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
阿乔抖了抖伞上的雨水, 如今这天有些冷了, 郡主身子受不得寒, 屋里早早便烧了炭。
阿姜上前拿了干帕子给她,问:“阿姆,王先生怎么样了?”
“瞧着不大好。”她擦着头发问:“郡主还在绣符袋?”
“嗯, 澄明小师父刚把护身符拿来,说是主持大师开过光的, 郡主留他吃了点心才走的。”
“知道了。”
她进去时,明月正盘在榻上,穿针走线飞快,见着她也是问:“王先生如何了?”
阿乔答道:“还是老样子,奴进去那屋子里都是药味儿, 静娘守在边上。”
明月嗯了一声, “便看着些吧。”
前次出了一桩事
柳太后的弟弟来大相国寺, 撞上了静娘, 他生的尚算俊秀, 只是眼风不正, 色眯眯地竟不让她走,还拿折扇挑她下巴。王氏抗争下摔到地上,磕破了脑袋。
巧慧还算机灵, 趁机跑到明月这儿来求救,明月让张信安排的侍卫走了一趟,顾及到女子清誉,这事并未如何张扬。
只是后来也不知怎的传了出去, 竟被谏臣写成了折子,说柳太后幼弟柳世轩强抢民女,此等恶行,上不能包庇反而该严惩给臣民做表率。
柳家自柳淑仪当了太后后便一朝得势,新帝登基不久便封了柳老爷荣国公,正妻为一等国夫人。柳太后估计存了个衣锦还乡的意思,又兼以往母家地位不高便一直如鲠在喉,是以封赏如流水,搅得柳家颇有几分膨胀。
柳家在金陵尚算收敛,可旁的,在老家郜县的族亲却是狐假虎威,借柳太后荣国公之势,蓄奴圈地,横行乡里,为非作歹。
如今犯事的是在金陵,又是柳太后嫡亲的弟弟,谏官们就和蜜蜂闻着花一样一窝蜂地围了上去。由这桩事起,弹劾柳家的折子便越来越多。
柳家以为张信在里头做了文章
不光在明月这儿赔罪,更是郑重请了媒婆来说他家二公子对静娘一见倾心,欲聘为贵妾,结果被王氏赶了出去。
王氏经此一故便病了下来,她原看重一户殷实读书人家,只是静娘一直不肯,她念着她还小也并不着急,可如此一来这亲事怕是成不了了。
阿乔到明月跟前,“郡主。”
明月:“嗯?”她将手上线打了两个结,拿剪刀剪了。
阿乔道:“奴听着,那王先生怕是想见老夫人。”
明月抬头看过去
“奴就坐在床边凳子上,那王先生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她怕是觉得自己不好了,自己哥嫂又是心狠的,想求着老夫人庇护,毕竟静娘也在府里呆了几年。”
明月静了下,低头换了根靛蓝的线,“那便去府里同祖母说。”
“奴哪还需要特意回府传话,反正侯爷时不时便来的。”
明月没在意:“也是,你同他讲也行。”
阿乔看见桌上放的东西,问:“郡主怎的突然要求护身符了?”
