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良介是在一张柔软干净的床上醒来的。
睁开眼的第一反应,便是一阵恍惚,他有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何时何地,仿佛是还没有偷偷移植艾勃隆细胞之前,每天做着自己并不讨厌的事,虽然生活中还是有些不如意,却也平平淡淡,令人心安。
可是真田良介也明白,那些只能是过去了,在自己的手触碰到含有艾勃隆细胞的陨石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
所以,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真田良介从床上直起身来,他现在已经脱离了怪兽形态后的虚弱期,不仅不感到乏力,反而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叫嚣着寻找着发泄的出口。
似乎有清浅的呼吸从房间里传来,真田良介脑中的弦当即紧绷起来。
有人!
真田良介警觉地往旁边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和他身下的床一模一样的另一张床。
这是一间双人房!
另一张床上,睡着一个长相可以说令人过目不忘的年轻男人,他似乎有些累了,只占用了床的一小部分,坐着睡着了,而在他的左手旁,床的绝大部分,则是让给了睡得香甜的小女孩。
是他。
真田良介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昨晚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涌现了出来。
他的表情逐渐冷凝下来,同时又带着复杂,他想起那个戴白色遮阳帽的女人给自己看的照片,照片中,这人坐在夕阳下的公园里,周围人来人往无尽喧嚣,他却仿佛与世隔离般,安静专注地画着自己的画。
他就是迪迦奥特曼吗?
真田良介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这个安静温柔的男人和总是与怪兽战斗的迪迦奥特曼联系起来。
总觉得即使迪迦奥特曼真的是人,那也另有其人。
不过真田良介又想起那女人信誓旦旦的样子,或许这一切都是伪装?就像自己一样?
昨晚他既然能找到自己,并且什么都不说便将自己带回来,还有自己一靠在他身上,便立即出现的明明再也不会有的睡意,无一不表明眼前这个人的不同寻常。
或许,他真的是奥特曼?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同样是人,他就可以变成奥特曼,而自己只能变成人人害怕的怪兽?
这不公平!为什么自己不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地球的守护者?曾经的自己是个失败者,难道移植了艾勃隆细胞后,自己还要处处被别人压一头吗?
不,他不要!他一定要成为最让人瞩目的那个人,他不要平凡!
随着这些偏执的想法,真田良介的表情狰狞起来,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了袁铭成的身边。
袁铭成正在熟睡,额前的碎发温顺地落在光洁的额头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幽静中总是带着疏离的眸子,看起来安静而无害,就像是无数人心中深藏的干净纯粹的少年。
真田良介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突然和年少时期的自己重合起来,那时,他还是人人夸赞的天才少年,他还没有经历过挫折,没有众人口中的嘲笑,没有一次又一次的不如意,世间的一切,都还是那么地简单而美好。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为什么成为了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种人?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保卫地球?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啊,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人人心中,都隐藏着无数肮脏的面目,优秀的人,他们会笑脸相迎,但只要你有过一次失败,那些压抑着的嫉恨和恶意,便如泉水般涌了过来,这个世界,绝不能平凡,一旦平凡,那些人的恶意便无需隐藏,尽数暴露在你面前,只有做到最优秀,他们才会展示给你那些虚假的光鲜亮丽。
可是,优秀实在是太累了,你要每天提防着不要被别人赶超,不能有一刻懈怠,他实在是厌倦了啊。
所以,迪迦奥特曼,在你还没有经历这个世界的恶意之前,我便让你离开这个世界怎么样?你这样干净的人,无需被这个世界的肮脏沾染,肮脏的人类,就应该被他这样肮脏的怪兽所守护不是吗?
真田良介的手,慢慢伸向了袁铭成的脖颈,那一段柔软脆弱的脖颈,以自己现在的力量,能够做到瞬间把他折断而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双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真田良介的指尖甚至已经触碰到了袁铭成喉间的皮肤,柔软而又温暖的触感,伴随着轻缓的呼吸,与真田良介慌乱的心跳混杂在一起。
仿佛触电般地,真田良介收回了手。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熟睡的男人,眼中一片深邃,似乎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想明白了什么,真田良介眼中的偏执沉淀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房间里传来窸窣的穿衣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真田良介放弃了杀死袁铭成的想法,独自离开了。
与关门声一起的,是袁铭成悄无声息睁开的眼睛,他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海平线上徐徐升起的朝阳,仿佛对刚才差点被杀死的事情一概不知。
只是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里,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怜悯。
天亮了啊……
* * *
崛井再次驾车来到了袁铭成所在的宾馆。
突然,腰间的感应器传来“嘀嘀”的声音。
“终于有反应了。”崛井兴奋地说到,中了他的怪兽追踪器,看你还往哪儿逃!
然而,感应器传来的怪兽的方向,却是指向了宾馆。
开什么玩笑?怪兽还会住在宾馆里?
