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朋友

    今晚的月亮很暗淡,悄悄从厚云中探出一角,半死不活地亮着。

    佟因一步步靠近村口的高门。

    说是村口高门,其实更像是一个标志,因为村口根本没有设阻拦,空荡荡的地上只有两根石柱立着。

    佟因小心翼翼地瘸着腿跨出一步,也就是这一步,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远方的山水轮廓隐隐伫立,树木繁茂,空气清新。

    她的注意力不在山水,而是在犹豫另一只脚该不该跟着迈出。

    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村口会有这么多人。

    密密麻麻的脑袋,一双双亢奋发亮的眼睛,没目标地乱飘。

    这些人坐在地上,或抱着大饼,或抱着杯子、木块,视如珍宝,时时抚摸,更有奇怪的整个人抱着棺材不肯撒手,拿脸疯狂蹭着。

    如虔诚到极端的信徒。

    大饼是沈家的,她住沈家的那一晚曾吃过,特别难吃。

    棺材是周巫的,那种粗糙的工艺一眼就能认出,她还亲自躺过,被木刺刺过不少次。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不怪她多心,实在是场面太诡异,大晚上的不回家,一个个抱着这些东西在村口静坐,眼冒绿光。

    也没堵着路,让出了一条能出入的道,很窄,坐在两边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走过的人。

    佟因迟疑了半响,最后下定决心迈出去。

    谁知道她只是抬了抬另外那只脚,这群人发亮的眼睛霎时间找到了目标一样,齐刷刷地刺向她,眼里癫狂更甚。

    佟因:“……”

    或许只是错觉?她试着探脚。

    “你只要迈出去一步,就会立马被愤怒撕碎。”

    原本一片寂静,骤然响起一声,把本就紧绷的佟因吓一跳,唰地抽回脚。

    她一扭头,看见李追玦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大晚上的打着油纸伞,身影被月光映得冷冷清清。

    “李庙主!”她奇怪看他,“大晚上的你怎么打伞?下雨了?”

    他摇头,“月光太烈,怕晒。”

    佟因抬头看看像要熄灭的月亮:“……”

    你帅你说什么都对。

    佟因环顾那群虎视眈眈的人,问:“李庙主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过你,怪物不会允许你出去,不只是你,村里的任何人都出不去,如果你心里想着彻底离开不再回来,迈出去的第一步,他们就会扑上来把你撕碎。”

    “若是想着只出去走走,还会回来,便不会有任何事情,去到任何地方,依旧是被人追崇的大人物。”

    佟因愕然:“为什么?”

    油纸伞微斜,遮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下颌角的线条:

    “这是跟怪物交易的代价,只要离开村子,怪物赋予的幻术会彻底失效,门外被幻术欺骗的人会瞬间清醒过来,随之而来的愤怒将使他们恨不得吃了你。”

    一句话,把佟因脑海里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她恍然大悟:

    “村里的人用负面情绪跟怪物做交易,得到幻术后把自己的垃圾幻化后卖给村外的人获得财富?!”

    难怪沈家那些饼那么难吃,外面那群人却视如珍宝,原来都被幻术蒙蔽了双眼,甚至还可能被幻术降了智。

    而村里的所有人靠出卖自己的负面情绪,成为了衣食无忧的有钱人。

    但这么一卖就是一辈子,结果是死在村子里也出不去。

    他的伞抬起,似乎只是两步便来到佟因的面前,把她笼罩在阴影下。

    佟因跟他有不小的身高差,一抬头只能到他的下巴,看见他垂着眼,细长的眼睫,看见他嘴唇的线条,很近,她忍不住屏了呼吸。

    他另一只手忽然从她背后抬起,抚上她的后颈,冰得她瑟缩一下,他分明没怎么用力,她却感觉整个人被牢牢锁住了般,动弹不得。

    “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找他们?”

    他在她耳边低语,轻飘飘像风,吹得她耳朵发痒。

    “他们是谁?”佟因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与他对视,总觉得在悬崖峭壁走钢丝,稍有不慎就要跌落深渊。

    为什么会觉得危险?

    “你背后的人。”他抚在她颈间的手似乎加了力度。

    佟因莫名:“我背后哪有人?我从来就自己,我要是有,我肯定找人揍周巫这死变态一顿!”

