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测(二十六)

    折腾完炸药, 乔安又没事儿干了。

    他们正在前线, 到处都在打仗, 乱得一塌糊涂, 皇帝看得她很紧, 不让她出去浪,乔安只好家里蹲, 蹲着蹲着都快长出蘑菇了。

    皇帝看她焉头巴脑瘫在床上,摸了摸她的头,想了一下说“你要是无聊, 给朕缝个荷包吧。”

    “缝荷包”

    乔安惊坐起来, 想都不想就摇头“缝荷包是不可能缝荷包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缝的。”

    皇帝也支起脑袋, 有些无语“朕就不明白了, 你连火药都能折腾出来, 绣两朵花怎么能丑成那样,那不就是一个芯几个瓣吗,有那么难吗”

    “说得容易, 绣花可是很有讲究的, 才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

    乔安眼神飘忽一下, 很快振振有词“老天爷给我开了一扇门, 自然要关我一扇窗。”

    皇帝想了想, 摇头“未必, 朕看还是你懒, 之前你不会武功, 催着你练,你现在剑招不也耍得挺好的。”

    乔安大声说“那是我有天赋”

    “那是朕照三顿给你督促。”

    皇帝残忍地揭穿真相,用手握成个圈“你就跟这乌龟似的,不催你就自己天天划水傻乐,就得推着你走,给你逼成个十项全能。”

    乔安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怎么这么多话,你好烦呀”

    皇帝一脸“果然被朕说中了”的戏谑,乔安瞬间火冒三丈,一脚就给他踹下床去,大声“你走书房睡去,今天没你的床”

    皇帝“”

    娇气鬼,就会用这招吓唬人。

    皇帝无奈又坐到床边,温柔小意“心肝”

    “啪”

    乔安把被子扔他脸上,中气十足“别哄我,不吃这套”

    皇帝“”

    完了,小傻子长本事了,小脾气都大了,普通的哄还糊弄不过去了。

    皇帝刚要再接再厉,门外传来范斌的低声,说有军情要物,皇帝只好强行把小姑娘的脑袋从被窝里扒出来亲一口,就披上外衣快步出去了。

    乔安其实并没有生气,但是鸡贼如她觉得自己必须表现出生气。

    听听皇帝说的话,十项全能,全能我的妈

    乔安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总是看不惯她混吃等死,老想着培养她什么本事,练了剑还想忽悠她看兵书,上次更可怕,居然拿奏折过来说要教她,给乔安吓得当场自闭。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咸鱼翻身,这是违背生物的基因本能,要是她再不反抗,肯定又要被他坑了,扎马步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她绝对不能掉进他的糖衣炮弹里。

    所以乔安很是装模作样了两天,很严肃表现出自己反抗到底的精神。

    不过她看皇帝那么忙,也不好再和他置气,正打算哪天带着夜宵什么的去送个饭和个好,皇帝就先给她送来了道歉的礼物。

    哎呀呀,还送什么礼物呀。

    乔安有点不好意思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朵绣花的手帕。

    雪白的手帕上绣了两朵粉色小花,黄色的花蕊,五个瓣,也看不出来是什么花,但是颜色很鲜亮,显得很生动。

    乔安拿出手帕,好奇地问把东西送来的范斌“这是哪儿送来的贡品吗还挺好看的。”

    “禀娘娘,这是陛下亲手为娘娘绣的。”

    范斌躬了躬身,高兴说“陛下说了,因为初次动手,绣得不好,随便绣了个花样,说让娘娘千万别嫌弃,现在娘娘喜欢,是再好不过了。”

    乔安“”

    乔安呆呆看着那朵粉黄小花,满脑子都是之前皇帝那句“不就是一个芯几个瓣”

    范斌继续说“陛下还说了,娘娘要是满意,过两天陛下还给您绣,到时候给您绣个荷包,您挂出去,以后人人都知道娘娘不用自己动手,有陛下给绣荷包,您多有排面。”

    乔安“”

