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营以来,李杨便暗暗观察着魏明的一举一动。
李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此人身上有着太多的草莽之气,然而,他却以良善之民而自居
起初,李杨只当他有不想提及的经历,从而刻意掩饰自己的过往,在李杨看来,这很正常,也可以理解
老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若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
但入帐之后,李杨却彻底推翻了先前的想法,他敢断定,此人绝非善类
入帐时,二头领颇为殷勤,抢先一步,为李杨五人掀开帐帘,期间,不小心撞了一下魏明的肩头,这一撞却令魏明露出了马脚,李杨亦从中看出了端倪。
毫无防备之下,突然被撞,魏明被撞了一个踉跄,他下意识以跛脚触地,身法异常敏捷,不似作伪
跛脚触地的一瞬间,魏明迅速纠正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抬头环顾四周,却见二头领正一脸歉意的望着自己,连声道歉的同时,倒也并未发现自己的不妥之处,其余五人均在望向他处,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
魏明长舒一口气,将一颗悬着的心复又放回到了肚子里
“贵客在此,莫要毛手毛脚的”魏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二头领挠挠头,憨笑道“头领教训的是,今后一定注意”
魏明千般掩饰,万般算计,最终却也没能逃过李杨的双眼,刚刚那一幕,恰巧落在了李杨的眼里。
李杨断定,头领没瘸,他是装的
李杨并非武断之人,直到此时,他依然抱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心态,来看待魏明等人,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李杨动了杀人的心思
当二头领为魏明介绍李杨五人身份时,魏明的眼中竟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这一眼,亦落在了有心人李杨的眼中,就是这一眼,令其动了杀人的心思
用眼神示意韩豹莫要轻举妄动之后,李杨缓缓开口,“不知流寇何许人也聚众几何”
未等头领开口,二头领便抢先回道“并州口音,不足百人”
“身手如何”,李杨笑问道“山寨距此多少里”
头领脸色越发难看,然而没心没肺的二头领却好似浑然未觉般,如实说道“身手极好,惯会杀人的,山寨距此二十余里”
余光瞥向面色发青的头领,韩豹一脸不屑的撇撇嘴,暗骂了一声“废物”
再看看李杨与李虎,韩豹暗暗点头,为二人竖了一个大拇指
二人的养气功夫,非魏明可比
双方的家事,背景,学问,见识,根本毫无可比性,饶是不学无术的李虎,其看过的书,也非寻常世家子可比,何况眼前这位有勇无谋的莽夫呢
短短几句话,李杨便已从二头领口中套出了自己想要的全部信息
首先二头领与魏明并非一路人,二头领没什么心眼,是个实在人,俗称铁憨憨
其次魏明与流寇乃是同伙,双方里应外合,将二头领一行人给坑的很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流寇共有百十人,身手还不错,手上有人命官司,俱是提刀便敢杀人的主
在营养不良的二头领面前,最差的流寇,也要比他强出许多,但在明显营养过剩的李杨五人面前,流寇怕是有些不够看了,李杨给了一个还不错的评价,已经很看得起他们了
“一路舟车劳顿,身体甚是乏累,在下欲向头领借方寸之地,供我们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自行离开”,李杨捏了捏发酸的后脖颈,道“多有叨扰之处,还望头领多多海涵”
“诸位不嫌营中粗鄙,实乃吾之荣幸,天色已晚,诸位请自便”
“初来乍到,多有不便。欲请二头领从前带路,不知可否”李杨拱手道
魏明不疑有他,大手一挥,道“自无不可”
五人在距头领五十步远的地方搭了一顶足以容纳十余人的大帐
将二头领招至近前,李杨轻声开口,道“敢问二头领贵姓”
二头领摆摆手,道“当不得贵字,在下姓李,贱名岩松”
李杨微微颔首,笑道“我亦姓李,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李岩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憨笑道“岩松区区贱名,怎敢与军爷相提并论真真折煞我也”
李杨笑着摆摆手,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家在何处因何至此在此生活了多久”
李岩松长长叹口气,如实回道“并州人士,熹平六年,家乡遭遇蝗灾,田间颗粒无收,因无力缴纳苛捐杂税,而逃难至此,在此生活已达四年光景”
李杨待人彬彬有礼,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李岩松早已对其卸下了防备之心,愿与之坦诚相待
李杨循循善诱,最终将话题引到了魏明的身上“头领家在何处因何至此在此生活了多久”
李岩松微微皱眉,道“头领与我口音相似,应是并州人士,至此已半年有余”
“半年”李杨难掩惊讶道“何以服众”
李岩松闻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良久之后
李岩松缓缓开口“半年前,头领孤身至此,我看他可怜,并且还算有膀子力气,于是,我做主,将他给留了下来
五个月前,流寇突然来袭,将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此战头领奋勇当先,奈何流寇众多,头领孤掌难鸣,被流寇重伤,我们拼死救得头领性命,可头领的腿却哎我们见其英勇,遂举其为头领”
听着断断续续的话语,韩豹大皱眉头,恨铁不成钢道“魏明入营月余,流寇便尾随而至,难道你们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李岩松略显迟疑,缓缓说道“起初,我们确觉事有蹊跷,可看到头领跛脚的样子,却也不得不信了”
