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宝剑名器,美人明珠,秦国举国之力,斡旋于六国之间。嬴渠梁也是将所有的老秦分散在各国的隐藏势力都找了出来,让景监随时可以调用。秦国危在旦夕,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景监先来大梁,便是要去找一位老妪。她可是当年献公时候的掌事侍女,服侍过当今太后,后来年事高了之后,便带着几个侍女去了魏国。至今没有人知道献公和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幽婆就住在离丰泽街不远的曲街,那里离大梁的中心行宫只有一街之隔。当时这里是魏王安置亲吏的地方,没有扩建的行宫住不下那么多人,便分散于曲街两边。曲街西面靠近逢泽,风景大好,江头落日照平沙,潮退渔船阁岸斜。这里的地理位置倒真比行宫差不了多少。

    景监和嬴荧玉一行人没有马上前去,而是去了丰泽街后的驿馆住下了。此行的每一步都要步步为营,不能掉以轻心。景监与嬴渠梁一般大,从小又一起在军营生活过,对于嬴荧玉,其实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女大十八变,和小时候的模样有了很大的不同。虽有猜测,景监也着实不敢确定。

    只是他心思细腻,又是嬴渠梁交代的人。自然稍加照顾。景监让嬴荧玉自己在大梁逛逛,只当她从未出秦国,便可以好好感受一下大梁和栎阳之间巨大的差距,谨记此行的目的。

    嬴荧玉笑笑,拿了些刀币,一个人走出了驿站。

    华灯初上,大梁的夜景算是璀璨夺人。因为魏国牵头的六国会盟刚刚在大梁逢泽落下帷幕,而魏王有意迁都大梁的秘闻又不胫而走,大梁的夜市变得更加放肆奢华。彻夜不眠不休地狂欢作乐,路上各国商贾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生意,统统开店迎客,大摆筵席。

    而这一天又恰逢节气,街上更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在老秦国还真是看不到这般繁华的场面。在很多年以后的栎阳才会出现,而那个时候甚至比今日大梁还要热闹。但对于嬴荧玉来说,恍如隔世了。

    魏国是嬴荧玉的魔怔,她在这里遇见了卫鞅,白雪还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敌人。直到死的那一天,她依然没有忘记过在魏国发生的点点滴滴。

    旧景重现,嬴荧玉眉眼间竟有些湿意。站在大梁的丰泽街,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少女身上,充满了朝气和希望,一腔为国热血,而今看来,如果不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或许也不会被卫鞅的高谈阔论所吸引。

    那么再来一次呢?是否还是老路一条走到断头?

    对嬴荧玉来说,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却又都在眼前。可笑的是,她是那么讨厌自己身上的平庸。

    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嬴荧玉却忽然觉得孤独极了。像是被苍天所遗忘的明珠,落在人间独自发亮,少年如玉,通透却不张扬。

    丰泽街不长,两边各类商店,快到尽头是一间花楼,写着大大的醉千秋。

    “姐姐你看那公子,长得可真俊。”女子莺燕的声音响起,脆脆的犹如百灵,眼光独到,一下子就看到了正在往街尽头逛来的嬴荧玉。本就柔绵的声线此刻更是靡靡让人堕落。

    一旁被唤作姐姐的婳娘嫣然一笑,笑得几乎令日月失色,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走过来的这位公子确实出落得好看。只不过,她一眼就看出了嬴荧玉女子的身份。

    “姐姐,你说这公子会来我们楼吗?”女子调皮的声音又响起,带着黏腻的触感,让人听了总觉得耳根发麻。

    “不会。”婳娘慵懒地说道。嬴荧玉是女子,大概也是为了行走方便才着女装。她怎会来醉千秋。

    “我不信。”

    “为何不信?”

    “天下男子还有人抵得住姐姐的美色?看看楼下那个士大夫,坊间皆传他贤德,还不是夜夜来此处想要求姐姐见她一面。”

    “还有......”侍女指了指楼下,两人其实都听见了那大厅内的喧哗。“也不知道谁又为了姐姐大声喧闹了。”

    “又不是天下男子都这般的。”婳娘莞尔一笑,唇角的弧度好看地找不出半点瑕疵,到底是醉千秋的头牌,这一笑多的是人掷千金求之。

    “姐姐又说胡话,幽婆说了,天下的男子都如此。”女子明显年纪要轻于婳娘,她可不信天下还有不好色的男子,就像没有不偷腥的猫一样。

    “东海夜明珠一颗,求见婳姑娘。”一个粗旷的男声响起。要么是众人皆知他是谁,要么这难得一见的夜明珠令其他众人的珠宝失了色,他说话之后,楼下的喧哗之声便小了许多。“任凭婆婆鉴之。”

    “果然是公子申,看来你我是见不着婳娘咯。”

    “唉,要这宝剑何用。”

