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从审讯室出来时，霍骁正站在单面可视的玻璃边发呆。
曲星河被安置在治疗舱中清除血液中的致幻剂。
小胡子是个老手，东西处理的很干净，一点证据都没留下，开设黑拳比赛不过是关几天就放出来的事，闹大了反而对学生不利。
江枫安慰他说：“那个学生格斗练得相当不错，没伤到要害。”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他身上的鞭伤......”
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伤口是被军鞭打的。
曲星河恐怕是得罪了什么高层。
“这得问他自己了。”霍骁面带寒霜。
灵魂像被浸泡在不知名的液体中，淡薄的天光洒下，波光如银河闪烁。曲星河整个人被困在培养皿里，隔着透明玻璃看向外面——
花园里，小男孩摇摇晃晃地学步，脆嫩的青草上铺满阳光。
“是在银河的空间站发现他的，那就起名叫星河吧。”
年轻的夫妇笑望着他。
小男孩回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琉璃般的浅色瞳仁仿佛能纳入所有明媚春光。
......
画面一转，少年站在简洁冰冷的办公室，玻璃门上映出他挺拔孤峭的侧影。
“我要求重启对曲池少尉的死亡调查。”
“曲池只是一名低级军官，联盟已经为你破例一次，曲星河，你不要得寸进尺！”
“ 为什么调查报告中没提到死亡原因是感染SKID-985菌群？这是联盟自主研发的生物技术。”
“士兵，你这是在质疑联盟，你的忠诚呢？！联盟提供最好的资源给你，不是让你暗自调查联盟机密的，你就是这么回报联盟的吗！”
“我对联盟的忠诚从未动摇，我只要求彻查曲池夫妇的死因。”
“闭嘴，你可以滚了！”
......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
眨眼来到对战前夜。
粒子炮划过夜空，如流星绚烂，轰隆声由远而近，曲星河驾驶的机甲凤凰被联盟军舰包围。
“曲星河，联盟的叛徒，你辜负联盟千亿民众的期望！”
义正严辞，振聋发聩。
曲星河不为所动：“我没有。”
机甲的声音渺如尘埃。
“你勾结帝国皇帝，意图颠覆联盟政权，许委员已提交证据，你还有什么可狡辩？！联盟通过表决，正式革去你三军元帅之职，羁押候审！”
机甲凤凰沉默片刻：“关霍骁什么事？”
军舰里的人发出嘲笑声：“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运气好，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吧？还记得自己加入叛军后是怎么逃脱制裁的吗？！”
曲星河当然记得。
他主动自首，并且提供关于叛军基地的情报，奠定了联盟军团反扑得胜的基础，同时接受法庭判决刺刑，还进劳役军服役了三年。
而对方却说：“你能逃过一死全是因帝国皇帝干涉了联盟的内政！要不是当年不便撕破脸，联盟早就除去你军籍，哪还容得下你？！”
“有什么话留着跟军事法庭说去吧！”
“我要是说不呢。”
权限受限的机甲依然调转炮口对准战舰。
“你黑了联盟的机甲系统？！”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对方暴跳如雷。
凤凰作为联盟唯一一台3S机甲，由曲星河一手研发，具有极高的研究意义。这次他们接到的指令就是曲星河可以死，但机甲必须带回去由科研部门接手。
这是他最后的价值了。
“没有，我只是稍微改装了一下，”曲星河淡漠的眼里映不出任何影子，他无所谓地说，“帝国的技术有时还挺好用的。”
“你难道还等霍骁救你？这次他自身难保了！”
“说的我跟个小白脸似的，”曲星河嘲讽道：“蝎虎座回旋战、火星戍卫战、仙王座要塞战......这些年大大小小上千场战役都是白打的？帝国难道还能指挥你们把军权交给我不成！”
谈不上是失望还是疲惫，曲星河说：“别废话了，打吧。”
星际核弹如同流星雨一样飞射，联盟元帅的机甲配备了最高级别的火力，上万枚高能火炮毫不犹豫地对轰，光箭犹如白虹贯日，瞬间如无数颗恒星同时爆炸，耀眼的白光一刹那就破坏了所有的通讯和雷达！
——曲星河漂浮在宇宙中，像只孤魂野鬼。
“曲星河！”
谁叫我。
“曲星河你醒醒！”
不醒，我累死了，终于不用伺候联盟那帮龟儿子了。
“曲星河......曲星河......”