    乔安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仿佛被马桶搋狠狠怼了一下,并同时被按倒在地上碾脸摩擦。

    她一个皇后让皇帝给绣荷包,有没有排面她倒是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个脸以后她都可以不用要了。

    乔安木着脸看着手帕上的小花花,仿佛看见了皇帝嘲笑的大脸,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怒火。

    连皇帝都能缝得人模狗样,她怎么能不会不就是绣花吗,有什么难的,乔安你必须得学会,他绣小粉花,你就绣金花银花钻石花,比他牛逼一百倍,然后把帕子甩在他脸上,看他还怎么嚣张

    乔安彻底被激起了胜负欲,一改之前的懈怠态度,让兰芳把绣工的一应工具拿过来,照着绘样,每天憋在屋里刻苦用功。

    也别说,绣花这个东西的确玩进去了也挺有意思的,每绣出一个花样,都让人很有成就感,乔安绣着绣着就上瘾了,晚上睡觉都想着这事儿,有时候梦里想到了什么花样,她心痒痒,就偷摸爬起来点上一盏小油灯在窝在被子里继续绣,很有点高中半夜偷摸被子里看小说的架势。

    过了半个月这样黑白颠倒的生活,乔安理所当然地感冒了。

    太医给她把完脉,开了药,皇帝端着药碗用勺子喂她,边喂边拧眉“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风寒”

    乔安不敢吭声,否则肯定会被训,她低眉顺眼窝在被子里,一副“我什么都不造我生病了好可怜”的小委屈样儿,成功地转移了皇帝的注意。

    他心疼地拍了拍她“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乔安看他一身玄色龙袍,比起平日外郑重,好奇说“今晚上有大事吗”

    皇帝随口“嗯”了一声“裴颜来了。”

    “阿颜来了”

    乔安激动地坐起来。

    裴颜带着裴家军自西北一路南下,一个月前才抵达幽州,直接和妄图攻破幽州直捣京城的秦王军队打上了。

    乔安之前还担忧他伤势,后来又听说他捷报连连,心里很为他高兴,现在终于能见到了。

    皇帝不太高兴“听到他来你就这么高兴。”

    “好久没见了嘛,之前听说他被秦王关到了暴室里,我一直担心,别是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乔安穿上外衣,执着说“我得亲眼看看他,和他打个招呼。”

    皇帝压了压眉,看她一脸期待,到底没说什么,只给她披了两件厚衣服,才搂着她去了正厅。

    乔安一跨进门,就看见挺拔站在厅中央的裴颜。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劲装,袖口和胸口绑着玄色的护甲,长发用束带扎起,露出一张艳丽却冷峻的脸,整个人显得极为英姿勃发。

    “阿颜”

    听见熟悉的声音,裴颜猛地回过身,就看见兴高采烈走进来的乔安。

    她再不是之前灰扑扑的男装打扮,穿着精致华丽的宫装,松散的发髻上简单插着几支莹润的羊脂玉簪,小脸粉扑扑,眼神明亮,一看就是被人保护得很好。

    “姐姐”

    裴颜下意识快步过去,半道却对上皇帝不咸不淡的目光,他微微一僵,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就单膝跪下“臣参见皇后娘娘。”

    “不用多礼。”

    乔安赶紧把他拉起来,要去看他的后背,一连气儿关心说“你的伤好了吗听说秦王那会儿险些烧死你,你”

    “咳咳。”

    皇帝抵拳咳了两声,拉着乔安就往上首去坐下,故意责备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裴颜他一路赶来连水都喝一口,饥肠辘辘的还得先跟你解释一串不成能不能体谅些人。”

    乔安一想也是,讪讪说“对对,我我这不是有点激动嘛是,阿颜你坐啊,快吃东西。”

    裴颜眼看着那只搭在自己袖口的手被拉走,刚才还和自己不过咫尺的姑娘转眼已经到了遥不可及的上首,他垂了垂眼,笑着转身拱手“谢过陛下,谢过娘娘。”