明月放下针线轻叹了口气,只道:“夜里梦见哥哥了,刚好又在寺里,便求一个。”她走针飞快,“我给虎奴也求了,到时一并送过去。”
她未说的是将来的战事
等再过些时日就有迹象了
阿离不似阿乔,对主线剧情影响太大,她想不出法子救他,做这些不过图个安慰。
元月前,城中落了雪
纷纷扬扬
一夜起来,整个金陵城都成了一片白茫。
明月兴致起来想去寺里的琉璃塔看雪,从那儿能俯瞰整个金陵。
阿乔有些恐高,便没跟来。
明月身上穿了件白狐裘,捧着手炉,里头是件藕色褙子和墨灰色的襦裙。阿姜给她简单盘了个发髻,当中插了一枚玉梳。
她倚在栏杆上,目之所及是这座庞大的都城。
黑色的砖瓦都成了雪白,远处青山朦胧,一弯河水如墨玉点缀。
风将佛塔上的银铃吹得叮当,宛如梵音。
雪仍在下,她伸出手零星几片便落在掌心。
寺外
“侯爷。”平章坐在马上见张信已从马上跳下。
“不必等我,让林腾带大军出城,我很快便追来。”
“诺。”
他走的极快,行动间袍角翻飞,沾到了地上雪水。
寺中侍卫道:“郡主去了琉璃塔看雪。”
他走到塔下,遥遥只见一模糊身影。
“侯爷。”阿姜屈膝唤了声,如今天方亮,怎这时候来。
他身上穿着紫色公服,头上的官帽带着长翅,身姿清举,亦愈发威重。
阿姜退远了些,却竖着耳朵更警醒了。两人僵了大半年,郡主待侯爷已不是当时的怒了,分明是无视。前些日子消息传来说去岁方投降的辽人宰相乌博又叛乱了,还联合了原先的辽人皇庭,一时间西境战事起,烽火直下眼看就要烧到雍州。只是金陵城相距甚远,又将要过年,倒是一点也没受影响。
“乌博叛乱,朝廷命我出征漠北,。”
明月早便知了,他这一去两年,一直到熙和三年的年底才回来。原也不需那么久,只是他有意收拢雍州兵权。
明月轻轻颔首行了一礼,“祝侯爷凯旋。”
张信眼中只有她
她脖子围着一圈白狐毛,越发显脸小,身子纤弱,方才在下面听说她登了塔顶,他莫名就有些心揪。
“你回府吧,祖母和婉然都很想你,我不知何时归,你不必再避着我。”
“好。”
她应的快,他低头望着她,半晌看向塔外道:“若我战死,你当自由了,再无人束缚你。”
“侯爷不会死的。”
他眼底跳着火苗,虽极力压制,却难掩希冀,“你如何知?你不该希望如此吗?”
她只道:“我不是你,便是为祖母,婉然,我都希望你好好回来。”
她眼睛清澈,坦荡无波,却如一瓢凉水将他刚燃起的那点希望浇灭了。他忆起以往受伤,便是捉几个匪徒,她都要忧心许久。如今,却是不同。
“那你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一阵静默
明月见他皂靴出现在自己跟前
他突然伸手就将她抱在怀中,她正要挣开,脸便贴到他胸口,坚硬嶙峋,是公服下的甲胄。
“明月。”
她微怔
他贴在她耳畔:“若我凯旋而归,你便原谅我,好不好?”
她推开他,却被抱的更紧。
“只这一次,我只弃你这一次,往后永不弃你。”
他声音压的很低,松开她些,一只手抚着她的脸,俯下身,眼中有祈求。
她见过他杀伐果决的样子,还从未见过他这般。
“侯爷,你与我回不去了。”
“你心中有家国天下,我却只有一方天地。你说再不会弃我,可若一切重来,你仍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对不对?”
