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姜眠秋之后, 虞妗捏着鼻子灌了碗药汤,不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 刚躺下没多久, 就陷入了梦魇之中。
虞妗是猛然惊醒的, 睁开眼环顾四周,她穿着一身单衣躺在泥泞的湿土地上, 周边是成片杂乱生长的茅草, 比她人还高, 高喊银朱青黛, 却没人答应。
她挣扎着爬起身,才惊觉此处不知何时起,竟开始狂风大作, 茅草开始狂乱的舞动起来, 锋利的草叶如同一把把利刃,将她露在外的肌肤划出一道道血痕。
虞妗茫然无所觉似的往前走,跌倒了又爬起来, 坚定的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拨开茂密的茅草丛,印入眼帘的是一条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江河,虞妗脚下打滑,险些跌下去。
这一摔让虞妗回过来神,耳边骤然响起如雷如鼓的喊杀声,刀兵相撞声,她身边空无一人, 却仿佛置身于杀伐的战场,震耳欲聋的动静,让她忍不住掩耳惊叫。
漫天大雪忽然而至,一望无际的泥地上落满了白色,汹涌的江河也平寂了下来,江面上结满了厚厚的冰。
茂密得能把虞妗整个遮住的茅草丛,突然平地消失。
虞妗茫然无措,喊杀声更加响亮,鼻尖似是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忍不住退了几步,却一脚踩入了坑,跌倒在地上,仰起头便见,一把凌厉的刀从她方才所在之处,横刀劈过。
一声刺耳的刀兵相撞声响起,一把染血的长剑稳稳抵住那把刀锋,信手挽起一个剑花将其挑飞,趁其不备之时,锐利的剑尖毫不犹豫的划破了对方的喉咙。
溜圆的人头从僵硬的身躯上滚落,喷起的鲜血淋了那人一身,底下的虞妗躲避不及,又不想自己身上染血,徒劳的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半响,虞妗茫然的抬起头,她身上一干二净,半点血迹也无,不光没有血,连方才在茅草丛受的伤,沾染的泥泞,也消失无踪。
忍不住再次环视四周,双眼所及之处,场景逐渐变换,小小一片天地,拉扯成一望无际的杀伐战场,遍地断肢残骸,天上的雪还未停,落在地上被潺潺的鲜血染红,被飞起的马蹄踩上污泥。
虞妗一眼就瞧见了为首的那人,他的身形再熟悉不过了,看着他骑在骏马上,手持长剑,干脆利落的将敌军挑飞,溅起的热血落在他的身上脸上,银白的甲胄被染红,坚毅的脸上也沾着血点,别添一番俊朗。
她正要仰头细看,江岸的那头突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见他反手将一人砍倒,往声源处看去,谁知一支发着蓝光的箭矢直冲他后背来。
虞妗几乎心神俱裂:“秦宴!”
那一箭稳稳刺入他的后心,虞妗只觉自己后心跟着一疼,狠狠跌倒在地,又强撑着爬起来,去找秦宴。
那箭矢力道极大,带着秦宴从马上跌落,呼揭人见状,立即策马扬蹄,意图将他踩死马下。
秦宴左右躲避着,竟被撵至江边,囫囵滚了下去。
跟在他身边的冯宣弃马,飞身而上,追着他跳进了江河之中。
虞妗跪倒在地,明明她不曾受伤,后心处却莫名疼痛万分,忍着痛吃力的爬到江河边,却见那一片冰封的江河赫然炸开一个洞,除却冰冷刺骨的江水,秦宴和冯宣早已经不见人影。
身后是一道道凌厉的破空声,虞妗转头看去,一个呼揭男子立马于阵前,手上正拿着一把未收的长弓,身后跟着数以万计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飞来。
虞妗在此情此景中轰然惊醒,满身虚汗早已经凉透,四周熟悉的陈设告诉她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偏偏这时她后心处却如受伤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那仿佛不是一场梦。
“娘娘!”银朱从外间快步走进来,脸色苍白如纸:“您若是再不醒,奴婢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怎么了,”虞妗问道,那阵莫名的痛感不但未曾消退,反而在她醒来后,痛得愈加明显愈加厉害。
银朱急急说:“刚刚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摄政王中箭跌入岷江,如今生死未卜!”
虞妗一怔:“你说……什么?”
她方才所见的,竟是秦宴受伤时的场景不成?
