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 各个衙门都要在短暂的休息之后洗扫洗扫准备开工, 尚宫局则是连短暂的休息都没有还要接着给新上任的皇后娘娘办事。
姜姝提笔上表, 皇后册立乃国之大事, 民间尚有大赦, 减免税赋, 宫中女眷亦应有所嘉赏。萧旭御笔朱批了一个“准”，姜姝就去拟后宫封赏的名单了, 尚宫局也就这么忙活了起来。
郑妍晋为德妃，贤妃和淑妃则加两成份例，余下的便是宫中旧人, 要么升了一级, 要么就加了份例, 内侍婢子也都有金钱银钱之类的赏赐。另有莅阳长公主之母晋为皇考昭仪，赐下钱帛若干，也算是为要定亲的莅阳长公主添几分喜气。
一片和乐喜气洋洋的时候, 婢子禀报：雨花阁叶氏殁了。
叶氏自降位迁宫之后在这宫里就像是隐形人一般，无人提起, 无人相见。宫中正五品及以上的妃嫔方可每日向皇后请安，品级低微者只有在被皇帝召幸之后才向皇后请安, 叶氏既无可请安之位分，也无可请安之恩宠, 乍然间听闻叶氏之死，却也并不让人意外，只这时机, 委实是透着诡异。
淑妃不会让叶氏活着，姜姝很清楚。
“去请个太医看看叶氏的尸身，若无不妥，便按正五品美人之礼葬了吧。”姜姝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是。”宛娘领命而去。
刚刚从九嫔之首晋为正一品夫人的郑妍正坐在桌案的另一侧抱着新茶玩耍，自姜姝有孕后，婢子们就不许新茶近身，姜姝一要抱新茶，婢子们就哭着跪一地，几次三番的，姜姝也就或让新茶自己玩，或让旁人逗着新茶玩，倒是不再自己抱着新茶了。
“早不去晚不去的，这会儿去了，真是晦气。”郑妍皱了皱眉，手里仍拎着一串珍珠链逗着新茶去抓。
“此事恐有蹊跷。”姜姝抿着嘴，叶氏死在这会儿，怎么看也不会是淑妃的设计，淑妃干不出这种在众人都欢喜的时候让人不痛快的事。
“蹊跷又如何？”郑妍眉梢轻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于是郑妍就得了姜姝一记美人瞥，郑妍也算是明白了，她在这宫里左不过就是混日子，萧旭明显对她没什么兴趣，只是对她的父祖很感兴趣。郑氏虽不比姜氏、谢氏这样的顶级华族，却也是兴旺了几百年的世家，也不需要郑妍为家族做些什么，郑妍被养得一身傲气，做不来摇尾乞怜的样子，她也不稀罕萧旭，干干脆脆就自己玩自己的，不是到椒房殿找姜姝，就是去琼华殿找贤妃。如今又是正一品的德妃了，连晚景都不需要担心，只管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
“这个时候出了人命，总归不是好事。”姜姝阖了阖眼，轻轻打了个呵欠。
郑妍歪了歪头，由着莲芯将新茶接了过去，方才起身同孕中犯困的姜姝告辞。
时值二月，姜姝有孕已近四月，没什么特别大的孕期反应，吃得好，睡得香。
这一小憩，姜姝再睁眼时已是黄昏时分，莲芯莲蕊要扶姜姝起身为她梳妆，宛娘则立于屏风之后向姜姝回禀雨花阁叶氏的事。
“奴婢奉娘娘之命去请了太医验了叶更衣的尸身，叶更衣乃是中毒……”宛娘说着就跪倒在地，生怕因为叶氏的事惊着了姜姝肚里的孩子。
“什么毒？”不好的预感就此应验，姜姝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朱砂之毒。”
“叶氏身边的婢子可审过了？”
“叶更衣的婢子，都已经殉了主。”
姜姝只觉眼皮跳得厉害，不由抬手掩了掩，语气仍是平淡，“也算是忠心为主，厚葬了吧，这些日子里谁往雨花阁去过，又有哪些人同那些人接触过，都查清楚，还有朱砂，宫里各处哪里用了朱砂，用量几何，拿着太医署、尚药局那儿延医问药的簿子好生核对，莫要放过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居然有人敢在这宫里毒杀天子嫔御，真是反了！”
椒房殿里的姜姝闭着眼骂人，建章殿里的萧旭的反应却与姜姝相同。
后宫中事，有皇后在，皇帝一般是不多过问的，毕竟国家大事日理万机已经很累人了，没有哪个皇帝还那么喜欢自找苦吃跑去代皇后管一管后宫。可叶氏一事，关系到了宫廷的安全问题，萧旭要想不知道都不可能，毕竟他这位嫔御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毒死的。
今天能毒杀皇帝嫔御，是不是明天就能毒杀皇帝了？萧旭不在意一个叶氏的死活，却很在意自己的死活。萧旭刚要下令彻查，又想起现在在皇后之位上坐着的是他家阿姝，他现在插手恐会折了他家阿姝的面子，硬生生地将未出口的命令咽了回去。
“全福，让柳赐去椒房殿见一见皇后。”
