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结缘(二)

    如果树里没有与飞鸟井木记交流过,单看她做出来的事情,绝对会下定错误的结论——比如说,她是个喜欢制造麻烦和祸端的愉快犯,所作所为都是单纯为了开心而已。

    谁让她的行动方式总是没头没尾的,又经常(被动地)拉别人下水,很难令旁观者产生什么好感。

    而现在她才刚结束了一次大规模的“作恶”,紧接着又弄晕了鸣瓢椋……饶是拥有通透心思的九尾天狐,在不知内情的当口,都忍不住想为她烙下【魔女】一类的标记。

    “她难道是故意阻拦你和鸣瓢椋的会面吗?”

    按照目前的情报,阿天习惯性地以指尖敲击着手边的东西,做出了合情合理的推断,“第一次是把你卷了进去,第二次又是那个小姑娘……怎么想都觉得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情况的确很复杂,等我有时间再跟你仔细说明。”知晓实情的猫老大明显有着不同的看法,这会儿抬起缠满缘线的手腕,精准地从中找出与飞鸟井链接的那一条之后,又自言自语般地低叹一声。

    “果然,我们两个链接得还不够稳定,根本找不出她的所在方位……”

    他的声音虽小,却还是瞒不过九尾天狐灵敏的听觉,登时心念电转,猜透了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立刻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非常坚定地拒绝道:“不行,我绝不同意小树再去冒险。”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们两个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况且,你可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想必连阿澈都能猜到你此刻要做些什么吧。”阿天为了打击他的积极性,不惜搬出店里公认的没头脑代表来进行降维打击,甚至连声音都跟着冷硬几分,半点没有平日里好说话的温柔模样。

    那份冷酷恰恰证明了他的关切,越是在意树里的安危,他越不能放任对方随意行动,为不相干的家伙们搭上性命之忧。

    然而我行我素的猫科动物永远不愿受限制,外加好奇心旺盛,哪怕明白了旁人的好意,也一样不会随意更改自己的想法——用人类充满滤镜的形容来说明,大约以一句“猫主子不作死,那还能叫猫主子吗?”便足以精准概括。

    总之,树里半点没有把九尾天狐的冷言冷语听进心里,只是轻轻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态度如常地拜托道:“无论如何,我都得再进入她的「梦境」探探情况,搞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行。眼下唯有你才能把我安全的送进去……所以,就帮我一次吧,阿天。”

    “小树真是狡猾啊——”

    明明自己没有获得像今早伯爵那样高级的撒娇待遇,但一见到对方难得对自己主动服软的样子,容易满足的九尾天狐还是忍不住举手投降,万分无奈地小声嘀嘀咕咕。

    (真是的,我就是招架不住嘛,好想用相机一类的东西留下永久的记录啊!)

    不过他也知道,若自己偷偷摄影被当事猫发现,后果肯定非常凄惨,并且失去了为树里保驾护航的资格。

    毕竟——

    伯爵也可以帮忙啊!目前他的优势就是离得比较近,方便赶时间而已,不然猫主子哪里肯屈尊降贵地发起甜蜜(?)攻击,给他一次超规格的福利待遇。

    简而言之一句话,养猫的秘诀就是识时务、懂分寸、会伺候,否则猫主子分分钟寻找下家给你看。

    深谙其道的阿天默默藏起了自己的小心思,继而拉长声音,故作大度地应允道:“好吧好吧,我愿意听从指挥。反正只要是小树提出的要求,我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嘛。”

    “……每次听你说话,我都有种你好像省略了很多内容的感觉。”纵使不清楚他心里的小九九,第六感超强的猫老大仍忍不住起疑,微微眯起了碧绿的眼瞳,看得对方一阵阵心虚气短。

    “哈、哈哈……怎么可能嘛,我对小树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九尾天狐干笑着表忠心,生怕树里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不好的信息——但很快地,他就想起猫主子还处于失明状态,一瞬间便将悬起的心吞回了肚子里。

    “不过这一次,你得跟我约法三章。”

    不用再担心自己有露馅的风险,他光明正大地直视着空茫茫的猫瞳,非常正经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首先,因为我没有办法预估里面的时间流速,不知道应该过多久把他拽出来比较合适,所以,你必须答应我,当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要立刻拉紧‘绳索’,给我一个信号。”

    “其次,万一里面遇到了其他闯入者,在没搞清楚对方的身份以前,不要随便问及姓名,以免与危险生物结缘。”

    “最后,永远记住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你并非救世主,没有责任和义务必须去拯救谁的性命,明白吗?”