“其实,你根本不曾后悔。”
他抚着她的手瞬间僵硬
“如今只是你以为一切已尽在掌握中,可若我与你心中利益冲突,你会如何取舍。”
她声音平静,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战场上刀剑无眼,侯爷要小心。”她知他后来受了重伤,也是命悬一线。
风雪静默,缓缓飘落,他与她离得很近,却又远隔千里。
“郡主。”张信走了,阿姜欲言又止,怎就又是不欢而散。
明月久久未动,突然提着裙子向塔下奔去。
“郡主!”阿姜急忙跟上
张信下了佛塔,天际灰云层叠,这天怕是晴不了了。他抬头仰望,雪落到脸上带着沁人凉意,收回目光正要抬步离开,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头,见她朝他奔来,恍如梦中。
“侯爷。”她喘着气,方开口便被他抱在怀中。
“我便知的,你心中还是有我的。”他话中带笑,她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胸腔振动
“侯爷。”明月知道他误会了,“我有一事要求侯爷。”
他停了一下,听她道:“此去雍州,请侯爷若有余力多多看顾我哥哥阿离,他孤身一人,家中只有一幼儿。若他出事,那孩子便成了孤儿,所以……”
他突然笑了下,松开她,“你要与我说的便是这些。”
“我知是我僭越……”
“我知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放开她大步转身离开,雪中紫色的衣袍飘飞,如一只孤鹤。明月很快便看不见他了,只剩下茫茫风雪,往昔甜蜜也似乎一并埋在了里头,再寻不见了。
冬去春来,到了上巳节金陵城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朝中国丧已除,西境战事更是捷报频传。春日里百花盛放,城中百姓皆盛服而出到得雨花台郊游、品茗。官宦人家亦是香车宝马,早早便占了雨花台中绝佳的位置。
国公府中,早早便已备好车马。今日,老夫人也要一并出行,自老国公逝世后还是头一遭,实为难得。
婉然今日是仔细打扮过的,藕色上襦配深蓝色的百褶长裙,腰间系上粉色束腰,外罩一件淡紫色褙子,垂挂髻上簪着虫草簪子和一对小巧的珍珠金步摇,配上脖上带的珍珠璎珞,模样俏美,灵动可人。
上巳节除了踏青郊游,还有便是城中适婚男女相看的好时候。这时便是碰着了也无甚大雅。老夫人属意之人是廖家嫡次子,两家都有意,便趁着这上巳节让两个小儿女见上一见。
“婉然妹妹今日真好看。”静娘也在,她母亲一直缠绵病榻,不过这几日许是天暖了,倒好了些。她本不欲来,只是王氏不忍见她一直陪她闷着,便让她同去
“耿姐姐也极好看呢。”婉然并非客气,实则是她原就纤瘦,如今一身素净,便有些哀愁的样子,瞧着极惹人怜惜。
她如今亲事无望,又逢母亲重病,柳家之事对她名声影响太大,王氏不愿将她许给商户人家,可金陵城中清流的读书人家从来都是最在乎名声的。如此一来,便只能等事态稍息再做打算。
婉然找她出来玩时是抱着好心,可后来一想又怕刺着她,都有些后悔了。
静娘浅浅一笑,目光却悄悄看了一眼明月。她手上执着扇子,正同老夫人说着话。
“若是顺利再过几月便回来了。”
明月点头,心中却知变数仍在,就如剩下的那只靴子还没落地。
雨花台中置了许多亭台楼阁,为免冲撞,有些地方是不让庶民进来的,雨花泉上的流徽榭便是其一。这是观景最好的位置,出入其中的都是金陵城中最有名望的人家。
国公府内女眷尤少,又惯常不出,如今难得一见,自登了水榭,立刻便成了焦点。所幸其间人家大多自矜,除了特别相熟的,竹帘一落,倒也清净。
廖家夫人就在边上,明月她们坐下不久,她便携了家中女眷前来拜见。
这是婉然未来婆婆,明月自是好好打量。看着是个和善的,生的圆胖,就是这妆不适合她,搽了粉脸涂的太白了,穿了身湘妃色的褙子,里头是墨蓝襦裙。她边上跟着三个小丫头,应是她家女儿,有两个同婉然差不多大,还有一个约莫才六七岁。
明月备着见面礼,两个大姑娘各是一只鎏金掐丝的钗子,小的那个则是一枚平安锁。
廖夫人对着婉然,显是喜欢极了,褪了腕间玉镯与她。婉然有些害羞,她太热情了,退回明月身边时很是松了口气。
中途说话时便听得左厢笑声不断
廖夫人举着扇子道:“是柳家夫人。”
金陵城中一飞冲天的人家,前次被谏官群起而攻之,被太后敲打一番终于收敛了些,可那做派让世家背后都不屑的。
不过是靠着女儿邀宠的人家
再多聊了几句,廖夫人便道:“老夫人,郡主,今年永宁池那儿的桃花开的极好,不若一道去看看。”
明月知了,那廖家公子定在那儿的。
“我这身子走两步就累了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让静娘陪着我,明月你带婉然去吧。”
结果到了永宁池畔的桃花林,却久久没见到人。
“有甚好看的,同府里的不都一个样。”婉然拨了一下花枝,无聊极了。
“哪儿是让你看花的。”明月点她
廖夫人在明月这儿陪着笑,转头气呼呼地让婢子去找。
“夫人,二少爷等了一会儿的,可你们没来,马场上比赛快开了,他这不急着去嘛。”
“还怪我了,这个小兔崽子。”
马场?