柳赐乃是殿中监，从三品的职位，乃宫内宦官之首，比全福和跟着姜姝一起升官之后的秦树还要高两级，平日里是不大在后宫中出现，但当真有大事发生，萧旭多是要把柳赐拎出来的，就像上次王皇后的巫蛊镇魇一事，负责后宫之地的就是柳赐。
全福领命，心知此事只怕不会善了了。
柳赐耳目甚灵，哪里会不知道白日里雨花阁那一通折腾？姜姝又遣了内侍去各处查问，柳赐早就准备好了要接萧旭的命令了，却等来了全福让他去椒房殿给姜姝请安，柳赐心下一凛，胸中对椒房殿的敬意更甚。
宫中出了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圣人却在维护皇后娘娘的脸面，柳赐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姜姝在萧旭心中有多重要，又想想王皇后当初是何种光景，柳赐倒是知道了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柳赐在姜姝面前下跪叩头叩得很是实在。
“免礼，柳公公来得正好，我这里正需要人，如能得柳公公相助，定是事半功倍。”姜姝也是知道宫中内侍们的厉害的，是以从来都对这些人礼遇有加。
“娘娘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是奴婢的幸事。”柳赐不敢在姜姝面前托大。
“柳公公不必谦虚，我有孕在身，时常困乏，力有不逮，柳公公如今既来了，雨花阁叶更衣的事，便由柳公公替我多看着点吧。”姜姝自然不会认为萧旭让柳赐来椒房殿见一见自己就只是为了请个安，这明显是萧旭因此事动了怒，又碍着她的脸面，不好直接插手，这才委婉地把柳赐给丢到了椒房殿来，姜姝当然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以图尽快让事情水落石出，不然可就真的太打脸了。
“奴婢自当竭尽所能为娘娘分忧。”
入夜，萧旭仍是来了椒房殿，姜姝怀孕后就让萧旭格外挂心，生怕姜姝和孩子有个什么不好的，白日里再忙也不会选择就在建章殿安歇，一定要去椒房殿陪着姜姝。这也不能怪萧旭反应过度，而是因为萧旭登基以前的后宫乱象让萧旭留下了不浅的心理阴影，莫说先帝妃嫔了，就连萧旭东宫里的女人们都没有消停过。萧旭想想就觉得心头一梗，哪里肯就把姜姝单独放在一边？
若是平常，姜姝这会儿已然睡下了，萧旭也不会打扰姜姝，择一偏殿休息就好，可今日特殊，叶氏的事就像是一根刺一样卡在姜姝心里，倒是扰得姜姝睡不着了。
萧旭到椒房殿时，姜姝仍睁着眼看着头顶帐子的纹绣出神。
萧旭撩开帐子，本是想看一眼姜姝就去偏殿歇下，以免扰了姜姝的好眠，不想却见姜姝直愣愣地睁着眼，心下一惊，语气却还温和，“阿姝睡不着？”
孕妇的情绪波动本就不为人所控，姜姝原本平静镇定且坦然，下发指令也纹丝不乱，这会儿见了萧旭，倒是不知哪里来的委屈就这么发作了，嘴巴一扁，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萧旭赶忙俯身下去把姜姝拢进怀里，天气还寒着，也不敢把姜姝从被窝里抱出来，又怕压着姜姝，萧旭只好一面撑着自己一面将姜姝连人带被子一起拢着，闻言软语地安慰着。
“可是孩子闹你了？”萧旭顺了顺姜姝的头发，眉梢眼角仍带着倦意，眼底却尽是温柔。
姜姝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波动太奇怪了，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就是想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想你了，旭哥哥。”
“乖，你且好生歇下。”萧旭尚未洗漱，自然不能顺势陪着姜姝躺下。
姜姝点了点头，萧旭又取了婢子捧上来的沾了水的帕子为姜姝擦脸。
待得萧旭收拾好了，姜姝已经睡熟了，萧旭含着笑轻轻点了点姜姝的眉心，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动作和缓地将姜姝抱进怀里。睡梦之中的姜姝只觉得身边骤然有了热源，不由更往热源靠近，使得萧旭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萧旭心下喟叹，垂首亲了亲姜姝的发丝，也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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