    语毕,他俯下身,将温热的唇瓣印在猫科动物光洁饱满的前额,而后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以几近于无的音量轻声呢喃着。

    “——还有,这是我送给你的气运,希望你可以一帆风顺,快些返程。”

    受到突然袭击的树里略显错愕地昂起头,但尚未等他开口发问,便觉得灵魂抽离了身体,轻飘飘地飞向空中。

    随之而来地,就是强烈的眩晕感,仿佛他搭乘着超高速运作的过山车穿越隧道,眼前的风景都变成一片五彩斑斓的线条,速度极快地向后延展着。

    不知是过了几秒钟抑或半个世纪,他的身体倏尔拥有了重量,毫无防备地自半空中跌落,摔向地面低矮的建筑群里。

    “轰——轰、轰——”

    呼啸而来的狂风卷起了他的鬓发,制造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仿佛是巨龙在低沉地咆哮,对他发出禁止入内的警告。

    那不光摧残着他的耳膜,更干扰了大脑的判断能力,令他无法凝神分辨下方的环境,找出减缓冲击的方法。

    所幸他的反射神经极短,哪怕无法用视线来捕捉合适的落脚点,也能于空中灵巧转身,卸除大部分的压力。等到双手触摸到实质性的事物,他当即翻滚几圈,迅速撤掉了下降带来的加速度,得以安然无恙地着陆。

    与他相比,惨遭天降之物撞击的倒霉房屋则显得格外凄惨,直接被他砸穿棚顶,当场开了个硕大无比的天窗。

    “咔啦、咔啦啦……”

    残垣碎片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像是石砖瓦砾组成的急雨,倒是险些将树里活埋,为他铸一座免费的坟墓。

    他不可避免地遭了难,被细小的石块砸了好几下。

    但与上次在飞鸟井木记制作的「世界」不同,这次他的痛觉大幅度降低,很像有谁调低了全息游戏内部的真实度,以保证玩家的体验一样,充满了贴心之感。

    “果然不太对劲,她应该还无法做出如此精细的操控吧……”

    树里一边甩着尾巴抽飞砸落的石块,一边思索着不太合理的部分,结果隔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形有些不太对劲。

    他变成了一只成年人手掌大小的猫崽。

    不,准确来说,是他恢复成自己应有的真实原型,暴露了奶喵的本质。

    “……难道是阿天中途使诈,剥夺了我的酷炫外形吗?”不愿接受事实的小黑猫摇摇欲坠,哪里还有刚刚炫技的精神头,连两片软薄的猫耳都跟着耷拉下去,散发着萎靡不振的气息。

    紧接着,他找了个角落当成树洞,还用额头贴住墙壁,开始有回声的小声叨叨。

    “要冷静,冷静下来,不能随便冤枉他……”

    “仔细想想,应该是我之前耗干了力量,还强行进入新的「世界」,才不得不以原型登场吧……”

    “……好丢脸,我这样进来,难道是要靠卖萌调查真相吗?如果碰到了「NPC」,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真正的两脚兽一样,觉得我能口吐人言是很奇怪的事情。”

    “这样一来,究竟谁还能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我能……”角落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弱弱的声音。

    然而猫老大沉浸于悲伤之中,没能及时察觉到不远处的人形生物,还一门心思琢磨着对策:“要不然,我随便抓个倒霉蛋,威胁他代替我出面交流吧……嗯,真是个好主意,让我看看究竟是谁会如此幸运,成为我的御用座驾呢。”

    闻言,另一侧正犹豫着要不要靠近的人影悚然一惊,当即后退两步,踮着脚悄悄往门的方向移动,很明显不敢再冒头当什么向导。

    但屋内的障碍太多,他又不像生有足垫的猫科动物,行走间免不了踩中碎石块,弄出咯啦咯啦的奇怪响动来。

    “!!!”

