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勾云纹灯静静燃烧着，在案桌四周投了一圈光晕。裴霁的仪态仿佛是与生俱来，身子前倾时手肘也未碰到桌沿，暖黄的光由远至近，给他平日里显得冷硬的面部棱角勾了一圈柔和的轮廓。
裴霁将手边的茶盏递过去，问道：“可是乏了？”
“……嗯？没。”
顾言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有些走神，很顺手地接过喝了一口。
然后他瞄见了茶盏内壁往上一圈早已干涸的水渍，也就是说，这茶裴霁喝过。
顾言瞬间耳根子有点热，手中的茶盏也捧得像是个烫手山芋。
幸好光暖得照人，裴霁脸颊同是有点微红，让他的这一抹异样并不显眼。
顾言佯装淡定地又喝了一大口。
红润薄唇含住盏沿，因茶水沁润而显出一抹蜜桃似的光泽。裴霁的目光透过眼尾斜视过去，喉结微微鼓动两下，又在顾言放下茶盏时及时收回，面不改色道：“我已收到司徒风传来的捷讯，司徒统领夸赞说，这次多亏了宴哥哥。”
裴霁看他时犹显专注，黑曜石般眼睛里一抹多情分外自然，顾言咳了一声，意思意思谦虚道：“我全程只动了动嘴皮子，能成功解决这件事主要功劳还是在两位统领身上。”
他虽是这么说，却是盯着裴霁目光熠熠，大有一种‘你宴哥哥厉害吧快点再夸我两句’的意思。
裴霁忽然很想笑。
乖巧的崽十分上道，憋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兴味昂扬道：“这么说宴哥哥只用言语就能逼问刺客吐露真话？”
铺垫完了，裴霁用比之刚才还要崇拜的口吻道：“真厉害。”
顾言的脸几乎又烧了起来。
只有坐在一起，面对面谈上了话，顾言才知道，他的那些顾虑根本不值一提，裴霁只用开口夸他这三个字，就能让他乐得忘乎所以。
忽然也就理解了商纣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妲己一笑的痴惘情迷。
他交握在桌下的手情不自禁一用力，‘咔吧’一声，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动，倒是把顾言疼回了神。
差点给忘了自己的真正来意。
顾言厚着脸皮笑道：“那宴哥哥可以跟可亲可爱的皇帝陛下讨个赏吗？”
裴霁生母是曾经的安淑妃，可惜安淑妃眼中只有天资聪慧的三皇子，以至于宫中下人对裴霁也有些漠不关心。小孩常年营养没跟上，十二岁却瘦小得像只有七八岁，说话声细小无力，跟猫崽儿似的。
顾言天性怜惜弱小，又因职业特殊性，看见裴霁这般可怜兮兮，直接父爱爆棚，照着系统给出的教程，前一句宝贝后一声乖仔，只想一点一点将裴霁十二年没有得到过的关怀弥补起来。最初时他因为育儿经验不足而念得干巴巴没感情，后来说顺口了，再肉麻的话也能脱口而出。
可亲、可爱。
亲昵的称呼与五年前听过的没什么两样，却因为被唤者心境出现了变化，以及五年等待中日积月累的思念加持，渲染出了别样惹人心痒的滋味。
裴霁声音微哑：“宴哥哥想要什么？”他不怕顾言提要求，甚至巴不得顾言对他无理取闹。
只要你要，只要存在于这世上，千难万险我也捧到你的面前来。
顾言道：“能否将刺客交给我处理？”
说完这句话，顾言在下一刻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的僵冷。
怕裴霁多想，他连忙解释道：“我用了一些刺客挨不住的手段，并在他招供时反复审问了几次，能说的想必都说了。眼下张乘回来复命，司徒统领那也传来了捷讯，这个人没了用处，所以我想……”
“不必解释，一个贼子贱奴罢了，宴哥哥负责查办此案，想怎么处置都可以。”裴霁对顾言很信任，只是一腔豪情付诸东流，让他不免有些心塞，“你是为此人而来的？”
顾言不知裴霁等了他好几天，又习惯了对他坦言，迟疑着点了点头。
裴霁顿时更郁猝了，头也开始隐隐作疼，手肘支在桌面上，拇指抵着揉了两下。
【临时任务：您的任务对象因工作繁忙及其余因素，共计五日没能得到良好休息，不适反应表现为以下两种情况：轻微头疼、精神疲劳，请及时为他缓解。】