想归这么想,但崛井还是跟着感应器指引的方向赶了过去。
一片蔚蓝的游泳池。
感应器上的红点,标志的位置就是游泳池里。
怪兽怎么会在游泳池里呢?
崛井疑惑地靠近游泳池,突然,一阵水花四溅,游泳池里冒出来一个人,吓了崛井一跳。
“良介?”
由于昨晚发生了怪兽袭击,崛井只忙着处理后续问题了,便忘了去找良介这回事。
“喂!你昨晚究竟去哪儿了啊?沙耶香和我说了你身体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好好谈谈呢?”崛井连珠弹似的说个不停。
然而真田良介不理他,真田微微一撑手臂,便坐在了游泳池的边缘。
“你还记不记得崛井,五年前的比赛。”真田良介语气平静地说到。
“啊?什么比赛?”崛井没什么印象。
“看谁在水里屏气的时间最长,赢的人就可以当沙耶香的男朋友。”真田良介也没有不耐烦,最后还评价了一番,“跟小孩子一样。”
“记得,记得,我当然还记得呢。”经真田良介这么一提醒,崛井便瞬间想了起来,谁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呢?现在看来当时的行为真是幼稚啊,不过也很是怀念就是了。
崛井本来以为这件事早过去了,可是真田良介突然看着他认真的说:“那个时候我输给了你,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赢的,因为我已经脱胎换骨了!”
崛井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真田良介便站了起来,身姿矫健地一跃,跳入了水中。
感应器再次发出“嘀嘀”的声音,崛井几乎是不敢相信地拿出感应器,看到上面的红点随着真田良介的游动而移动……
* * *
“崛井队员,怪兽追踪器有什么反应?查到怪兽的行踪了吗?”
新城和大古来到了宾馆。
面对队友的询问,崛井目光逃避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怪兽在哪儿啊?”大古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崛井脸色凝重,到最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地拜托道:“我想麻烦你们一件事,请帮我调查一下宇宙开发中心的真田良介的状况。”
“这事以后再说,怪兽的事情更重要……”
“不要再问我原因了,拜托了!”崛井突然打断了新城的话,不待新城询问,转身急忙跑开了。
“他怎么搞的……”
“我跟着他看一下。”大古不放心地追了上去。
在一处走廊,大古终于追上了急匆匆离开的崛井。
“崛井队员,发生什么事了?”大古语气中带着关心和抚慰的力量,让人直有倾诉的欲望。
崛井转过身来,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大古,但想来想去,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于是崛井面色凝重地告诉大古:“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怪兽追踪器的反应,是从他那儿发出来的。”
“你说的他,是真田良介?”
“啊不!说不定是机器出了故障。”但这个自欺欺人的说法,说出来崛井自己都不相信,怪兽出现的那天晚上,真田恰好不知所踪,难道这真的是巧合吗?
于是崛井不确定地嘟囔道:“但是说不定,他跟这次怪兽出现有什么关系……”
“那我立即向总部报告!”
“不不不!”崛井连忙制止了大古联系总部的行为,咬了咬牙,还是告诉了大古实情,“其实,真田良介是我大学时就认识的好朋友,所以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请不要让总部知道,拜托了。”
崛井心里很忐忑,因为这关系到很多方面,他不知道大古会不会答应,还是依旧会向总部汇报。
然而,等他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一个宛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大古笑眼弯弯看着崛井,没有丝毫犹豫和芥蒂地说道:“我明白了,我马上去调查。”
那一瞬间,崛井觉得不说感动是假的。
崛井和大古分开后,便准备找真田良介好好谈谈,然而等他到了真田良介的房间,却发现怎么按门铃,都没有人回应。
奇怪了……
“你是要找房间的主人吗?”崛井听到旁边有人问到。
“哦,是的。”
“他似乎和一个熟识的女士去了海边。”那个年轻人回答到。
“哦,这样啊!谢谢你。”崛井一边向年轻人道谢,一边急忙朝海边赶去。
年轻人透过窗子,看到海边三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铭成哥哥,纱穗饿了。”
“好,哥哥带你去吃糕点。”
年轻人温柔宠溺地说到,带着旁边的小女孩离开了。
* * *
“良介!”
崛井赶到的时候,真田良介的副作用已经开始发作了。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冷汗淋漓地蹲在地上,就像一只濒死的孔雀,无助中又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骄傲。
“良介,我带你去TPC医疗中心检查。”
“这不是生病!”真田良介一把甩开了崛井的手。
“我问你,你是不是把艾勃隆细胞植入你的体内了?这是强烈的副作用,照这样下去,你一定会死的!”
