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熟悉的展厅内，依旧浮动着燥人的微尘，林一站在这里，看到不远处的苏三眉毛网上慢慢弯起，眼睛一亮，踏着小碎步朝自己走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
林一耸耸肩。
“当然是来工作了。”
“Max说你得了重感冒…但我看你现在还不错，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吗？这个季节的伤风可不能轻视……你可以再多休息几天的…”
重感冒？
林一眼神环顾了一圈展厅，好像并没有看到那个说出这样蹩脚谎言的人，现在这里只有对真实情况一概不知的苏三而已。
“不是很严重，只是有些头痛而已…没关系的。”林一对她笑了笑，“那个…Max呢？没过来吗？”
“唔…不知道诶…之前吴过来把他叫走了，可能在她办公室谈事吧……但也有挺长时间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
直觉作怪，林一好像知道他们会在谈什么，以及为什么需要谈这么长的时间。
她没有再和苏三多说，径直上楼去到了办公区域，可等她走到吴幼琳办公室外时，透过外面的玻璃窗看到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不在吗？
她突然像是松了口气，不禁感觉自己是否神经有些过于紧张，可能Max是出门办事去了也不一定。
转身准备回到展厅，刚走到楼梯口，一下被人叫住。
“林一xi…”
是那天陪同吴幼琳一起的男同事，他站在楼梯下方，看样子是准备上楼，看到林一后，他加快了几步，一下子走到她面前。
“你刚从馆长那里出来吗？”
“嗯？”
“吴前辈说…馆长要问我一些情况，关于那天晚上在杨先生住所的事情…”
林一的表情一定很困惑，让他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我看你从那边走过来，以为你是刚从馆长那里出来…不…是吗？”
原来直觉没有错。
林一跟在男同事的后面，等着他叩响办公室的门。
馆长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端，与其他办公室不同，他的外墙并不是一眼就能参透的透明玻璃，只在尽头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而已，甚至还被黑色金属围挡遮掩了一大半。
有一种莫名的庄严，林一觉得，可有意思的是，隔音却没有想象中好，她站在门外，隐约已经听到了里面有一些争论的声音。
“进来吧。”
等办公室大门打开，里面的人看到门口出现了两个人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馆长站在他的办公桌后，吴幼琳站在对面，Max坐在一旁的办公椅上，还是那样蹙着眉，而他们身体面对的方向，是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姜智贤。
“好像…在谈很重要的事情。”
林一打破了僵局，换来的是馆长不自然的一声轻咳。
“我们在…”
“在商议与我有关的事情？”
她问的平淡，与质问丝毫不沾边，但馆长还是像被喂了一个枪子儿，不好应答。
沉默的空气因为拥挤而变得焦躁，大家似乎都在等一个人主动跳出来接下话。
“还有我。”
吴幼琳开了口，似乎是缓解了一些气氛，接着Max抬眼看了看她，两个人的对视看不出意味。
“…还有他。”
馆长则看起来不太高兴，直接抬手指向林一身旁那个男同事，他不过是个年轻助理，还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被这样一点名，身体不自觉的开始恭敬起来。
可在场的人谁又真的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呢？
馆长重重的叹了口气，“怎么发生这种事，你们这几个年轻人…”
林一对于这几个人之间另类的缄默实在不忍，往前迈了一步，与其他人都拉开了距离，问道，“所以到底是在商议什么？是在商议什么，明明是与我有关，却没有通知到我？听证会是不需要涉事人参加的是吗？”
“林一你别激动。”
吴幼琳想朝她那里多走几步，但又犹豫。
可林一却并不觉得自己情绪在失控，事实上，在经历了那晚的冲动之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过那种心跳过快的慌张感。
她只是不解而已。
“我们只是想先把事情搞清楚…”
