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可为师确实是当时的约定俗成，但这也是因为女子接受教育的机会极少，自然能够出师再教人的就更少了。但这又是墨子最看重的，若是想要继承巨子的位置，没有一大帮各国真实的拥护者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墨家子门的师兄们都有各自周游的任务，来传达墨家的学问。
玄绫在此处教课也经历过了一番波折。直到她凭着本事让邯郸的学子们接受了一身男装的自己。最开始，玄绫受到尊重是因为学习百工技艺的穷困老百姓。他们从玄绫那里免费学到了赖以生存的技能，比如一些手工活儿。但是士阶级对她还是完全看不上眼的。
后来深得墨子亲传的玄绫在攻城防御和逻辑学上为他们上了实际的一课，这一切才得到彻底的改变。
邯郸接壤魏国边境，常年来小战不断。在一次边郊城池的防御上，玄绫利用城池本身的层层叠进关系，成功地阻挡了魏军的偷袭，给赵国大军援救等来了机会。也正是如此，赵国在那个很重要的城池上没有被魏国偷袭成功。
这几年下来，玄绫和墨家众师兄会来赵国以及其他六国学社传道已经成为了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墨家和儒家并称为显学，也是极有道理的。
从一开始学子们的新奇和不屑到现在的钦佩，墨家也终于在赵国这个尚武的国度慢慢地站稳了脚跟，到了战国中期，竟然隐隐约约发展出了很大的势力。要说赵成侯也果真迟钝，如此大的诸侯国竟然对百姓心中的动向毫无察觉，也不难想象，在不远的将来会被蚕食干净。
嬴荧玉看着眼前的玄绫，陌生又熟悉。从她进门开始，就能认出她的步伐，她的明眸，她清冷的气息。从下面的角度看玄绫，下颌的曲线当真好看极了。她还是那样的冷寂孤傲，与凡尘俗世总有一线之隔。
如果真是男子，这样的男子真的是秀气极了，和那些污糟糟的男子完全不同。她的身上又有着寻常姑娘没有的那么坚韧和超然，很容易就让人在她身上停留目光。
嬴荧玉看着玄绫走到一个用夯土堆起来的台子上，上面有一张算不上大的桌子。一堂课竟然就这样开始了。
她注意到本来还十分豪放的魏嗣也正襟危坐起来，在玄绫进来的那一刻，魏嗣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他那双眼睛里闪烁了一下不一样的光芒。学子们的目光里有钦佩，有倾慕，有好整以暇，唯一还吊儿郎当的恐怕就是吴来了。
玄绫在讲台上开始说起这一次的课程内容。学子们的人数确实众多，很多人是来学墨家的理论体系的，但更多的没名头的老百姓想来学百工技艺的，这些是他们的生存技能，即便在那些士子们的眼里不值一提。
所以玄绫一般分两堂课，先上一堂墨家学派对于天下大势或百姓生活的思辨课，大多是士子们愿意听的古代哲学理论。然后再上一堂针对求学百姓们的手工课，基本上就会换一批人。
魏嗣和吴来自然是奔着第一堂课去的。魏嗣是自己想来，哪怕听了这么久，她也并不是很赞同墨家的观点。而吴来则是听从父令，心不甘情不愿来的。
玄绫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全场，有很多熟悉的面孔，她都会用目光一一过一遍，以示尊重。她似乎天生就有为人师者的气质，冷静却又不失耐性。那些男子恭敬与否，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能不能将自己所学和自己的信念传递出去，才是玄绫在乎的。
但今天的她觉得怪怪的，似乎总有一缕特殊的思绪在拉扯着她。但一时之间，过多的人让她注意不到嬴荧玉。目光从魏嗣上扫开之后，也就没有再往他的身边看了。
她的课节奏得当，提出来的问题也紧扣当下的时事，问道如何看待六国分秦的时候，和众学子探讨的观点也是针砭时弊。嬴荧玉看着站在讲台上的玄绫觉得耀眼极了，就是那样闪烁着冷艳的光，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未来的嫂嫂啊，站在哥哥那样的帝王身边，真的配得上人间绝色四个字。
嬴荧玉很多观点都是上一世的卫鞅平日里闲聊时传授给她的，再加上嬴渠梁又是卫鞅理念的坚实拥护者，身居深宫的嬴荧玉几乎没有机会得到外界的其他学派理论。
直到她逝去，都没有形成自己的主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赞同什么。听到玄绫提到兼爱非攻的时候，嬴荧玉心中忽然有所触动。
她深知那只是一个奢望，一个艰苦岁月里的奢望。活下来，富裕才有机会来宣扬这样的理论。她知道，法家才是这个岁月里的顶梁柱，卫鞅用他的学识带领着落魄的秦国走向了新的辉煌。但是，她又动摇了，在玄绫的剖析下，动摇了。
从秦国到魏国再到现在的赵国，她都在吸入不同的声音，很多时候，这种重活一次的巨大冲击都是从这些不同的思想和不同的生活中来的。
可是，她却看不见玄绫眼中的犹疑，那碧青的双眸中坚定真诚，仿佛是她终身的信仰。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忘我，嬴荧玉也渐渐地陷入思考和聆听中。玄绫的声音十分好听，若春风拂面一般，在接近冬天的邯郸城里给人一丝暖意。而话中的内容又十分尖锐，让人在这享受与折磨中来回激荡。
一堂课的时间竟然很快就过去了，所有人都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嬴荧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在魏嗣的脸上看到了和哥哥嬴渠梁看玄绫时同样的眼神。
那种倾慕却又不敢得的挠心之情。
他......
嬴荧玉倒是有些同情这个魏国的公子了。要知道，玄绫再过两年就要嫁入秦国，成为大秦的王后。无论如何，都是和他没有缘分了。不知道，这些个对玄绫有过那些念想的男子们，是否会曾经沧海难为水。
嬴荧玉又看了一眼正在整理竹简的玄绫，那精致的侧颜映入眼帘，当真明眸皓齿，连女子看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就在嬴荧玉打量玄绫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了嬴荧玉的目光，猛地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庞钻入了玄绫的心中。四目相接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越空气，抵进了彼此的心里。
好妙的缘分。
嬴荧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看到自己了啊，玄姐姐，不，玄子老师。
她的笑容灵动明朗，嬴荧玉是真心佩服玄绫，甚至比佩服卫鞅还要多。因为女子的身份本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或许卫鞅的才学和霸气在玄绫之上，却也绝比不上她要达到这一切的艰难险阻。
而她又有着女子的温柔，让人忍不住亲近。她会是自己未来的嫂嫂真好，嬴荧玉心中细细密密的有一些复杂的波动，令此刻的她觉察不到。
重生以来，她想要改变一切，她甚至愿意去救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有这次，她打心底里不想改变玄绫，她希望她还是能够到秦宫中来，这样便可以经常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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