    皇帝摆了摆手,做宽宏大量状“不必这么生疏,朕知道你和皇后亲近,还救过皇后的命,就叫姐姐吧,你年纪小,朕和皇后心里都把你当亲弟弟看。”

    乔安狐疑地扭头看皇帝。

    他不是一向有些对裴颜看不顺眼吗,怎么今儿突然变得这么热情了

    皇帝泰然处之,含笑不语。

    不是爱叫姐姐吗,不是喜欢当弟弟吗,那就成全你,让你当个够。

    皇帝看着面色僵了一下的裴颜,端起酒杯,心头微微冷笑有他在,这辈子你都是个弟弟

    裴颜默然一会儿,低声说“谢陛下厚爱,是娘娘再三救了臣的命,臣断不敢居功。”

    “谦虚什么,你的功劳朕心里都有数。”

    皇帝爽朗笑了两声,放下酒杯,就给乔安拉了拉毛领,做嗔怪状“让你多穿些,看,现在冷了吧。”

    乔安她冷了吗

    “朕与你说了,姑娘家的要主要保暖,你总是不听,嫌朕唠叨,现在就得了风寒”

    皇帝又往下握住她的手,面露惊讶,拧眉说“手这么凉,你怎么早不说这不是让朕心疼吗。”

    “”乔安木着脸“你到底搞什么”

    “你不是来看裴颜的,这不看都看过了。”

    皇帝一本正经“朕和他还有军务要谈,后宫不得参政,你也病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乔安瞠目结舌,她刚坐下没两分钟,他就轰她走

    皇帝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扭头对范斌说“你亲自把娘娘送回去。”

    “是。”

    范斌对着乔安躬身“娘娘请。”

    乔安“”

    乔安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爆皇帝的狗头,只能黑着脸气鼓鼓地走了。

    皇帝看着乔安走远,脸上温和的笑容一下子淡了。

    正厅里只剩下皇帝和裴颜两个人,皇帝看着低头不语的裴颜,意味不明笑了一下“你倒是机灵,知道秦王忌惮朝廷的炸药,就弄了些火药故弄玄虚,之前在幽州城,一度酿出要火烧全城的架势,吓得秦王军队直接弃城而逃,听说给秦王气得够呛,一连斩杀了麾下好几员大将。”

    裴颜垂眼“兵者诡也,臣只想取得胜利。”

    “你做得很好。”

    皇帝笑了笑“裴家人都会打仗,你更是个中翘楚,当年朕便看出你的潜力,不枉费朕培养你这么些年。”

    裴颜沉声道“臣始终记得陛下的提携之恩,愿为陛下之剑,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

    “朕知道你的忠心。”

    皇帝对他举了举杯,语气温和了些许“朕不会亏待功臣,待此战结束,再过些年,等你资历够了,朕会让你接替你父亲的职位;只要你们裴家老老实实守着西北一天,功名利禄、高爵厚位,你们该有的朕一样都不会少给。”

    裴颜一震,起身走到正厅中央跪下,五体投地“陛下隆恩,臣待祖父、父兄领受,臣无以为报,唯有为陛下赴汤蹈火,臣愿意向陛下立下军令状,必将取下秦王项上人头献于陛下。”

    皇帝挑了挑眉,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看来你真的很恨秦王。”

    “是。”

    裴颜抬起头,坦荡直视着他“陛下,臣不怕承认臣与秦王有怨,即使没有私心,秦王狼子野心,他也该死。”

    皇帝却笑了一下“很多人都有野心,你也有,朕也照样敢用你。”

    裴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面露愕然。

    “朕这个弟弟,其实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皇帝慢慢转了一圈佛珠,轻叹一声“可惜了。”

    乔安被赶回了屋,坐在床上老大不高兴,气闷了一会儿,悄悄把自己绣了一半的绣盘拿出来玩,玩着玩着又入了迷。

    直到她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悚然惊醒。

    不能被发现,皇帝要是看见指定要骂她。

    乔安左看右看,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想都没想直接把绣盘塞到枕头底下,然后拉着被子侧身朝里。