李杨长长叹口气,道“其实他是装的”
“不可能”李岩松应声而起,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料今夜定有流寇来袭,届时,却也由不得你不信了”李杨沉声说道
李岩松缓缓坐了下来,紧锁着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挣扎之中
李杨捏了捏他的肩头,道“今夜之后,自有分晓”
“赤眉”李杨唤道
“末将在”
“着你持弓占据有利地形,发现敌情,举火为号。”
“诺”
考虑到赤眉持弓,战斗方式以远射为主,于是李杨又补充了一句“准你便宜行事”
“诺”赤眉再次拱手应诺
“王良”
“末将在”
“着你隐于暗处,为赤眉掠阵,至战斗结束前,受赤眉节制”
“诺”
望着一脸期盼的虎豹,李杨笑道“吾等隐于大帐一侧,待敌来时,先杀魏明,枭其首级,以震慑一众宵小之徒”
“得令”虎豹异口同声道
李岩松下意识揉了揉双眼,确定眼前乃是一名青年加四名半大少年之后,不禁感叹道“辽东铁骑,果然威武不凡,世人诚不欺我”
五人中,年龄最大的当属赤眉,生于延熹四年161年,时年二十一岁。
年龄最小的则是虎豹,二人皆生于建宁二年169年,时年十三岁
李杨生于建宁元年168年,时年十四岁
王良生于延熹九年166年,时年十六岁
大战一触即发,然而赤眉在得令之后,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事”李杨疑惑开口
赤眉点点头,道“公子有事”
李杨不解道“何意”
“公子再好好想想”
李杨微微颔首,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知赤眉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赤眉此举,尚有考校之意,若李杨果真答不出来,赤眉自会为其解开心中疑惑,但赤眉亦会因此而看轻李杨三分
良久之后
李杨一拍额头,懊恼道“险些误了大事,幸得赤眉提醒,才得以逃过一劫”
李杨深深揖礼,表示感谢
“末将当不得公子如此大礼”赤眉微微躬身,淡淡说道
侧头望向李岩松,道“劳烦二头领,与赤眉换身衣服”
赤眉默默点头,暗赞道“公子聪敏,一点就透”
李岩松默默颔首,依言而行
他的内心发生了极大的动摇,他想看看,李杨能否一语中的
“头领到底是敌还是友今夜便可分晓”李岩松如是想到
赤眉学着李岩松的样子,用木棍作簪子,将发髻固定在头顶左侧,接过李岩松递来的皮甲,用水狠狠擦拭了两遍,才穿在身上,至于贴身衣物,赤眉却是说什么也不换了,肉眼可见的虱子,看的赤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杨见状,只是无奈一笑,并未加以理会
在照明设备严重不足的古代,用不着模仿的惟妙惟肖,古人因营养不良,多患有夜盲之症,夜里看不清东西
赤眉将钢刀藏于身后,负手而出
“诸位军爷,早些休息,咱们明日再叙”李岩松代赤眉说道
走出军帐,赤眉很快发现了被魏明派来暗中监视自己一行人的探子。
说来也挺悲催的,探子只能就近监视李杨等人,因为,离远了看不清
九月下旬,夜里很凉。
负责监视李杨等人的探子,蜷缩着瑟瑟发抖的身子,口中骂骂咧咧“鬼天气,冻死个人”
探子口中骂骂咧咧,对危险浑然不觉
赤眉弓着腰,缓缓行至探子身后,临身时,忽然暴起发难,横刀向青年脖颈抹去
赤眉出手,即快又准,一刀便割断了探子的喉管
探子拼命护住自己的咽喉,然而却做了无用功,鲜血从指间汩汩流出,口中亦不断的发出嗬嗬的声音
赤眉冷哼一声,提刀直刺向探子心口,了结了他的性命
解决探子之后,赤眉返回军帐,禀报道“眼线已除”
“按计划行事”李杨下令道
众人齐声应诺
赤眉与王良一同离开,前往军营西北角的一座废弃哨塔内藏身
李杨三人按原定计划,在李岩松的带领下,前往靠近魏明大帐的地方,悄悄藏匿了起来
临近亥时
“有人”李虎轻轻推了推李杨的肩头,手指大帐方向,悄声说道
李岩松注视良久,却什么也没看到,于是,他皱眉问道“人在何处”
李杨顺着李虎手指的方向,定睛望去,道“确有其人,身着夜行衣,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楚”
李杨伸手为李岩松指明方向
李岩松揉了揉浑浊的双眼,顺着李杨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发现果有身着夜行衣之人,自魏明帐内走出,径直向营外走去
“天杀的狗贼,将我们骗得好苦”李岩松咬牙切齿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也由不得李岩松不信了
“稍安勿躁”李杨轻轻拍了拍李岩松的肩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报仇就在今夜,何必急于一时。”韩豹沉声道。
李岩松胸前此起彼伏,激动道“我妻尚在流寇手中,我怎能不急”
“呦”李虎故作惊讶道“您还有妻吶混的不错啊”
李岩松一脸傲娇的撇了撇嘴,道“那是”
“吾妻甚美”
“得得得”李虎连连摆手,打断了李岩松的话,挑眉道“就凭您这副尊荣啧啧啧”
“我咋”李岩松正欲回怼李虎几句却见韩豹拔剑在手,冷笑道“欲死乎”
李岩松见状,连忙换了张笑脸,道“军爷莫要与我这等粗人一般见识杀我焉用牛刀不值当,不值当”
李杨一脸古怪的望向韩豹,拿他打趣道“阿豹莫非有三头六臂怎么谁都怕你”
韩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玩笑尔,谁想他竟当真了”
“不当真,不当真”李岩松连连摆手
“嗯”韩豹轻哼一声
“额”李岩松很郁闷,他拿喜怒无常的韩豹一点办法也没有
韩豹对李岩松印象不错,但他脑路过于清奇,就连开玩笑的方式,都与常人略有不同
旁人看着是恐吓,但对韩豹来说,这就算是开玩笑了,他的思维方式,与常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对韩豹来说,与他人说笑,已是一种进步,总比见天冷着一张脸要好
李虎为韩豹感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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