    她忽然想家了,想她在网上云养的猫猫狗狗,她穿之前有一只还病了,也不知道好了没,她还想家里的空调WiFi,想火锅串串,想网上的沙雕网友。

    来到这里之后,她什么都没了,孤身一人还遇到这些破事,她压不下叹息:

    “说起来在这里我最亲近的那个人,居然是你。”

    佟因一股脑地诉苦,没注意到李追玦越发复杂的目光,他深深凝视她,手最终垂下。

    “你别骗我,”他一扭头,往墓地里去,“回庙吧。”

    佟因没想到他走得这么突然,一怔便追上去,但膝盖痛,速度便赶不上,他察觉到回头等她。

    “等我一下……”她踉踉跄跄过去,还没站稳便被他一把塞了伞在手里。

    “拿着。”

    她下意识拿稳了,下一秒整个人悬空,一声惊呼没出,人已经在他背上了。

    “你太慢,再晚天要亮,初升太阳太烈,墓地的阴气挡不住,要尽快回庙。”

    “哦……”佟因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他背着她走路都不怎么颠,特别舒服,她乖乖伏着给他撑伞,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竟觉得很平静很有安全感。

    她母胎单身,父母早亡,记事起便在亲戚家寄人篱下,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你不是神仙么?给我施个法术治治伤,我立马能活蹦乱跳。”

    “我的能力只能害人,不能救人。”

    佟因靠着他的肩膀,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他体内传出来,多了丝恍惚的沉闷,她了然道:“原来你是攻击系的,不是奶妈。”

    他没听懂,不吭声,迈进了墓地才道:“伞可以收起来了。”

    “为什么墓地里可以不用撑,月亮一样能照进来,你不怕晒了?”

    他脚步微停,没什么情绪地说:“墓地是我的领域。”

    似乎不想让她深想,他遮掩下眼底的晦暗,问她:“既然不是去找人,为什么离开?”

    佟因想了想,道:“因为我想过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他重复她的话,似不能理解。

    “对,我想逛街购物,我想有我自己的朋友,我想过平静的日子,三五好友时不时吃顿饭,一起去朋友家遛狗逗猫,我还想画画、穿好看的衣服,我不想天天担惊受怕的。”

    她说着,叹口气,“可惜,来这里后一切都不可能了,这个村子什么都没有,只有鬼,真的好无聊。”

    这是惊悚小说,这样平静的日子再与她无缘。

    李追玦静静听着,忽而问:“画画?富贵村并未设学堂,村里的人目不识丁,更不会执笔,你为何会?”

    佟因一僵,干笑道:“我六岁才进来,以前学的。”

    他没有怀疑,沉默着在林间穿梭。

    她觉得闷,便自己跟他絮絮叨叨,改了改细节把她和朋友有趣的事情说给他听。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佟因也不管他听没听,她太压抑了需要倾诉。

    这次上山的路似乎久了些,佟因感觉他像在沉思什么,偶尔脚步会停下来抬头看着月光出神。

    那个眼神太复杂,她看不懂。

    后来她太累,忍不住在他背上眯过去。

    醒来时发现她躺在山神庙主殿的榻上,是她之前吃炸鸡的外殿,点了烛光,有些微弱地摇曳着。

    她正茫然地环顾,看见李追玦从帐幔内走出,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

    “人类的伤药。”他把瓶子给她。

    “谢谢李庙主。”佟因支着腿自己上药,正糊弄着,忽然听见一声狗的呜咽,扭头一看小白在门口徘徊不前。

    “小白!”她惊喜地招手。

    小白夹着尾巴缩着,不敢动。

    随后门后又探出一颗脑袋,跟小白一样瑟瑟缩缩,正是魑,她怀里还抱着一堆亮白色的鸡毛。

    “把那只东西提进来。”李追玦下令。

    魑忙一手提了小白进门,把它一送偷偷摸摸看望佟因一眼,再把那堆鸡毛放佟因身边,后扭头又要出去。

    “过来。”李追玦。

    魑立住,跪伏在两人面前,不敢吭声。

    佟因看见她露出的手臂上有烫伤,连忙问:“你受伤了?”

    魑委委屈屈看李追玦一眼,又看佟因,又看李追玦,再看佟因,最后什么都不说垂着头。

    “李庙主……打你了?”佟因看懂了她的意思,十分震惊。

    “不是不是,是我差点弄丢了你,庙主生气,罚了我。”魑把头摇得飞起。

    佟因:“……”

    她干巴巴扭头去看李追玦,他轻皱眉睨着魑许久,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魑以为自己说错话,急出了满额头汗,指甲扣着地板,像被李追玦架在断头台上,脑袋上悬着断头刀,时刻落下。

    不如给她一个痛快。

    烛光一晃,他眉终于松开:“朋友,是玩伴的意思?”

    “啊?”佟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她说话。

    他像没听见,对魑道:“从今往后你只负责陪她玩。”

    魑猛地抬头,茫然。

    佟因也讶然地看着他,而他瞥小白,威胁的意味含糊送出:

    “她喜欢狗,你便好好扮演你的狗,不管你以前的主人是谁,今日起,你只有她一个主人。”

    小白呜地一声在佟因怀里流眼泪——吓的。

    他说完视线一收,起身往帐幔内走去,身影将要没入黑暗才不清不楚地丢出一句话:“我这有纸笔,想画画便来。”

    佟因抱着小白:“……”

    他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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