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后，即使是平时被队员们架起来，不允许操劳的浮竹十四郎也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一接到丽姬的帖子，就硬生生地抽出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悬空寺喝茶。
当然，总不能让失明的丽姬摸黑烹茶，所以浮竹十四郎非常自觉地掸起了茶汤。
“明明是我请十四郎来的，却还要麻烦你做这做那。”丽姬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失礼了。”
“我很乐意。”浮竹十四郎说着，倾身越过桌案，将已经浮沫咬盏的茶仔细地放在了丽姬手里，“姬君，茶好了。”
“啊，谢谢……”丽姬捧住茶盏，柔声道谢。
“不用与我客气，我这一手茶艺还是从姬君那里偷学过来的呢。”
啄饮了一口无甚滋味的茶水，囫囵吞咽下去之后，丽姬就放下玉盏，开门见山地说：“今日我请你来，其实是有事相商。”
“什么事呀？”
“我感觉封印出了点问题。”
闻言，浮竹十四郎立即变了脸色：“这……怎么会呢？”
“我已经很虚弱了……”丽姬睁着雾蒙蒙的眼睛，试探着轻声问道：“所以御明前琼珠摘下一部分，就一部分，应该没关系吧？”
云鬓拢着那一点伶仃的下巴尖，就像一朵即将在日光中消逝的霜花，已没了当年初见时浓墨重彩的鲜活气，看着姬君苍白失血的容颜，电光火石之间，浮竹十四郎仿佛明白了什么。
浑身发冷的青年强压住心底不断涌动的寒意，语气平和地向丽姬道歉：“是我疏忽了。”
“没有，十四郎一直很关心我。”
“很辛苦吧……”浮竹十四郎微不可闻地低喃着，眸光逐渐黯淡。
封印的全部流程都由浮竹十四郎亲自负责，多年来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所以灯下黑的他从未将丽姬的衰弱往这方面联想。
可是丽姬已经病了近百年，四番队的医疗技术更新了一代又一代，却都没能查出原因。
最后，也只剩下御明前琼珠这一个可疑因素了。
“让我先帮姬君把一条手链摘下来，试试看会不会感觉好一点。”浮竹十四郎膝行几步挨到丽姬身边，随即牵起了她的手。
“这样没关系吗？”丽姬没想到浮竹十四郎居然这般爽快，连问都不多问一句，就打算要帮自己解除封印。
瀞灵廷锁住丽姬灵力的初衷是为了阻止那场天灾继续肆虐尸魂界，当她在众多死神的押解下踏入青流门之时，就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中央四十六室非但没有处死丽姬，反倒给了她无上的尊荣。
这让丽姬困惑了很久，所以从浦原喜助口中知道了御明前琼珠的真实作用后，她并未表现得特别惊讶，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释然的感觉，一切似乎都拨云见雾，豁然开朗了。
毕竟，有所图谋的好，才让丽姬对这些年的奉养，能够感到心安理得一些。
“我担着。”浮竹十四郎斩钉截铁地说，平日柔和疏朗的眉眼此刻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极为难得地表露出了自己强势的态度。
“十四郎……”
未经上报，没有批准，就擅自把封印解开，即便浮竹十四郎身为山本元柳斋重国的嫡传弟子，又高居队长之位，估计也逃脱不了中央四十六室的追责。
见丽姬想把手缩回去，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的浮竹十四郎不容置喙地攥紧了掌中柔荑，“哪怕只能让姬君轻松一点也好，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
“谢谢你。”丽姬轻轻叹息。
“都说了不用与我客气，姬君又忘了。”
说罢，浮竹十四郎就开始一边向丽姬锁在腕间的勾玉手钏注入灵力，一边在嘴里默念着晦涩的呪文，柔和的光晕只流转了一个来回便蓦地收束，反弹出一股巨力，直接把他半条手臂都震麻了。
“……怎么了？”丽姬有所察觉，忙不迭问道。
“为什么解不开……”
（是我。）
（都怪我。）
“我的灵力一探进去，立刻就消失了。”浮竹十四郎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气，不动声色调节着紊乱的呼吸，“这样完全没办法沟通封印。”
“是吗……”
“毕竟过了百年之久，我再梳理一下。”
浮竹十四郎不肯放弃，抬手又试了几次，结果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而一波波灵力的反噬却愈发厉害，使得他咳了好一阵，才喘匀了气。
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丽姬看不见，也闻不到，但她直觉那就是浮竹十四郎的血，于是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不住地摇着头：“够了。”
“……姬君？”
“可以了，十四郎。”丽姬很轻易地就将手从虚弱的死神那里收了回来，转而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指尖便触到了一片冰凉，冷得教人心惊，“算了吧。”
“不行！”
（是我害了她……）
这是治好丽姬唯一的希望，浮竹十四郎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否则他的未来就将永远都活在那一份日以继夜的自责和悔恨当中……
