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一尺宽的石子小路上, 李春华脚步飞快,腰上坠着的风烟纹白玉禁步不时发出玎珰的响声,只她无暇顾及, 一路走一路问:“太医可请了来?”

    前来传话的小丫头匆忙回道:“绿容姐姐已经吩咐人去请了。”

    李春华点点头,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起来, 从袖里抽出帕子按了按满头的细汗, 心里极是后悔, 早知道会出了这档子事儿, 就不该请了那薛氏来。

    “你可知道那薛娘子是如何摔在了地上?”李春华气喘吁吁,只是心里却生了疑惑,好端端的怎会摔在了地上, 莫不是姓薛的心思歹毒, 故意为之好冤枉了她,叫王爷因此恼了她不成?

    小丫头回道:“不是自己摔的,是叫铃铛给扑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李春华心头一惊,脚下步子骤然停顿, 而后又重新快步走了起来, 喘了喘问道:“铃铛素来性子温和, 如何会扑在薛娘子身上?”又问道:“抱狗的丫头呢?”

    小丫头又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绿容姐姐说, 那丫头已经被绑起来关在了柴房, 铃铛也一道被锁了起来。”

    李春华走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眼见暖阁就在眼前,也顾不得再问, 忙扶了丫头下了走廊,往暖阁而去。

    暖阁里,王太医坐在榻前正给薛令仪搭脉,面色沉凝,一脸肃然。

    薛令仪被撞了一回,虽说当时疼得厉害,可到底没见红,眼下虽还有些疼意,到底已经轻缓了许多,心里犹自慌乱,可面上却露出了几分镇定,轻声问道:“太医,孩子可有大碍?”

    暖阁中寂静无声,不论是薛令仪,还是如灵几人,或是一旁抚胸静坐的孙婉悦,都将眼睛看向了王太医。

    王太医皱着眉收回了手,慢声道:“眼下瞧着倒是无碍,只是仍旧不可大意,娘子此后不可多动,最好还是卧床休息,等个十天半月的,若是脉象已然安稳无虞,娘子才能再次下床走动。”

    薛令仪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如灵忙走到榻尾撩开了衣裙,急声道:“劳烦太医看看娘子的脚腕,方才被那狗咬了一口,如今正是鲜血淋漓。”

    王太医忙去看薛令仪的脚腕,见着那处地方皮开肉绽,几个深深的牙印嵌在雪白如玉的肌肤上头,不由皱眉道:“这伤口怕是要留疤了。”

    如灵急道:“太医可有法子?”

    王太医说道:“如今娘子怀着身子,只能擦一些消炎的药膏,虽是有玉容膏能去除疤痕,但眼下还是慎用为妙。”顿了顿又摇摇头道:“便是用了玉容膏,怕是还要留疤的。”

    又默了一瞬,王太医忽想起这王府后宅里能养的狗,自然都是温顺的,怎忽然就咬了人呢?眼里带了焦急,忙问道:“那狗怎忽然咬人了,可是癫狂了不成?若是疯癫的狗,怕是要命了。”

    薛令仪一怔:“这话如何讲?”

    王太医急道:“有疯癫的狗,牙口上都是带毒的,要是咬了人,这人便会患上瘪咬病。”

    孙婉悦正坐在一旁椅子上喘气,一听这话立时站起身走过来:“那该如何医治?”

    王太医回道:“七日内,拿了那疯狗的脑髓敷在伤口,或还有救。”

    薛令仪沉默地往脚腕那里看了看,说道:“既如此,便拿了那狗的脑髓来抹。”说着,抬眼看向了一旁垂手而立的绿容。

    绿容脸色刷白,那铃铛是夫人的心爱之物,素来乖巧可爱,从不曾咬过任何人,可眼下也是没法子了,惹出了这祸事,王爷是绝对不会叫它继续活着的。于是战战兢兢道:“铃铛已经锁起来了,如今正关在柴房。”

    薛令仪点点头,同王太医道:“劳烦太医去看看那可是条疯狗,再开了几副安胎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适,跳得厉害。”

    王太医点点头,起身作揖道:“微臣这就去办。”

    “有劳太医了。”薛令仪说着将眼睛看向了如碧。

    如碧忙福礼说道:“奴婢跟着太医一道去。”

    绿容也忙福了福:“奴婢也一道去。”

    三人出门,偏巧在庑廊下见着了李春华,李春华眼中瞬时一亮,连声问道:“太医可是诊治过了,不知薛娘子身子可有大碍?”