婉然隐约听见了
“大姑娘。”浣碧拉着她,几人“无功而返”,这刚回了流徽榭,她便溜了出来。
“我们便去瞧瞧,很快便回。”
明月回来时没见着静娘,便随口问了一句。老夫人说去了雪隐(厕所),“不过也许久了。”
正说着,她就回来了,被巧慧搀着像是崴了脚。
“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绊了一跤,让夫人郡主担心了。”她脸色苍白,头发也有些乱。
“快坐下,怎的如此不小心,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无事的夫人,是静娘不小心。”裙子撩起来,膝盖上却是破了,手上也被石子擦破流了血。
“去找个大夫来。”
“不劳烦了夫人,若因我扰了夫人郡主的兴致才是罪过。我心里仍是担心母亲,才有些失神,便这就回了。”她眼圈微红,拿袖子抹了下。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罢了,你是个孝顺孩子。”对厉嬷嬷道:“秋娘,你就先送她们回吧,让大夫好好瞧过,仔细配些药膏,留了疤就不好了。”
“诺。”
到了大相国寺,没敢惊着王氏,只是大夫一走,静娘便道:“我要沐浴。”
“姑娘你这伤不能沾水。”
“你去!我让你去!”
巧慧不明,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顿时不敢再多问了,匆匆便下去备水。
等她一走,屋里只剩她一人,静娘擦着脖子嘴唇终于呜呜哭了出来。
上巳节过去两月后,树下方听得蝉儿叫,廖家便着媒人来提亲了。婉然还未及笄,便只是将这亲先定下来。
只是她却不如何开心
那日上巳节回来,她突然提及忠勤伯家的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廖家二公子。老夫人不是那等在儿女婚事上不通达的人,可那忠勤伯家的公子早已定了亲,与她无缘的。
婉然得知后蔫了许久,只问明月:“婶婶,你与我叔叔成亲前便心悦对方了吗?”
明月怔了下未答,她抱着她接道:“我那日看他骑在马上,一箭就将柳枝上的葫芦射开,那鸽子飞出来,他横着长弓,手握马缰,脸上的笑比太阳还耀眼。我一下子心就跳的好快,他都骑马走了,我都没注意到。”
她顿了顿,憋着嘴道:“可他怎么就定亲了呢。”
明月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人再好却注定不是与你携手之人。”
“那我命也太苦了吧。”
少年哪里知道愁滋味
明月道:“当日那廖家公子不也去射柳了,你怎知他不是那样意气风发。前次虞大人家中设宴,我远远见了是个极俊朗的男儿,你若肯见一见定不至于如此。若他不好,祖母怎肯将你许给他。”
“可他再好,我不喜欢那有何用。”
“呆子,廖家家风清正,廖大人后宅中只有一妻一妾,那妾氏还算不得妾,只是个通房。还有那大公子也是如此,这样干净的人家金陵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明月点她
婉然自是懂的,只是少年初识情爱,仍有些不甘,“我只是见过叔叔和你这样好,婶婶……”她靠着她,终只是叹了口气。
“郡主,侯爷家书到了。”
阿乔拿着信来,明月接来撕开,纸上如旧,写着“一切安好”。
她将信装回去,阿乔自是能看见的,每月来信都是如此,她如今亦是无言。
然而不过两日,突有一兵士纵马疾驰直入城中。
他身上所负八百里急报
“侯爷率军追击乌博至塔里沙漠,却未料突起沙暴。等平息时,已不见侯爷人影。”