    回过神来的小黑猫在听见声音的同时,整个娇小的身躯便猛然向上一蹦,瞬间发挥了自己优秀的弹跳能力,粗着尾巴螺旋起飞。

    要不是屋内承重用的横梁依旧坚强地固守岗位,单凭他此时的状态,估计直接就能从头顶的大洞飞出去,而不是撞在横梁上面,反过来用四肢死死扒住它来保持平衡。

    从下方的角度来看,他真像极了一朵攀附着木头生长的黑绒花,软蓬蓬的一团,根本无法分辨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圆润可爱得紧。

    “那个……”

    窥见他如此胆小的模样,刚刚还试图撤离的少年仰起脸,露出一张清秀白皙、充满书卷气息的柔弱面孔,不太好意思地招呼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只不过是——”

    “谁谁谁被你吓到了?我这是条件反射,你懂什么!”恼羞成怒的猫主子为表强硬,便呲着一口小白牙,毫不客气地朝着对方长长地哈了一声。殊不知自己越是逞强辩解越落人口实,半分说服力都没有。

    看似老实本分的黑发少年赶忙点头附和,充分展现着一个遭遇灵异事件的普通人应有的精神面貌,甚至还刻意营造出了一种十分好欺负的错觉。

    “是我说错了话,请您不要、不要生气……”

    “算了,我又没打算怪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树里当惯了老大,最见不得有谁在自己面前畏畏缩缩,一副路边小草的可怜模样,便大度的原谅了肇事者,随即松开四爪翻身重归地面。

    或许是为了拉高好感度,不知姓名的少年赶忙扑过去接住小黑猫,把他稳稳地抱在了怀中,主动承担起了人肉坐垫的职务。

    但猫科类显然并不喜欢如此容易受到禁锢的姿势。

    树里本能地踩着他的胳膊,借力向肩头的部位攀爬,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站好,然后满意地抬起前爪拍了拍新晋小弟的脑袋表扬着,“还算你有点见识,知道该跟着有能力的强者保平安,不错不错。”

    “谢谢您的夸奖……”对方抿了抿唇,勾起略显羞涩的笑容,由着小黑猫在自己的颊边拍下几个灰黑色的梅花印,把他暂时圈定为队友。

    当然,想要赢取多疑猫科类的信任,肯定不会如此的简单,于是他又故作好奇的搭起了话,顺带巧妙地透露了自己的部分情报,以表明诚意。

    “您也是莫名其妙就被卷进来的吗?我之前明明正在学校上课,忽然觉得困意来袭,等再睁开眼睛,就已经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

    “难道这间屋子是类似于起点吗……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学生打扮的少女?”有过上一轮的冒险经验,树里发现将飞鸟井制造的世界当成游戏来理解会更为简单,便按照老思路搜寻着解决对策。

    只可惜他恢复成了原型,并没有随身携带鸣瓢椋的照片,不然还可以找得更加轻松一些——他是真的不太会形容两脚兽的长相。

    冒领玩家角色的黑发少年摇了摇头,状似诚恳地答道:“不曾见过。在您出现之前,房间里就我一个人,我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去外面看看……”

    其实准确来说,是他没办法推开那扇看似脆弱的木板门,始终有一股神秘的阻力在抗拒着,想要将不该属于本世界的入侵者驱逐出境。

    对于自己的真实来历,他并不打算如实说明,便找个理由掩盖了过去。

    哪怕树里双目如常,可以仔仔细细观察身旁人的眼神和微表情,恐怕也瞧不出丝毫的破绽,进而拆穿他的谎言。他的真实和伪装融合进骨血里,早已难分彼此,令他吐露的每个音节都带着难以撼动的确凿性。

    他正是一个披着无害外壳的高明罪犯,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从未有所改变。

    相比之下,树里虽然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事物,但到底是涉世未深,未曾潜入过黑暗的最底层,见识过地狱的风景,所以对上如此棘手的人物,不知不觉间已然落入了下风。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去外面探探情况吧。你来负责代步和问询,适当的时候,我会提醒你该怎么处理的。”无法恢复人形的小黑猫干脆盘成一圈,假装自己是条围脖或者装饰品,舒舒服服地趴在少年的肩头,享受着高等待遇。

    他并不知这是前所未有的殊荣,不管是从前还是未来,都不会再有第二只生物可以放肆至如此地步。

    黑发黑眼的少年仅仅是好脾气的微笑着,旋即向前迈步,毫不意外地一把推开了曾经困住自己的木板门,再于骤然灌入室内的微风中娓娓宣布道:

    “那好,从现在开始,就请您多多指教了。为了方便称呼,不如我们来交换名字吧?”

    “——我叫库洛洛,哈哈,是个稍微有点奇怪的名字呢,所以您叫我库也完全没问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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