞访云也一宿没睡,眼睛红红的,曲了膝盖,半坐半躺地靠着他肩膀一侧。

    严奚如术后睡了整晚,从麻醉里清醒才觉得后腰被压得酸痛。此刻低头仔细亲吻豆蔻的眉眼,一点劲儿也不舍得使。只落空一瞬,俞访云又仰头贴上来,与他唇齿相蹭。

    “现在不怕人进来了?”

    “我锁了门。”

    学得倒挺快……严奚如放肆亲吻他,从嘴到下巴到脖子,呼吸粗重,手指却温柔描摹他耳廓形状:“我好想你。”

    俞访云几天时间筑起的冰墙轰然倒塌,那人又与他额头相抵:“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是我不好,一开始有了那些症状我就该让你去好好检查。你可以不拿自己身体当一回事,我不行。”

    这是在道歉还在变着法骂自己呢,严奚如笑了一下,又摇头:“对不起的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俞访云抬起视线,听见他说:“我已经考虑好了,要去泷山医院接替廖思君的工作。”

    “这才是你离开的原因?”

    “不全是,但也是大部分。廖思君之前过去安排的计划才刚刚开始,至少他付出的努力不能白费,我想过去接替他的工作。”

    这理由出乎预料,又不出意外,俞访云其实已经猜到了一半。“你不告诉我,是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去?”

    严奚如否认:“你是ICU的医生,桐山的医疗条件和设备更适合也更能满足你的水平。我不一样,一个外科大夫,去了哪里都是继续开刀,而且基层也更需要我们这样的医生。”

    是这个道理,可俞访云垂下睫毛:“但是你刚评上副高两年,就要离开三甲医院……”

    他本想说些类似“前途””待遇”之类的字眼,可那些又好像完全与眼前这人不搭界,遂叹了口气,终于坦白:“廖思君的事就在眼前,我能理解,但是做不到支持你。我自私地只想把你留在自己身边。”

    “就算离开桐山,我也一直在你身边。折泷其实不远,上班就至多一个小时的车程,大不了早上少睡一点就是了。”严奚如握住他的手,“我们还是能住在一起。”

    俞访云指尖掐进掌心:“谁和你住在一起了。”

    严奚如笑着说:“是我死皮赖脸请求你和我住在一起。”

    他起身拉开抽屉,拿出了早就藏好的礼物,“你的生日都已经过了,不能算作生日礼物,那就再当一次定情信物。我的篆刻技术是不是好了一些?”

    他手上是俞明甫那支玫瑰色的钢笔,刻了一行小字,是答应过要给俞访云的一枚闲章。

    俞访云接过来看,一眼便读懂。他攥紧了,笔身捏到温热,又递回来,轻轻摇了摇头:“定情信物要交换才行。那么字留给我,笔送给你。以后你揣着它走到哪里,都记得你是有夫之夫。”

    严奚如失笑:“好,一辈子都是。”

    他们各自交换过一支笔,各自收藏在心上。

    “以后多管着我喝热水,遇到委屈也可以尽管咬我撒气,只有你有这个权利。虽然我看上去死皮赖脸的,但其实你每次退一步,我都怕得要命。”

    俞访云认真想了一想才反驳他:“可我一开始惦记你就早好多年,这感情的天平原本就是歪的。”

    “对啊,怎样才好呢,最后陷得更深的却是我。”严奚如松开手臂,整个人收纳进眼底,“你只能每一天每一天,都更喜欢我一点,努力追上我的步伐。不要被落下了,宝贝。”

    桌上并排两只钢笔,一支玫瑰色嫣丽,另支胡木色稳重。深色那支的头尾两端,各刻了“访云”和“平仲”两字,遥相呼应。另一支,严奚如只在笔身上留下一行“白云野心”的小隶。

    平仲守霜岁,访云山几重。

    他一片野心,早已住往白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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