老夫人面色未变,只牙关紧咬,眼中灼灼。纵使心中惊涛骇浪。然她不是普通妇人,嫁的人是当年辅弼先帝南征北战建立大梁的国公爷,儿子亦是镇守雍州至死不退的宣平侯,如今临到张信,她亦是有条不紊问清缘由。
“府上门户紧闭任何人如无令不得外出。”厉嬷嬷应诺,老夫人又对跪着的武丹道:“我书信一封你亲自送去虞指挥府上。” 虞指挥使是老国公旧部。如今新朝甫定,正是各方势力角逐之时,城中暗流涌动,张信若真出事,这水瞬间便混了。若有人趁机动了念头,虽有张信留着的兵士,但定是不够的,需早做准备。
城外风言风语越来越多,即便明月知道张信最终无事,可何人会信。
她心中担忧的是阿离
半月后,终于传来消息:张信寻到了,只是身负重伤昏迷多日,已暂无性命之忧。
老夫人听了后,一下便站了起来,“这便好,这便好。”,然后突然就倒在了榻上。
松霞院中的喜悦只留了片刻便消散无踪。
大夫施了针,老夫人方才苏醒。只是眼中浑浊,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了。
“这是当年的病症更重了,过喜过悲,老夫人这跟弦绷的太紧了,那便要断啊。”蒋医工也在,自是知道缘由。这病症本就无法根治,如此一来多年调养一昔便打回了原形。
明月候在一旁抱着婉然,心中却是佩服。这分明是撑了太久,硬提着一口气,得知张信安好才松下来,才允许自己倒下。
张信家书来时,老夫人的病已平稳下来,只是她左边身子愈发不灵便,记性也时好时坏。
“太|祖母,叔叔可说何时回来?”
“哎,归期未定。”
阿乔见明月久久望着手中的信便问:“郡主怎么了?”
她轻声道:“阿离哥哥没了。”
即便心中早有定数,可尘埃落定仍是难以释怀,她吸了口气,压下眼睛里的潮意。
“阿,阿离少爷?”阿乔和阿姜亦是无法相信,“那虎奴呢,他怎么办?”
“侯爷说会看顾他,会收他为义子。”
这年似乎不是那么太平
到了八月,府上正在筹备中秋的时候,王氏病故了。
她先前便见过老夫人,只是原春天的时候病情有了起色,未料仍是没挨过去。
老夫人让厉嬷嬷走了一趟,却不想王氏还未出殡,她家兄嫂便已盘算起了静娘的主意。
“那柳家二公子贼心不死,竟是想让静娘做外室,给了王家许多银钱。”
厉嬷嬷回来禀报,老夫人靠着软枕,婢子给她揉着腿,如今她行动愈发不便,气血不通,下肢便容易发凉,即便如今天还不算冷,她却已用上了汤婆子。
“怕也是威逼利诱吧。”
“夫人说的是,不然何至于连妹妹还没下葬,就做出这等事来。那柳家顾忌着咱们,才想着速战速决,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咱们也没法管了。”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夫人,这王家兄嫂有一点说的也对,毕竟如今他们才是静娘唯一的亲人,婚嫁之事自是由他们说了算,旁人如何管。便是到了官衙,也是他们占理。”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暂且先稳着吧,等王氏下葬了再说。”
“诺。”
只是几日后夜里,府上突然有人敲门。外头还下着雨,灯笼晃着,看门的开了小门一看,差点被吓了一跳。
静娘一路跑来头发都散了,还摔了一跤,衣服上都滚了泥水,在这灯笼下头还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是耿静娘,我娘是在府上教过大姑娘的王先生,我要寻老夫人,求求你让我进去。”
松霞院中灯又亮了起来
“谁?”
“静娘?”