银朱知她听明白了,又说:“娘娘,您得快些想想办法。”
“想办法?”虞妗有些恍惚,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方才的梦境,喃喃道:“我想什么办法……我亲眼看着他掉下去的,我……我救不了他……”
银朱听得懵懂,以为她骤然得知这个消息,一时难以接受,心下一酸,带着哭腔道:“娘娘,您别这样……”
虞妗喘气喘得越发厉害,一个不妨,便是一长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银朱手忙脚乱的帮她顺气拍背,又去倒水。
等她端着水跑回来,虞妗已经断断续续的停下咳嗽,摆手不要茶水,反而拉着她的手说:“封锁消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传!如有半分走漏风声,杀无赦!”
“快去找姜眠秋,不要惊动任何人,把他带来见我,若是禁卫问起,就说我病情严重了,快去!
银朱忙不迭的点着头,抹着泪边走边跑。
等她走远,虞妗彻底脱力,仰面躺在榻上,望着头顶的承尘,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在枕头上,消失不见。
“秦宴,你得活着,活着等他们找到你,你说的嘛,岁旦便回,你要是回不来……”
“回不来……,那我怎么办……”
青黛赶来伺候虞妗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穿戴好了上朝的冕服,正坐在水银镜前描眉。
“娘娘……”青黛欲言又止。
虞妗知道她要说什么,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随后吸了吸鼻子,又笑了笑,这次要比方才更好些,却还是显得难过。
几次尝试过后,虞妗终于笑得一如既往,明媚张扬,却威仪万分。
青黛忍着泪,接过她手中的螺子黛,放进匣子里收捡好,她没记错的话,这一斛螺子黛是摄政王送来的,太后娘娘一回也不曾用过。
又拿起一旁的白玉梳替她绾发:“娘娘若是想哭,便好好哭一场吧。”
虞妗望着水银镜中的自己,笑颜如花却空洞无神,轻声说:“哭什么,摄政王大胜呼揭,是好事,哀家……应该高兴。”
“不止哀家要高兴,还要普天同庆。”
看她这幅模样,青黛满心酸涩,忍不住劝慰她:“娘娘,摄政王乃皇家血脉,有真龙相庇佑,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虞妗笑意不变,眼里却流露出万般悲痛:“他,是不是又有好几日没让大白送信来了?”
大白便是那只时常与秦宴送信的白灰羽大雁,还是银朱给取的名字。
青黛没敢答话,虞妗也不指望她说话,自顾自的喃喃自语:“我为什么……没有怀疑过,他那边出问题了呢,我还以为……他军务繁忙,空不出时候来写信,我要是……给他回一封信,哪怕一封,会不会……会不会好些?”
虞妗还没哭,青黛听着她的话便泪如雨下,小声啜泣着。
“别哭,”虞妗摸了摸自己脸,当真是一滴泪也无,若不是后心尚在隐隐作痛,她都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心了。
她听见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说:“只是失踪了,人还没死呢,等收到他的死讯,再哭不迟。”
恰好此时,银朱将姜眠秋拖了来,像是才从榻上起来,官服都没穿齐整,官帽也戴反了,拖着个药箱便进了宫。
一见虞妗,姜眠秋大松一口气,毫不顾及的坐在一旁的绣凳上,语气不善:“太后娘娘这气色,一看就是长命百岁之人,什么要死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银朱自觉难堪,伸手捂住脸,虞妗催得急,她又不好和姜眠秋细说,便扯了个谎,说娘娘高热不退,人都不行了。
姜眠秋一听也急了,穿了身亵衣便要提着箱子往宫里跑,他这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还是银朱情急之下给他胡乱套上的。
虞妗摆摆手,说:“不是我的事儿,我要你去北地,去岷江,替我救个人。”
姜眠秋贪舒适,要不然也不会窝在太医署当太医了,毕竟吃穿不愁,还有大把的药材挥霍。
一听要去北地,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二字:“臣不去,娘娘您瞧瞧臣这身子骨,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我要你去救秦宴,”虞妗索性直言不讳:“他受伤了,中了呼揭的毒箭,掉进了岷江,生死未卜!”
“朝中才安定下来,我两个哥哥也才将将从西南回来,若是西南两地的外贼得知此事,难免不会大举入侵,届时大燕危矣!”
“而且,呼揭人手中竟持有火/药,姜眠秋你是知道的,火/药这个东西,大燕也才刚刚发现它的用途,呼揭地处草原雪山,他们如何会有这种东西?”
“是大燕,出了叛徒!”
“我信不过别人,只有你,我知道,比起医术你更精通毒药,就当帮帮我,去救他。”
“大燕的镇国将军,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六不起来了,这章写得我好难过,娘娘太惨了,无人可依无人可靠,唯一可靠的那个在江里捞不起来,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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