    人群中细细密密地传来私语。

    原来门口那尊贵异常的轺车是当今魏惠王的太子魏申的啊。怪不得这喧哗声中还透着不可一世。

    魏惠王所生三子,魏申,魏赫一母同出,魏申更是早早地立了太子。而三子魏嗣则是魏惠王与无名侍女所生,所以和赵国战败之后,为了停战便被派去了赵国当人质,至今也有三四个年头了。

    这公子申比起魏惠王的胞弟公子卯还要骄奢淫逸,因为自小立了太子,又正值魏国国力强盛之际,锦衣玉食惯了。又有公子卯这个叔父的“鼎力相助”,别的没学会,风流轶事倒是流传的不少。

    大梁六国会盟之后,魏申就爱上了这个城市,比起无趣的都城安邑可新奇多了。更何况,他至今还没见上传说中的婳娘,怎么舍得离去。

    正好经过醉千秋的嬴荧玉也听见了里面的吵闹声。上一世,她只在战报中和卫鞅的言语中听过这个魏国的太子申,如今竟然在大梁见到了。

    她难掩好奇,便进门站在角落看着人群中心的太子申。

    比起其他魏国人或者重武的魏惠王来说,魏申显得没那么魁梧,十分士大夫气。他手上的夜明珠闪闪动人,一看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

    嬴荧玉想起他的下场,如今又见到意气风发的真人。应了那句人生一世,转头皆成空。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看了会儿热闹,悄悄离开了这热闹非凡的醉千秋。回驿站的时候,景监已经料理好了一切,和她说了入夜之后的计划。

    三更天,就连大梁繁华的街市也开始冷清起来,只留下喝醉的路人在丰泽街上东倒西歪,还有便是像醉千秋这样彻夜不眠,寻欢作乐的花楼。

    景监和嬴荧玉脱下一身华服,黑色素衣着身,摇身一变便融入了黑夜之中。幽婆婆定是已经在曲街内府等候他们。所以他们也绝不做耽搁,飞身赶往曲街。

    丰泽街绕过几道弯就是已经静谧安睡的曲街,但是却稀稀疏疏地还有别的声响,不大,却足以让嬴荧玉和景监警醒。他们绕了几圈,没有直接进去,摸清了几家有动静的人家对自己无碍之后,才闪进了特地为他们留着的幽翠轩的后门。

    门栓拉开,两人捻手捻脚地进了后门,大树林立,大风刮得叶子簌簌作响,门内门外风景不一,里面三步一盆栽,五步一小苗,若是清晨来,必定会被后院的雅致所震惊。

    “你们来啦?快请进。”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响起,透过昏黄的灯光从屋内渐行渐近。

    “幽婆,在下前军副将景监。”景监站于门前,对着年老的幽婆拱手说道。

    “晓得晓得,先进来吧。”幽婆领着两人进了大堂,这才亮堂起来,两人也看清了面前老妪的面容。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但眼神却是犀利的,一点也不显老态。

    “喝杯热茶。”幽婆给景监和嬴荧玉端上两杯茶,手腕平稳,丝毫没有抖动。都说秦风彪悍,女子都善斗,还这能从幽婆的举动中看出一二。幽婆盯着嬴荧玉看了良久,眉头紧锁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喝过热茶之后的景监和嬴荧玉都暖和了不少。坐了下来,拿出了一块青铜信物,长起来筒状,四周都有钥匙孔,刷着金粉,精美绝伦,纹路清晰,刻着战国时期的文字,现在也已无人能懂。“黑伯说,婆婆看到这个自然会懂。”

    黑伯也是三代侍臣,和幽婆倒是共事过。现在老秦宫里尚在人世的或许也就他们了。

    “黑伯可还好。”

    “黑伯精神矍铄,现在正服侍君上。”

    幽婆点了点头,从衣袖里拿出了两枚青铜钥匙,插入了筒中。啪嗒一声,筒中如莲花绽放,吐出了一份竹简。幽婆看了里面的内容,背过身去,思考了一会儿,回头对景监还有嬴荧玉说道:“秦人古话老身不敢忘,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现下用的着老身的地方,尽管提。手信中所说的老身会一并交于你们,不负君上所托。”

    幽婆语气坚定,年迈的脸上没有半点退让,誓于老秦共存亡。听得景监和嬴荧玉都心中激昂,目中含泪。

    “你们随我来。”

    原来这大堂之中别有洞天,幽婆按了好几处机关,走过几扇门,下了地下室,拐了几个弯之后,幽暗的灯光照射到了一面墙壁,湿漉漉的,上面似乎还长了青苔。幽婆将火把往上面照了照,找到了几处凸起,按照顺序,拍打,整个大石块竟然幽幽地打开了,发出了闷响。

    这要多么巧夺天宫,才能完成这样一道机关,若不是墨家的技艺,放眼天下,还真找不出别人能做到了。可又怎么会在幽婆府邸的地下室里看到呢?

    “进来。”

    嬴荧玉已经对方位彻底没有了感觉,上了台阶,不一会儿到了地面,光亮从隔层中传来,甚至能够看到人的鞋子踩在地板上。

    “这是哪里?”

    “醉千秋。”幽婆没有转头,声音传了过来,泛着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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