呼唤声越来越小，直至阒静无声。
喂，连你也要走吗——
曲星河跌跌撞撞地向声音的方向追去。
别走。
忽然他脚下一空，整个人仿佛瞬间坠入深海，记忆化作光怪陆离的色块向天光涌去。
**
霍骁回宿舍时，曲星河还没醒。
曲星河修长的手指死死抓着被单，冷汗浸湿了鬓发，泛白的嘴唇微张着，不住地喘息。
霍骁从没见过元帅这个样子，脆弱，病态，却又......极为吸引人。
自白剂对他尚能造成影响，再过两年他的药物抵抗力会达到银河系数一数二的水平，别说接触型了，就是一针注射进静脉里，元帅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谈判会议。
梦里是很不愉快的事，曲星河呓语着什么。
霍骁心痒痒的。
元帅会说什么？
他凑过去。
曲星河冷汗中猛地睁眼，霍骁突然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惊得险些摔下床。
“你在干什么？”曲星河嗓音喑哑。
霍骁反应很快：“你说梦话了！”
曲星河脑子还不怎么清醒，一边支撑着坐起身，一边说：“哦，我说什么了。”
他惯用冷淡的语气掩饰慌张，霍骁心里像是被猫不轻不重挠了一下，泛起又痒又疼的感觉。
“慌什么，你该不会在梦里骂我吧？”
“你假如想听，我现在也可以骂你。”
“让你骂你就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霍骁得意道。
曲星河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没毛病吧。
他靠坐床头，发丝贴在汗涔涔的脸上，眉头微微骞起。霍骁忍不住想，这双眼里映出星空一定很好看。
曲星河察觉身体无碍，狐疑地望着他：“怎么把我弄回来的？”
“你告诉我身上的鞭伤是谁打的，我就告诉你我怎么进来的。”
切，爱说不说。
帝国在空间技术上一直超越联盟一大截，而联盟的生物科技比帝国早了上百年。
曲星河说：“鞭伤？你看错了吧。”
早料到元帅会翻脸不认人，皇帝不疾不徐地拿出通讯终端，调出照片直接怼在对方脸上——
那是曲星河进医疗舱之前他拍下来的，胸口鞭伤的高清特写。
伤口红肿着，衬得旁边完好的皮肤愈发白皙细嫩，照片还清楚的拍到另两处嫣红......
曲星河苍白的脸上泛起绯色。
“变态。”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谁变态？是打你的人吗？谁啊谁啊？”
皇帝陛下丝毫没察觉异样，一个劲的追问，曲星河揉了揉眉心，脸快要和耳钉一个颜色了。
曲星河咬死不说，霍骁越来越疑惑。
难道......元帅有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曲星河浑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霍骁打量着他，这人两种情况下会这样，要么是生气，要么是紧张。
所以他现在是生气还是紧张？
那晚的事他记得多少？
“那天晚上......”霍骁艰难地发问。
“下次别乱拿警察的配枪，他们丢枪要吃处分的。”曲星河表情毫无端倪。
看来他不记得了，皇帝陛下大松一口气。
真的是无意的，朕就说嘛，那么混乱的场面怎么可能考虑这么多。
松懈之余似乎又有点失落。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敢忘了？！
皇帝陛下忽然恶狠狠地吐出一句：“你杀了许珈全家？”
曲星河一头雾水：“没有啊。”
霍骁双手抱臂眼斜睥他，嘴里开始念叨：“那你干嘛攒钱给他交学费？就因为他是个Omega？”
曲星河一听就知道他们审过小胡子了。
对方是条老泥鳅，他也是借由许珈的关系才能接近小胡子。太子没和这种人打过交道，显然是被就轻避重地忽悠过去了。
曲星河看着他的脸色，小心措辞地说：“学费每年都涨，许珈的成绩拿不到奖学金。”
霍骁嗤笑道：“且不说学校学费全给技术系搞科研了，没钱技术系就剩一堆破铜烂铁，这事你比谁都清楚。”
“就银河系最近一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Omega人数已经不足总人口的百分之三，许珈作为一名健康且已经成年的Omega，不为银河系人口老龄化做出贡献，非要在军校读书又是什么毛病，他难道还想去战场送死不成？”
从后续看，许珈并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他利用元帅的关系，成了一名政客。
“我就不说些有的没的，免得你说我沙文主义，他少给别人添乱我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许珈一方面提议你去，另一方面跟地下拳场勾结，你要是被查出血液里有东莨菪碱，成绩再好也别想留在学校了。”
曲星河说：“许珈也是被人利用了......”
“你闭嘴。”皇帝陛下痛心疾首。
曲星河果然闭嘴不说话了。
那种药剂名字叫“缥缈”，能通过皮肤吸收进体内，具有一定的成瘾性。
小胡子打算通过药物长期控制他。
化身老干部的霍骁孜孜不倦：“......那种地方下三滥手段防不胜防，要不是当天晚上我当机立断报警，看你怎么收场！”
曲星河吃人嘴软，难得配合一次：“嗯嗯。”
皇帝受到莫大鼓舞：“别以为成年了就可以随便浪，黑市街是学生能去的地方吗，啊？里面都是些兵痞，是银河军人的败类！我觉得那种地方就应该取缔，改造成国有企业一条街......”
曲星河仰着脸乖巧地点头。
霍骁板着脸，说：“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看许珈交际甚广，学费这种小事就让他自己解决吧。”
曲星河赶紧表示无异议，正准备舒一口气，霍骁突然坐到床边。
刚接受完帝国式洗脑，曲星河脑袋嗡嗡作响，被霍骁的动作逼得后背贴紧墙面。
霍骁笑起来，漆黑的眸子像幽深潭水漩着暗流。
“听小胡子说你在黑市买消息，买的还是帝国的消息？”
曲星河扛不住了。
他望着他的眼睛，迷茫又疑惑地说：“我想起来那天突然扑倒你，你没受伤吧？”
皇帝陛下的脑子突然死机。
他故作镇定地直立起身子，如老父亲般关怀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打包吃的，食堂今天中午做了红烧肉。”
“食堂不准打包外带。”
“那我去叫外卖！”
皇帝陛下同手同脚地走出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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