在崛井跑下来的时候,大古已经通过通讯器告诉他了,宇宙开发中心保管着一颗陨石,有人从这颗陨石里面偷走了宇宙细胞艾勃隆,而研究艾勃隆细胞的成员中,就有真田的名字。
这种细胞能使被移植生物的能力得到飞跃性的提升,但是,如果没有大量的电力能源控制,它就没有办法生存下去,从而反噬宿主,直到宿主死亡。
“良介,你真的……”沙耶香满怀痛心地看着良介。
“你们懂什么。”真田良介强忍着艾勃隆细胞的疯狂反噬,眼中是漆黑一片的偏执,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说:“我的父母都是天才的科学家,从小,我就被告诉什么都要做到最优秀,在进入大学之前,一切都很顺利,但是,直到我遇到了你们两个!”
“我品尝过两次失败,一次,是我没有进入胜利队,另一次,就是被你,沙耶香!被你甩了!”
“我终于知道,如果我不做到最优秀,如果我不是最耀眼的那个,就没有人会在意我,没有人会爱我!”
像是终于把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怨愤发泄出来,真田良介仿佛解脱了般,双眼通红地看着他面前曾经最好的两个朋友。
“不,良介,你错了。”沙耶香向前一步,“像崛井,虽然他腿很短,人又很胖,还老是说些无聊的笑话,可以说满身都是缺点,但大家还是很爱他,因为并不是只有最优秀的那个人才值得人爱,你也可以的良介。”
“呵!你们懂什么?这个世界,不够优秀的人就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真田良介讥讽地看着沙耶香,转身捂住胸口便要离开。
“良介。”
“滚开!”
在缠斗中,崛井被身体完全被强化的真田良介整个人扔了出去。
等沙耶香再扶起来他时,真田良介就已经消失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变异后的巨大化怪兽。
良介……变成了怪兽。
胜利飞燕号接到信息立刻便赶了过来,发射出来的攻击性激光打在怪兽身上。
沙耶香拉住了崛井的手:“崛井,让他们住手啊,那个不是怪兽,是良介啊。”
崛井无法,狠了狠心急忙通知其他人:“停止攻击!停止攻击!那个不是怪兽,他是人!是人!”
“是人?”新城听到耳机里的话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
而大古,却瞬间想起了崛井曾经拜托他查的事,莫非这个怪兽,真的是真田良介变的?
胜利飞燕号的机尾被怪兽打中,大古在紧急时刻变身为迪迦奥特曼。
不知道为何,大古总感觉,在和这只怪兽战斗的时候,对方总是在手下留情。
知道了对方本身是人类,大古也下不了狠手,所以就出现了奇怪的一幕,眼前的一奥特曼一怪兽,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完全没有任何要致对方于死地的觉悟。
就在其他胜利队员都看不下去的时候。
突然,一声“杀了我”传入大古的脑内。
大古看向眼前有着莹蓝色瞳孔的怪兽,想到对方的身份,莫非真田良介还有自己的意志?
“真田博士?是你吗?”大古试探性地在脑内问道。
然而对方却仿佛很意外的样子,说了一句,“你不是他?”
还不待大古搞懂这句话的意思。
转眼间,眼前的怪兽发出的整个气势就变了,大古明显地感到,一股浓重的暴戾和杀气扑面而来。
艾勃隆认真了,攻击的动作不再划水,不再是有所顾忌的样子,转而每一击都变得致命起来。
大古在脑内不停地叫着真田良介的名字,然而却好像石沉大海,对方不再有回应。
终于,艾勃隆手心里长出的肉鞭缠住了迪迦的脖子,数不尽的电流通过鞭子传到大古身上。
即使身上剧痛难忍,大古依旧不愿意伤害眼前的怪兽半分。
迪迦胸前的红灯亮了起来。
“他是准备,把良介身体里的电力都吸出来,然后变回原本的样子吗?”崛井不敢置信地看着迪迦的动作。
就这样持续了许久,艾勃隆的电力接近告罄。
可大古也到了强弩之末,甚至连哉佩利敖光线都施展不出来了。
莹蓝色的瞳孔几经闪动,最终,艾勃隆庞大的身躯,化为了无数光的碎片,消失在一片废墟之中。
“良介!”
崛井跑了过去,他已经看到了真田良介的身影,然而,等他将那具冰冷的身体抱在怀中时,他却明白,自己的朋友,还是死了。
毕竟,没有什么,能够拯救一个原本就怀揣死志的人。
* * *
“宿主,真田良介真的死了吗?”在离开宾馆前,系统不死心地问到。
“嗯,死了。”袁铭成的语气淡淡的。
“啊啊啊!完了,任务失败了!”K8004号哀嚎起来,“主系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嘤嘤嘤!”
“宿主你就是个大猪蹄子,明明撩了人家为什么不救他?”
“我的艾勃隆小天使啊……”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宿主……”
不理会系统的哀嚎,袁铭成收拾好了行李,牵着小纱穗的手离开了这个他们住了几天的房间。
小纱穗的小白花已经不见了。
可就在袁铭成他们拐进楼梯的一瞬间,连系统都没注意到。
小纱穗回头朝着走廊露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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