    脚步声来到床前,乔安听到皇帝轻声说“睡了吗”

    乔安心虚地闭着眼装睡,不一会儿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身边柔软的被褥陷下去,随即她腰上就轻轻环过一只手臂。

    男人温暖的胸膛靠过来,她耳边拂过温热的气流,带着薄薄的酒气。

    她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装睡就装得老实一点,眼睫毛都在眨,是不是等着朕来给你亲醒”

    乔安“”

    亲醒,当是拍睡美人呢嘛。

    被揭穿了,乔安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

    皇帝不怎么喝酒,但是每一次喝就跟要黑化似的,危险指数都会飙升几个台阶,乔安可不敢这个时候招惹他。

    她昏暗的烛光下,乔安看见皇帝面色微醺,半边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漆黑的眼底染着浅浅的水色,显得外闲适而温软。

    乔安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简直像狮子懒洋洋打滚时露出柔软的白肚皮。

    乔安被美色所迷,宛若吃了熊心豹子胆,悄咪伸出手在他散下来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他平时动不动就揉她的头,自己的头却护得死紧,每次她刚蠢蠢欲动,他就反过来欺负她。

    大概是喝了酒,皇帝整个人都懒散起来,对于她贼胆包天的行为也只是斜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乔安趁机赶紧多摸了几把。

    摸头发倒是说不上多有意思,主要是这种虎口边缘大鹏展翅的刺激真是炒鸡快乐哒

    皇帝没想到乔安这一摸就没个头,一下抓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盯着她“没完了是吧。”

    乔安心虚地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只露出半张小脸蛋,神似被戳了下脑袋就瞬间钻回壳里的小乌龟。

    小乌龟还小心打量他神色“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皇帝支起脑袋看着她,突然捏了捏她的脸蛋。

    “是啊。”

    他神色怅然“朕又要弄死朕的亲弟弟了。”

    乔安“”

    这个“又”简直是点睛之笔。

    乔安忍不住说“你太嚣张了吧,人家秦王打仗很厉害的,咱们顶多是这次小战占点便宜,你要弄死人家早着呢。”

    皇帝不置可否“他打仗的确厉害,其他可未必,史上有多少将才都不是战死沙场,而是不明不白死的。”

    乔安一愣,迟疑说“什么意思,你要给他下毒吗还是要让人刺杀他”

    皇帝失笑“当然不是,他又不是傻子,周围那么多亲卫跟着,如何能得手况且朕若是用这种招数,道义上难免落了下风,即使他死了,他的那些将领们也不会真心归服朝廷。”

    乔安奇怪“那还有什么方法”

    “想要秦王死的可不只是朕,便是他治下的西南,也不是所有人都想与朝廷抗衡到底,他当自己冲锋陷阵,却不知究竟挡了多少人的路。”

    指腹刮了刮她的脸颊,皇帝意味深长地笑“心肝儿,你记住,别总是自己上赶着冲,借刀杀人才是上上的招数,不脏了自己的手,又能尽揽好处,别人还要对你歌功颂德,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乔安黑,真的心黑。

    乔安憋了一会儿,瓮声说“所以秦王真的要死了吗”

    “你不想他死”

    皇帝看向她,眉峰微挑“朕还以为你在他那儿,受了他不少磋磨,想为你出气呢。”

    “其实也没有,他对我虽然不咋地,但是从来也没伤过我,我从洪水飘下来,还是他救的我。”

    乔安心情有点复杂,抠着手“我记得刚到秦城的时候,许先生说要烧城以避免传染,他却要亲自去看病患,虽然他没什么治国的本事,不过对自己的子民也挺负责的;后来也是,突厥答应借给他兵马,他最后到底也没有跟突厥合盟他其实也不是很坏,就是脾气暴,还特别傲,跟个愣头青似的,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反而更要冲过去把墙撞塌,或者干脆把自己撞死。”

    皇帝被她给逗笑了“你还挺了解他。”