（是我害了姬君！）
丽姬捧住青年苍白泛青的脸，没有焦距的双眸仿佛在一瞬间重见光明，进而以无比锐利的目光穿透他的眼睛，直视着他正掀起狂澜的心海。
这个人一点都没变，总是温柔得令人不禁感到自惭形秽。
“我说，够了。”
***
虽然找浮竹十四郎解除封印这条路走不通，但浦原喜助并未泄气，并淡定地跟她表示回去整理好了新的方案再来悬空寺叨扰，于是没多说几句就急匆匆地拜别了丽姬。
那副风风火火的做派，让有些心灰意冷的丽姬都不由得燃起了星点希冀。
因此，悬空寺的门时隔几个春秋，又一次打开了。
“太好了，阿银总算是不用翻墙啦。”
明明市丸银已经进入了护廷十三队的正式编制，但却好像总是有花不完的时间用来在悬空寺周围徘徊，闲得仿佛是个假死神。
所以一番队执勤的死神在丽姬的默许下，都懒得管这人溜墙上房了。
“居然还好意思说……”丽姬不禁扶额，“老远就听到了你的声音，咋咋呼呼的。”
一进门，市丸银才发现朽木白哉也在，这会儿正端着一杯香茗，冷眼看向自己，白皙的脸庞透着一种细腻坚硬的瓷质，再加上那副凉飕飕的表情，活像一座冰雕成了精。
“哟，朽木君。”
“嗯。”朽木白哉从鼻腔里哼出了个极为简短的音节，就算是答应过了，随后垂眸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他向来只跟值得自己正眼相待的人讲礼貌，而市丸银显然不在此列。
“还是老样子呢，真冷淡啊。”市丸银仿佛被小伙伴冷淡的态度伤到了似的，一转头委委屈屈地朝丽姬喊：“丽姬，你看他！”
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丽姬已经修炼成了特级端水大师，从来不会偏帮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就循着声源向市丸银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以前朽木白哉对上市丸银还会冷嘲热讽两句，如今长大了连余光都懒得给他一道，无视得相当彻底，“老师，我之前给您送来的东西还好用吗？”
天知道朽木白哉往悬空寺塞了多少东西，从和服到药材简直是应有尽有，丽姬就是用一件丢一件，也堆得库房都没快地方放了。
所以这句话可算是把丽姬给问倒了，她真不清楚自个儿学生上回到底送了什么，现在谈起使用体验，就只能随便蒙混过关了：“挺好的，你有心了。”
“那就好。”
这些年朽木白哉一边忙着接管家业，一边还要在六番队做出成绩，即使有心想要多陪一陪丽姬，却也是分身乏术，只能亲自挑些礼物遣人送来，聊表心意。
毕竟，如果让老师知道自己很累，她一定又要心疼了。
因此朽木白哉习惯将一切都处理好了之后，再一身轻地去悬空寺。
“丽姬丽姬，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去现世出外勤啦！”市丸银笑吟吟地往丽姬身上蹭，“阿银厉害吗？”
“去现世？”
“对呀，丽姬有没有什么想要我给你带回来的吗？”
“你第一次出远门，要好好准备才行呀。”丽姬沉吟片刻，揉了揉少年柔软的银发，“我让清之介帮忙备点东西，你等会儿走时记得拿。”
“来不及啦，这是紧急任务，现在就得出发。”
“那你怎么还来我这里？”
“我是偷溜过来的嘛，想第一个让你知道！”市丸银说得那叫一个理自气壮，还顶着朽木白哉寒气四溢的眼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在丽姬的脸颊上香了一口。
啵的一声，响亮极了。
朽木白哉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一手空，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并未佩刀。
再一抬头，那厢市丸银已经施展瞬步，几个起纵就没了影。
而被突然袭击的丽姬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直摇头：“这孩子。”
“无礼之徒。”朽木白哉冷哼一声，从袖袋里掏出手帕，倾身过去仔仔细细地给丽姬擦脸，“老师就是太纵容他了。”
丽姬似有所感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眼眸弯成了一对月牙，“我对你也是这样呀。”
“在老师面前，白哉永远都有任性的权利。”
手帕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榻榻米上，那温热的触感便毫无保留地从指尖的神经末梢传递到了额前叶皮层，使得朽木白哉仿佛被烫痛一般蜷缩起了手指。
“……我知道。”
正是因为清楚在老师面前可以不必在乎贵族的气度和家族的责任，也不必背负着人们期待的目光拼命往前冲，朽木白哉才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沉溺于这份温柔。
（您再等一等……）
朽木白哉只想快点长大，那样就能站得更高些了。
高到丽姬无须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当人们习惯了称颂朽木白哉的荣誉，就像是日升月落一样普通时，无论她身在何地，风会替他送来喜讯，亲眼见证他人生中的每一个闪光时刻。
（总有一天，）
（我会成为您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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