厉嬷嬷服侍着老夫人起来,到了主厅,见她跪在中间,衣发凌乱,狼狈不堪。
“夫人,您救救我吧。”
她一见到她,就在地上磕头,砰砰作响,厉嬷嬷赶紧去拦她。
“究竟出了何事?你先下去换身衣裳再说。”说罢便让婢子去取了婉然的衣服
“夫人,我不冷。我是逃出来的夫人,我舅舅舅妈明日就要将我送给柳家二公子,巧慧听到了。我奋力逃了出来,夫人你救救我吧,我不想给人做外室。我母亲干净了一辈子,她如今葬礼还没办完,若因我蒙羞,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哀哀哭着,小脸惨白,还带着几道擦痕,愈发显得可怜。
“我知道了,你这便起来。”
她摇头哭道:“夫人,我不想再回舅舅家了,您便让我留在府中,便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的。我求您了,便不是二公子,他们日后也会把我卖了的。”
“你仍在孝期,这事他们若做了也会被人咄面的,我让秋娘陪你回去,他们绝不敢如此行事。这一桩定也是那柳二公子背着家中长辈做的,我会让人给柳家稍信去让他们好好管教。柳家惧谏官,定不会再纵容此事。你不用怕,快起来吧。”
厉嬷嬷取了披风来给她披上
她却跪着挪到老夫人跟前,“夫人,静娘知您菩萨心肠,可我亦知婚嫁之事由不得我做主。夫人,他们如今便敢行这等事,往后会如何我实难预料。静娘从小便跟着母亲到了府上,这几年是我一生最安心快乐的时候。”
“夫人,静娘想一辈子留在府里。”
“静娘其实心中爱慕侯爷。”
明月方赶到松霞院便听得这句话
她听阿姜说松霞院的灯都亮了,还以为老夫人出了什么事,毕竟她仍在病中,便披了衣服赶来看看。
“郡主。”厉嬷嬷唤了声便叉手低头
“婢子来报说祖母院中亮灯了,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明月进来,神色自若,并未有何异样。
她坐到榻上,刚好去拿衣服的婢子回来,见着屋内气氛有些异样,阿姜盯着静娘像是看仇人一样。
“扶她下去换衣服。”老夫人开了口,她应诺便去搀静娘。
人下去了,老夫人方道:“她那是被娘家舅舅吓坏了,想留在府里才说的浑话,你自不必放在心上。”
阿姜还没松口气,就听自家郡主说:“我也有些话想同祖母一个人讲。”
屋里婢子都退了出去
明月方起身跪在老夫人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去搀她,她摇头道:“祖母先听我讲。”
她顿了顿郑重道:“若静娘当真愿意嫁给侯爷,那祖母便应了吧。”
“你……”老夫人一惊,可观她眼中坚定却也柔和,分明是极清醒的。
“祖母,我与侯爷便如碎了的镜子,再想弥补也难圆满了。如今我唯一的哥哥也战死了,只留下虎奴这个孩子。当日侯爷失踪的消息传来时,家中只有您硬撑着,我便觉心酸。我原本以为能与侯爷生儿育女,环绕祖母膝下……”
“你现下也能啊,明月。”她实是不明,竟真到这样的地步了?
“祖母也知的,便是我与侯爷一道,我这身子要想有孕怕也难的。况且是我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
她靠过去拉住她苍老的手:“祖母,我想好了。等侯爷带着虎奴回来,我便好好抚育他。侯爷若能与静娘生下孩子,侯爷也能后继有人,总不能真的过继吧。若真如此,祖母定是会难过的吧。”
“那你呢?”