    “了解不了解的有什么用。”

    乔安摆了摆手,有些低落“我都提醒过他了,到底也没劝住,还是给自己作死了,唉,谁让你们生在帝王家,亲兄弟搞成这样,都是命”

    皇帝静静看着她许久,最后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别想这么多了,睡吧。”

    乔安再一次见到秦王,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一个多月前,秦王与朝廷两军胶着之时,西南后方突然爆发内乱。

    那是皇帝授意司太师联络他在西南的弟子旧部,趁着秦王带军在前线与裴颜厮杀,威逼利诱西南重臣反叛秦王,投靠朝廷。

    先帝时期,司太师与秦王生母盛贵妃是盟友,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廷共同左右朝政,为此司太师的女儿司贤妃险些就嫁给了秦王,结成两姓之好,也因此司太师很早就在秦王手下笼络了不少官员,有了很深的人脉。

    司太师老谋深算,早早就做好扶持秦王上位、借此夺回实权的打算;而如今眼看着秦王实力大损,登基之日遥不可及,而皇帝的势力却如日中天,司太师唯恐被皇帝作为弃子,连忙展现自己的价值,策反西南重臣。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这一招。

    这些年司太师被边缘化,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厌恶司太师至极,都以为司太师已然名存实亡不足为惧,却没想到他手上还留着这么大的一份把柄,更没想到皇帝隐忍了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日,直直往秦王心口捅得一刀。

    西南腹地大乱传来的那日,秦王当着手下众将的面,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秦王手下亲军玄甲军是威震天下的精锐志军,但是也因此,人数就远比不上朝廷的兵马,如今后方叛乱,他腹背受敌,乏术,又被切断了粮草补给,军队人心惶惶势气大减,一连败退数城,更是被朝廷大军直接踏破西南大门,势如破竹要踏破西南王都。

    乔安没想到她再一次来到秦城,会是这样的情景。

    曾经的这座瘟疫之城早已被清空,只有戎装铁血的军队。

    皇帝要上城墙督战,乔安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我也想去。”

    皇帝偏过头,定定看着她,乔安咬了咬唇。

    “毕竟是我认识的人嘛,也算是朋友了。”

    她小声说“最后一面,至少我想给他收个尸,别让他流落荒野,死都成了孤魂野鬼。”

    皇帝没有说话,就在乔安失望地低下头的时候,他却轻轻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登上城墙。

    浓郁的血腥气伴随着烈烈嘶吼扑面而来,自城墙俯瞰而下,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人和战马的尸体,一层层血色晕染,弄得如泼墨染就,壮烈苍凉的几近凄美。

    乔安看见扬着秦王王旗的玄甲军已经被裴家军重重包围,他们结成尖刀一样的阵型,一次次试图冲撞开裴家军的包围,却又一次次被打了回去,周而复始,始终不曾放弃。

    乔安慢慢抬高视线,看见被玄甲军层层保护着最中间,一个骑着烈马、像燃着火一样的赤色身影。

    那是秦王。

    “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秦王殿下。”

    裴家军中,裴颜坐在马上,冷冷看着对面的秦王,嘲讽地说“我劝您尽早投降,说不定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还能留得您苟延残喘几日。”

    一道剑光凶戾地划过他耳边,裴颜勒马躲闪开,反手就是几道镖光,秦王横剑一扫,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几枚断裂的长镖碎在地上。

    “一条狗,算什么东西,也配来笑话本王”

    秦王缓缓抹去脸侧溅上的血痕,狠戾冰冷的眼神钉在裴颜身上,带着浓浓的杀意。

    “殿下。”

    许先生策马而来,急声说“殿下咳咳切莫与他口舌之争他便是故意拖延时间,我等当以突围为咳咳咳”

    秦王转过脸,看见许先生惨白的脸色,他的手紧紧捂着腹部,殷红的血源源不断涌出来,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让他看着摇摇欲坠。

    秦王瞳孔一缩。

    “殿下,切莫在意一时之气。”