顾言一听，这还了得。
他起身想去叫太医，系统却像是早有准备。
【叮！为了让考试显得人性化合理，也为了让考生进一步更好地完成任务，系统现推出任务辅助功能：只需要付出一定数额的分数，就能得到与任务相对应的帮助，快来试一试吧！】
顾言听完了，还是觉得去找太医比较靠谱。
裴霁抬头道：“宴哥哥要去哪？”
顾言见他眉头不自觉紧皱在一起，以为他很难受，柔声回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去叫张太医过来。”
裴霁摇了摇头：“不必，我很好。”
裴霁说话时浑身散发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顾言也知道自家崽虽然平时很乖很好说话，但骨子里天生就带着一股犟劲，属于吃软不吃硬的典范。
所以他软了语调又哄：“那我去找王公公，让他去唤太医。”
有眼力见的王安贵在裴霁开口时就退下了，当然也不会走远，此时应该守在屋子外边，顾言在门口就能喊，不会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裴霁点头表示可以接受，但在顾言屈膝往上时一把拽住了要走的对方，扬声道：“王安贵。”
王安贵很快从屋外进来：“奴婢在。”
“去传李太医过来。”
“是。”没多嘴问为什么，直接就去了。
顾言与裴霁对视一眼，裴霁抢先露出了疲色，这下顾言也忘了纳闷裴霁为什么不让他走，只剩下心疼：“要不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
话音未落，裴霁就靠了过来，快得就像本人一直在心里肖想做这事。
顾言不疑有他，干脆搬着凳子往裴霁的正座方向挪了两步，让人靠得更轻松一点。
裴霁的额角抵在顾言的肩窝，面容平铺在灯光下，眼眶下一圈青黑的淡影，比之前看到的深了些许，顾言有些恼悔自己竟没有注意到。
被裴霁鬓角的发搔得颊边有些痒，顾言忍不住摸了两把，一碰后有些爱不释手。他的发质是细且顺滑，裴霁的发丝则有些粗，浓厚乌黑，握在手中很有沉甸甸的实质感。
顾言恪守本分，摸两下就收了回去。
裴霁却抓住了他收回去的手，又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头上：“再摸摸。”
顾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记得裴霁最讨厌别人摸他的头，小时候五皇子带头起哄欺负裴霁，多难听的话裴霁都忍着，只有当五皇子拍他脑袋时才突然发飙。五皇子人多，裴霁没讨到好，但那股狠劲被所有人记在了心里，为此换来了短暂的安宁。
裴霁闭着眼，下一句话告诉顾言，他刚才听到的话并不是错觉：“宴哥哥摸着很舒服。”
顾言当然是义不容辞地上爪了。
最初还很安分，只是顺着往下摸，后面就忍不住揉了起来，他想到一件好玩的事：以裴霁每日要批改奏折到一两更时间的工作量，还能够保持如此惊人的发量，想必伺候的内侍们绞尽了脑汁。
裴霁听到了头顶传来的一声闷笑，撩起眼皮看了过去：“在想什么？”
距离过近，对方鼻前灼热的呼吸几乎尽数喷洒在自己的下颔肌肤上，顾言笑不出来了。
感觉自己的小兄弟有抬头敬礼的趋势，他整个人如坐针毡，正巧侍卫通传李太医前来觐见，顾言找准机会退出了危险距离。
或许是从方才的抚摸中得到了餍足，裴霁接下来没有拘着人不放。
顾言坚持等到任务提示完成后才离开，路上还有巡逻的守卫和他打招呼，顾言如常回应，一路维持的淡定在回房后彻底崩盘。
他冲到床上，耳根子已经红透了，被子蒙住裹成团，许久才‘冷静’下来。
*
次日凌晨。
刺客缩在杂物房角落，蓬头垢面，相较于上一次见面，他的眼神涣散而惊慌，身子哆嗦个不停，嘴张着，好像和谁说着话。
顾言走近了点，听见他声若蚊蝇自语道：“不要，不要过来，不是我想杀你们，不要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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