“我们确实需要。”姜智贤终于开口，“林一，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可以说，我们在整个事件里都不是过错方…我们一直是在按规矩做事，就连之前你们违背原定合约内容，提出要调整展期我们都做出了让步。”
她轻笑了一声，“而现在你们却跟我说，艺术家的私人纠葛问题，需要用工作来买单…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说这些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过多的在意林一，显然，一开始她就不是那个同意要瞒住林一的人，而这些话更是在质问那些站在她对面的人。
“我们可没说需要工作来买单…”
馆长辩解，她又回。
“当然了，你说的是…与我们公司签约的艺术家深夜未经邀请，擅自到另一位艺术家的私宅并且有争吵，现在那位艺术家说要以骚扰起诉她…这是你们说的话。”
“我这是在为你们着想，大家都不想睡了一觉起来直接要应付的就是媒体，你和我都知道现在舆论对形象的影响有多大，更何况他不是空口无凭，他拿到了监控录像。”
馆长把桌面上的电脑转了个边，林一看到了，是那一幕，是她站在James Young门口与他对峙的那一幕，而其他几个人都没有抬头，想必是在她进来之前都已经看过了。
“你们把一个明显存在态度分歧的争执叫做骚扰吗？”
姜智贤还在据理力争，Max不经意的看了眼林一，“没错，这根本不能构成骚扰。”
“他不需要定罪，他只需要挑起说法。”
林一疑问，“说法？”
馆长眼神抛给吴幼琳，她抿了抿唇，有些无奈的接下话，“只要你主动去到了他的家门口这点是事实，他就能让舆论认为…认为你是个投还送抱的…迷恋者。”
“…但我们是在争吵。”
“争吵则只会更让人理解成…你是苦苦纠缠的那个。”
原来被曲解是这么轻易的事，林一只是默默的看着屏幕没有说话，而姜智贤的不满则在愈发堆积。
“可别忘了，当天和林一一起去的还有你们展馆的策展人。”
她瞥了吴幼琳一眼，却转而扭头盯住了那个不敢动弹的男助理。
“我…”
“我们的人，这个时间内并不在场…而且，是林一小姐委托他们把她带进小区的，也是她说的要一个人上楼，是吗？”
馆长截断下话，并且同时看向了他，他恭敬的手没有放下，甚至连嘴皮都像是僵住了一样，只能是带着迟疑的点头。
林一一下子明白了这场“听证会”为什么不需要她在场，事情已经发生，并且正在往糟糕的方向发展，展馆方夹在中间，不说他私心是否偏袒，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努力在把自己从纠葛中撇干净。
顺便，还想用一个互惠互利的方式让两个展览都能以健康的方式顺利开展，所以他给姜智贤打了电话，因为他知道，这所谓的舆论风险，姜智贤不可能不知道。
并且，他认为姜智贤一定会以大局为重。
“无论你们说法如何…反正这样的事情我们是无法接受的，我们不能容忍合作对象平白无故的受损…这是我的想法，也可以代表我们公司的想法。”
可没想到的是，姜智贤却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他真的要起诉，我们也不是耗不起。”
这是第一次见她态度强硬的说话，并且与展馆方不同，她透露出的维护是那么的坚定，可林一看着她，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感觉很抽离，像是给一具有些羸弱的身体装上一副刚硬的铠甲，她拍拍你的肩膀，接着手一推，把你直接推向了战场。
在场的人又同时沉默，林一眼神轻轻一回，看到了那个坐在椅子上，微微皱眉的人，而他也在看着她。
Max为什么在这里呢？
但如果是吴幼琳把他叫到办公室的话，那是代表着，展馆方在姜智贤来之前就已经默认了她会接受提案吗？所以Max会在这里，他可以在这里告诉所有人，他的能力可以接替下林一的工作。
可他却始终一言不发，似乎不会表达立场。
林一看着他，突然很想问问。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有资格做逃兵了吗？
可他的蓝绿色眼睛还是那么冷，眸子里根本透不出应答。
好像前两天他分享的那段久远的记忆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执着而已，他终究只是那个用冷冰冰的眸子观察她的人。
站在381米大楼上那阵心慌早已经消失不见，林一笑了笑，突然有种脚踏大地的释然。
“不用争了…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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