“我也会很好的,祖母知我的,两人既已渐行渐远,若硬绑在一起才是最悲哀的吧。”
“侯爷不会同意的。”
“无碍的,反正静娘还在孝期,侯爷也还要些时候才回来。到时祖母告诉他是我的主意,他就明了。”
她说的果决,一点犹豫难过也不见。
“明月。”老夫人将手覆在她手上,“你真的不给自己不给他留条后路吗?我知你心性纯净,却未料是这样刚烈,容不下一粒沙子。”
明月趴在她膝上
她不是果决,只是纳静娘本就是主线中的一环。她既已知了又不能改变,那何不干脆将它变成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能直接刺到张信心中,让他也疼一疼。越疼越好,越疼记忆越深,爱恨总是同行的。谁让她走甜宠路线失败了,那就只能走虐恋情深了呀。
明月未料对这事反应最强烈的会是婉然
她原是可怜静娘的,可因此一故恨不能将她赶出去,直接嫁了人的好。
“你竟觊觎我叔叔,他比你大那许多,你可是与我同辈的,你,你怎能这般不要脸!”她堵着静娘,被老夫人知了还狠狠斥了一顿。
也不知厉嬷嬷是如何同王家说的,反正之后他们就没再纠缠了,静娘便在碧华院中留了下来,平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在松霞院中陪老夫人,不过若明月与婉然在,她便会避开。
厉嬷嬷私下同老夫人讲过:“郡主明事理,心又极善,这一番安排却是对公府最好的。”
老夫人只是一叹,她如何不知,只是自家孙儿的心思她也明白。除了明月,他何曾将其他女子放在心上,若回来知了,怕是不能善了。
熙和三年冬,赶在元月前,张信终于回来了。
他杀了辽人丞相乌博,夺回原先赠予的五城,更打的辽人往西北奔逃,直追到安西境内,生擒了辽国太子。辽人这才率众投降,向大梁称臣,还要每年进贡不少的牛羊马匹与金银财帛。
中原数十年动荡,前朝末年边境之地便被辽人趁机侵占,如今终于扬眉吐气,消息传至金陵,顿时举城欢庆。
到了张信凯旋之日,城中百姓蜂拥而出于朱雀大街两侧要一睹宣平侯的风采。
婉然早便说要去看,让人去城中最好的琼楼定了位子。
明月本要回大相国寺,可一来将要过年婉然和老夫人挽留,二来婉然婚期已定,就在明年春末,她及笄后没多久。实则是老夫人担心自己身子不好,耽误了她便想让她早些出嫁,也是怕自己看不见了。这样一算,这便是婉然在府上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明月便如何也不能走了。
这些时日因着这个缘故,大家都顺着她。
外头天冷,老夫人自是去不得的。在松霞院略坐了坐,她们便要出府去琼楼。
“静娘也去吧。”临行前,明月说了句。她见她今天应是打扮过,虽在孝期不能穿的鲜妍,可白色青花纹的上襦搭着银灰百迭裙却十分清丽。高髻上一枚素银钗,黛眉轻扫,唇不点而红,身姿纤柔,如病弱西子一般。
车上婉然便生气,明月与她说话她也不理。
不过到了琼楼,街道上热闹非凡,楼宇之间竟还结了彩带,若是再挂几盏灯,便是上元节的灯会都没有这般热闹,她心思被移开了,自也顾不上生气了。
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得军马之声,一时人声鼎沸,摩踵擦肩。
“郡主,姑娘,侯爷入城了。”派去城门打探的下人回来报
婉然带着帷帽已到了窗边
遥遥便见军队列阵整齐,绘着“大梁”的赤色旗帜飘在空中,便是冬日亦不觉得冷了,只觉热血沸腾。
“婶婶,”她一捉身边的人,发现竟是静娘,明月还坐在椅子上喝茶,登时便不肯了。她将她手甩开,便去拉明月:“婶婶,叔叔都快到下面了,你快过来。”
“他最想见的人便是你呢。”她故意说的响了些
静娘避到一边,她如今已习惯了,再说她没多久便要嫁出去了,她所依傍的只有军阵当先的那人。
军阵中张信在最前面,他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并未着将军铠甲,应是要进宫城的缘故,依旧是一身紫色公服。他面如冠玉,身姿如玉山般挺拔,唇下亦蓄了须,却不减当年风姿,反而愈发威严。因生的英俊,又能带兵打仗,如今民间都戏称他为玉面将军。
两年未见,明月一时竟有些恍惚,像是比记忆中瘦了许多,脸上刀削斧凿一般棱角分明。
“叔叔,叔叔。”而这厢,婉然已朝他喊了起来
他望过来,原本静默眼中突起几分波澜,便如亘古长夜突然有丝亮光。她不知为何心中一疼,竟从其中读出孤寂和脆弱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入V啦,评论区前50送红包啦,不知道会不会有50条评论哈哈哈,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鸭!
男主不会碰小妾的,提前说一下,这是我的毒点,所以绝对不会碰!
预收文:《谢二叔我宣你》《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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