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长谨身在军武世家，身体却并没有秉承容侯从军打仗历练出来的魁梧壮实，反而生就成弱不禁风的世家公子模样，但容侯清楚他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是以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容侯不满的是容长谨顶着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心里头却满是胆大妄为的算计。
容侯瞪着他的脸，就好似看到了他母亲当年的模样，心里头真是又恼火又不舍得过度训斥，深吸了一口气后，容侯沉声道：“你既要未雨绸缪，至多带些人手来接应就好，何苦最后还要多此一举，做出那阴毒构陷之事？
容侯指的是容长谨叫人故意往死尸身上塞令牌，栽赃陷害二皇子。
容长谨冷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容侯眸光一凛。斥道：“少胡说八道。长谨，你今日所为，已经违背了我们容家的祖训了！我们容家世代忠君报国，绝不能搅进任何党争势力，你今日害了黎王，就等于是变相地帮了其他皇子！”
容长谨冷冷一笑：“爹，我不只是觉得黎王德不配位，我是觉得皇城之内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他不仅仅是要拉黎王下马，还有其他的几个皇子也不会放过，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任何一个挡着燕淩路的人，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容侯斥：“放肆！”
容长谨跪下来，很坦然地道：“长谨愿受责罚。”
容侯半晌没动，就那么俯瞰着地上跪得笔直的人影，自己的儿子虽然生来羸弱，但骨子里，容家的血骨傲气一点没少。
父子俩对视了一会儿，父子俩就在这并不宽敞的书房里对视了一阵，有些事情似乎不言自明，就有了答案和默契。
半晌，容侯深深地看着容长谨，“长谨，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容长谨笃定道：“他若真的无足轻重，爹你又何必费尽千辛万苦，将他带回来。”
不管是北齐，还是南昭，多的是想要燕淩去死的人。
燕淩能平安回来，容侯功不可没。
容侯一时语塞。
半晌过后，容侯拧了拧眉心：“长谨，你记住，他只是贤王的遗孤，皇城之中的一切都与他无缘，你切莫越了规矩，做出荒唐事来，不仅会连累容家，也会让他丧命的。”
容长谨跪地：“儿子懂得分寸，不会胡来的，请父亲放心。”
容侯挥挥手：“天色已晚，你且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容长谨没有走，他还在站在原地。
容侯挑眉：“还有事？”
容长谨斟酌着道：“北齐已经俯首称臣了，眼下南昭各境都算太平，几年之内应当不会再有什么战事了。帝王心思难料，爹打算如何应对……”
上一世，容侯没有意识到自己手握大权，功高震主，归来以后并没有交出兵权，搞得皇帝忌惮他又不敢动他，最后寻了个牵强的由头，强行收回了容侯手里的一半兵权，又把容侯支去南境守城去了。
后来南境动乱，发兵十万攻打南昭，容侯手中兵力不足没法对抗，求助庆元帝时没有得到援军，生生被耗死在南境沙场上。
这样想着，容长谨心头又是酸楚又是愤恨，所以这一次，容长谨不打算让自己老爹也重蹈前世的覆辙，第一步就先把老爹留在京都颐养天年，至于那兵权……等个合适的时机，他一定会帮老爹要回来的。
容侯可不知道容长谨现在心里的这份算计，但容长谨的话，提醒到他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眼下南昭周遭无战事，他手里握着十万兵权势必要引多疑的皇帝忌惮。
这是个极大的问题，容侯之前没有考虑过。“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容长谨笑了下：“爹长年累月地打仗，也是累得很，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不是正好？”
容侯蹙眉，没有说话。
容长谨点到即止，拜别父亲后走了出去。
他没有立即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站在书房外院，远远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父亲在书房内沉思了老半天，最后走到案前掌灯，伏笔疾书，
容长谨这才转身走了。
——
回到自己的墨澜居，宋檀正靠在廊柱上闭目养神。他武功卓绝，容长谨才踏入院子他就听见了，睁开眼睛，叫了声：“公子，你回来了。”
宋檀给容长谨端来盆水，水温还热着，容长谨体虚畏寒，三月的天气了别人都要穿单衣了，他还裹着轻裘，冷水什么的自是不能碰，宋檀很注意这方面的细节。
容长谨双手入盆捧起清水扑到脸上，捻起一块皂角放到手心轻轻揉碎了洗脸。
洗完了抬起头，正好接到宋檀递来的毛巾，脑子里却浮现出宋檀上一世统领五万御林军，站在墙头威风八面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宋檀，你留在我身边伺候我起居，实在屈才了。”
宋檀简单得很：“没有啊，伺候公子起居不是我本分吗？”
宋檀自打跟着公子那天起，做的就是这些琐事，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他接过容长谨擦拭完的毛巾，问道：“今日这事儿，这就完了吗？”
宋檀心里没什么算计，他从跟着容长谨那天开始，一心一意就只听容长谨一个人的话，只要容长谨让他做的，他都会去做。
但他不蠢，令牌拿到手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家公子的用意了。
自家公子看着一表人才，朗月清风，其实骨子里坏得很，睚眦必报，谁若欺他一尺，他必百倍还之，今天故意栽赃二皇子一事，虽然事出突然有点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成功算计到了黎王，宋檀就觉得这事儿已经结束了。
容长谨正在脱自己的外衫，闻言笑了下：“完？怎么能完？就这么完了，不是便宜他们了？”
宋檀不解：“黎王不是被褫夺了亲王冠，禁足了么？他这样，这辈子也没机会上位了吧？”
容长谨就笑，浅浅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倒了一个黎王，不是还有一个赵王么？”
庆元帝有很多个儿子，经年累月的党争之后，大浪淘沙，胜者存活，至今还剩下四个成年皇子，得受封亲王冠的只有两个，一个二皇子黎王，一个三皇子赵王。
朝野上下谁不是盯着他们俩，就觉得来日的君主，非是他们俩其中之一。
现在，黎王被褫夺了亲王冠，贬为普通王爷，也就是说，现在满朝最有权势的皇子就只有一个赵王了。
宋檀恍然：“所以说，以后那位置，要叫赵王捡了去？”
容长谨没忍住笑出来，他觉得宋檀的脑子真是直得可爱：“这谁说得准呢？毕竟，我们老祖宗有几句老话说的好。”
“什么老话？”
“乐极生悲，狗急跳墙。还有，和蚌相争渔翁得利。以及明天和意外，永远也不知道哪个先到。老东西那么多儿子呢，这戏那儿能这么容易就唱完了。”
宋檀不是很明白，不过：“公子威武，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天晚上，容长谨换洗过后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小半宿都没睡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忍不住地浮现出燕淩模样。
这厮当时在石臼山，背后偷袭他的那一剑其实一点也不快，燕淩明明能躲开的，但他却没躲，甚至还故意偏了下身体，可以说，是故意找了个位置给对方刺进来的。
容长谨脑子里浮现那剑刺进燕淩肉里的一瞬间，就好像那剑也瞬间刺穿了他的心口一样，特别的疼。
小看他了，这厮狠起来，连自己都捅。
但也正是燕淩有这份狠劲，上一世才会在没有任何外人的助力下，最终一步一步登上了属于他的位置。
代价太大了。
容长谨望向窗外，脑子里分辨着贤王府的方向，心里想着：以后他要想个法子，一直守在燕淩身边。
重来一世，可不能再让这厮有机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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