    许先生急促地咳嗽着,声音越来越虚弱“只要我等突围,来日自可卷土重咳咳”

    秦王紧紧抿着唇。

    “臣愿为殿下殿后,请殿下即刻率军往西面西面突”

    “别说了。”

    秦王冷不丁打断他“许衡,本王不走了。”

    许先生目露愕然,当看见他的神情时,脸色大变“殿下”

    “事已至此,没必要这么多西南儿郎与本王陪葬。”

    秦王冷漠说“传本王号令,停止进攻。”

    “殿下”

    “臣愿为殿下殿后”

    “臣必以性命护送殿下突围”

    “殿下不可”

    一道道焦急的呼喊声中,秦王却抬起头,遥望着对面巍峨的城墙。

    明黄的旌旗随风飘扬,他对上皇帝深邃默然的视线。

    直到西南叛乱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那个位置。

    至少他做不到,隐忍着那么多年,蒙蔽了所有人,用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图穷匕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辉煌的胜利。

    帝者诡也,这个男人的心思之深沉莫测,他大概一辈子也比不上。

    皇帝负手而立,遥遥俯瞰着秦王,半响,他突然吩咐范斌“取朕的弓箭来。”

    “秦王殿下终于要投降了”

    裴颜冷笑一声“殿下这一辈子,眼高于顶,颐指气使,恐怕从没想过,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吧。”

    秦王却收敛了所有怒意,淡淡扫过他一眼,勾起唇角“成王败寇,本王既然敢赌,就自然输得起,至少比起你从一开始就放弃所有可能、永远屈居人下,本王此生无憾,输也输得痛快。”

    这时,他余光瞥见城墙上,皇帝握住一柄大弓,搭上一支长箭,正对准自己。

    裴颜眸色微暗,刚要说什么,秦王反手横过长剑,剑尖抵在自己的喉口,倏然一笑,语气森然嗜血“若不是还要本王那皇兄容下我这些臣下的命,裴颜,今日本王死,也必然要你陪葬。”

    裴颜一怔。

    他看着秦王,沉默片刻,承诺“马革裹尸还者,就是我们裴家人敬重的英雄,我裴颜虽与您有仇怨,但是绝不会牵累无辜,西南将领兵卒但凡归降,无论是陛下还是我,都会保他们无恙。”

    秦王阖了阖眼,半响冷冷道了一声“谢过。”

    裴颜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从秦王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他看着秦王,默然勒马转身,号令众军“退”

    那支城墙上的大弓已经拉满弦,箭矢锋芒毕露,蓄势待发。

    秦王心头冷笑。

    他便是死,也不可能死在别人手里。

    少年离京,母妃夺权,金戈铁马,镇守一方半生荣辱如画影在脑海中划过,他昂起头,却看见那一道纤细的身影。

    她站在皇帝身侧,穿着一身比雪还干净的白衣,满城铁甲冰冷寂然,唯有她,长长的裙摆随风摇曳,秀美的容颜,丝缎般的青丝,安静地站在那里,鲜活柔软得像是一帘美梦。

    他能看见她复杂的神色,她向来明亮灿烂的眼睛微微黯淡,让人忍不住想抹去她眼中所有的阴霾。

    一支长箭挟着万钧杀意,骤然破空而来。

    秦王猛地横剑,锋利的剑刃破开脖颈的皮肤,迸溅出的鲜血在阳光下浓艳得刺目。

    “不要”

    “殿下”

    无数人惊惧的呼声在耳边响起,箭锋斜着撞在剑刃上,撞出清脆的鸣音。

    他的身形往后仰倒,最后一刻,他眼中是她不忍侧开的脸和她眼角微微的晶莹。

    他从未见过她落泪。

    她在为他落泪。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一日,秦城外山顶上,那个指着山下荒土如春光般明媚的姑娘,笑容灿烂地朝他跑来。

    算了。

    他缓缓阖上眼,心想,她还是不要哭了。

    他其实更喜欢看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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