    王太医忙弯腰作揖:“回禀夫人,眼下薛娘子脉象无碍,只是到底受了冲撞,还需要再看几日,才能确诊当真无虞。”

    李春华一直紧紧揪着的心稍微缓了一回,念了声佛,笑道:“甚好甚好。”

    王太医转头问绿容:“不知道那狗在哪里?”

    李春华疑道:“什么狗?”

    绿容觑了眼李春华,小声回道:“铃铛咬了薛娘子一口,太医说,若是铃铛得了疯病,薛娘子被咬了一口,怕是要得了瘪咬症,这病可是要人命的,需得拿了狗脑子去涂抹伤口,或许还有救。”

    李春华的脸色一瞬间又变得雪白,不论是打杀了铃铛,或是薛氏因此而死,都不是她想要听到的消息。她怔了片刻,转身撩开帐子,往屋里去了。

    绿容见李春华走了,脸上闪过一抹难过,知道铃铛是必死无疑了,随即又向王太医恭敬道:“铃铛在这边,劳烦太医和如碧妹妹同我一道来。”

    薛令仪如今安歇着的暖阁本是李春华素日里逛园子暂时歇步的地方,简陋朴素,只放了一张暖榻,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连幔帐都没有。

    李春华进得屋里便瞧见了正躺在暖榻上的薛令仪,看她脸色显出苍白疲倦之态,心里又惊又俱,堵得更厉害了。

    铃铛她不舍得,可到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再则,它便不曾咬伤了这薛氏,就冲着它冲撞了薛氏,依着王爷的性子,怕她也难保下它的狗命来。

    心里抽抽地疼,只眼下也是顾忌不到了,李春华上前几步,忧心道:“娘子可好了些?原是我照顾不周,倒叫娘子遭了这一回罪。”

    薛令仪神色平静地看着李春华,见她似玉如花的脸上,那些紧张忧心并不似作假。又想到她在这汀兰苑里出了事,到时候势必会牵连了这李氏,便是这李氏有心害她,想来也不会这时候出手生事。

    难道说,这事儿跟李氏无关?

    “夫人莫急,妾身无事。”薛令仪笑了笑:“只是思及方才的事情,妾身犹自心中难安,那狗跳出来的突然,瞧着倒好似被人驱赶,受惊了一般,这才会一照面便扑了上来。若真的是受了惊,却也不知道因何而惊?”

    孙婉悦在旁接道:“我瞧着那铃铛也不同往日,以前从未见过它目露凶光,方才倒好似疯了一般!”

    李春华本是脸色苍白,如今又添了几分惊惧,若真是疯了一般,莫不是得了疯症,那什么瘪药病,不就是被疯狗咬才会得的。这时候也顾忌不上铃铛是死是活,往薛令仪腹上看了一眼,李春华勉强站起来,摇摇欲坠道:“娘子在此处好生歇息,我去看看铃铛是不是真个儿得了疯病?”

    没等她出门去,绿容便揭开帘子走了进来,面色如雪,眼中盛满了惊惧,见着李春华不及行礼,惊恐道:“夫人,铃铛死了。”

    李春华脸色骤变:“抱狗的丫头呢?”

    绿容的脸色愈发难看,艰难道:“也死了。”

    李春华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便跟着软了下去,被绿容上前扶住后,狠狠喘了一回气,一向清丽的脸上露出阴森可怕的冷笑,恨声道:“这是有人心存歹意,计划好了的。既害了薛娘子和她的孩子,更是要害了我,一箭三雕,真是好歹毒,好心计!”

    这话说着,李春华回过头去,却见那暖榻上,薛令仪一张俏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只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她起了疑心了——

    “不是我。”李春华眼圈泛红,虽是眼中有泪,却被她强撑着并不曾落下来,梗着脖子同薛令仪双目相对,掷地有声道:“今个儿是恩哥儿的满月宴,他是我以后的依仗,我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他,如何会在今日里触霉头?便是真的存了心思要害你,来日方长,也断断不会选在今日,选在了我的汀兰苑里!”

    暖阁里一片寂静,便是孙婉悦,也是沉眉冷目,满面的惊疑不安。

    薛令仪神色淡淡,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才叫你选了今日此地,而非旁的日子,旁的地方,毕竟事情一出,你也好借此缘由脱清了干系不是?再则,那四公子,到底不是你亲生的,不是吗?”

    出言诛心,这话真真儿跟穿心箭差不多了!

    李春华深深吸了口气,将身子站得笔直,抬手狠狠挤掉了眼里的泪水,瞳中神色已然变得清冷幽深,看着薛令仪冷冷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说不清楚的,恩哥儿也的确不是我亲生的,可不管你信不信,这事儿不是我做的,我也不屑于做这等事情。”缓了缓,又道:“只是这事儿出在了汀兰苑,我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得干系的,我会去查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自己一个清白。”

    薛令仪神色安静地看着李春华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唇线轻抿,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李春华却已经松开了绿容的手,重新昂首挺胸,倨傲地睨了薛令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没错,这是她的汀兰苑,她的地盘,若说有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无声无息的弄死一个人,一条狗,自然是只有她了。

    立在庑廊下,李春华抬眼望天,今天是个好日子,天穹明净,云朵淡淡。今天,她本该是最高兴的那一个的。

    眼中眸光不禁变得狠辣,李春华看着庭院疏朗的几株松柏,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管是谁生的歹毒心思,若是叫她查了出来,定要叫那人不得好死!

    李春华一走,暖阁里重又变得安宁,薛令仪只觉身上乏困不已,便泄了全身的力气,慢慢闭起了眼睛。

    方才那孙婉悦只沉默地听着,并不曾出言半句,虽是李氏浑身的嫌疑是洗不清的,可这薛氏归根结底是被她劝来的,王爷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上罪过,也不会比那李氏少了一丝一毫的。

    孙婉悦想着,就慢慢站了起来,向薛令仪道:“这暖阁太过简陋,我去找人抬条春凳过来,抬了你回关雎楼去。”

    薛令仪缓缓睁开眼,而后点了点头。她看向孙婉悦的眼神虽还平和,然而心底的犹疑却是一浪堆着一浪越堆越多。

    这件事里,这个孙侧妃,又究竟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这厢孙婉悦出了屋门,如碧紧跟着就进了屋里,眼圈红红,脸上犹自带着焦灼和惊恐,一进门便道:“奴婢和太医进得屋里,那狗还有那丫头就已经死了,王太医说那狗中了毒,脑子就用不得了,说是回去先开了安胎药,他再想想,看寻些别的法子出来。”

    这话不亚于惊天霹雳,如灵一听便落了眼泪出来,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薛令仪心里一阵惊恐,她抚了抚已经高挺的肚皮,想起眼见着就要找到的清羽,眼前忽的天旋地转起来,仿佛波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漆黑伴随着如灵的尖叫,全都朝着她一起袭来。

    不,她绝对不接受这样的命运,她要是死了,她肚里的孩子,还有她的清羽可怎么办……

    等着薛令仪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了关雎楼的云榻上,熟悉的帐子,熟悉的暖香,若非是脚腕上一阵阵不断袭来的疼痛,她几乎都要认为,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她做的噩梦。

    如灵很快发现薛令仪醒了过来,疾步上前,弯下腰低声问道:“娘子醒了,可是口渴,可要喝水?”

    薛令仪摇摇头,转过眼看向如灵:“王太医那里可有什么好消息?”

    如灵的脸上迅速窜起一丝亮光:“那狗是李夫人素来心爱的,就是今个儿早上,那狗还好好儿的,并没有疯癫的迹象,王太医说,王府里不曾寻到另一条得了疯病的狗,按理说,那狗好好儿的也不会平白无故就得了疯病,许是好狗。”

    若是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薛令仪疲倦地叹了口气,转眼盯着帐顶上拿了金银丝线纹绣的连枝牡丹,心里渐生悔意。那曹凌待她虽好,可这王府却如龙潭虎穴一般,她都这般小心了,却还中了旁人的招数,眼下命在旦夕,却也不知以后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好一会儿,薛令仪才轻声问道:“王爷呢,王爷那里可传了消息过去?”

    如灵忙回道:“已经快马加鞭送去了汜水镇,娘子莫急,汜水镇离武陵镇不远,不过一日的行程,王爷得了消息,定会赶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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