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洞中的景象快速变换, 秦默不想再看, 可这些画面依旧在她的脑海中翻页，拉扯着她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让那颗已经开始愈合的心脏再次淙淙流血。
压抑的哭声从秦默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就像三尺开外那个蜷缩在墙角, 被鞋底抽打的女孩，不肯轻易让眼泪流出, 不愿再发出哪怕一声示弱的哭喊。
“学会跟别人打架了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
“我供你吃供你穿，成天就知道给我惹事, 还让老师把我叫到学校去，长能耐了是不是？啊？说话啊！”
“说了你一句没爹没妈而已就把人打进医院，这他妈不是事实么？浪费我时间, 浪费我的钱，你当初怎么不一块儿烧死算了！”
难听的谩骂从长相端正的男人口中蹦出，手中的拖鞋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女孩的身上。听不到哭声，得不到回应，这让男人更加暴躁，下手的力道也一次比一次重。
“爸, 她个哑巴能说什么话啊。”
站在一旁的男孩偷笑着, 像是在看一出有趣的戏。
男人又狠狠抽打了两下解气, 喋喋不休道：“还两个老师呢, 教出来这么个玩意儿，气死我了。”
“啊呀，教训完了就洗手吃饭吧。”走来的年轻妇人说道, 笑着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房间整理出来了，明天带你去买新的玩具。”
“好哦！”男孩兴奋地拍着手。
其乐融融的景象是那样的刺眼，蜷缩着的女孩倏地爬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冲出家门。
景象随着女孩的移动而变换，冰冷的雨水拍打在秦默的身上，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
同学的嘲笑，亲戚的嫌恶，甚至是他人的悲悯都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在她的心头，痛得无以复加。
女孩在大雨中奔跑，冲过一个又一个街口，周围的景象与她背道而驰，秦默知道她的目的地，下一个路口之后......是运河。
“秦默！”
大雨中的一声呼喊，叫停了奔跑的女孩，也震在秦默的心头。
清亮的童音驱散了秦默些许郁结在心头的悲伤，微微张开的唇缝中漏出的呜咽不再那么倔强，泪水却比之前更加汹涌，打湿枕在下方的手臂。
“你要去哪儿？为什么不撑伞？”
“......”
“身上都湿了，跟我进去擦擦吧。”
“......”
“你怎么都不说话，迷路了吗？我让人送你回家吧。”
“......跟你没关系。”女孩几次都无法摆脱抓着她的小手，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并不好听，让两人都怔愣了一瞬。
女孩借机挣脱，继续朝着前方跑去，身后变得有些焦急的声音没有停歇。
“秦默！”
“等一下！”
“啊！”
一声不小的痛呼将秦默惊醒，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她急忙踉跄着爬起来要去扶，伸出的手还是穿透了眼前的景象，她只能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露出吃痛的表情。
女孩又走了回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摔倒在地上的人。
“扶我一下好不好？”
“......”
“你是不是哭了？”
“......”
“腿好疼，能扶我去那家店里么？”
“......好。”
秦默盯着两个小女孩的背影，看她们搀扶着慢慢走远，有人急急忙忙地带着伞跑来替她们撑上，然后走近一家店里，消失在她眼前。
雨声渐渐变得朦胧，景象又变回了空荡荡的山洞。
头顶一暗，紧接着面前伸来一只纤细的手，秦默抬头看去，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神情恍惚。
“怎么突然不走了？”
“没什么，只是脚崴了。”迎着叶柔担忧的眼神，秦默摇了摇头，抓住身前的手。
“疼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疼。”秦默听着叶柔的抱怨，任由自己被拉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知道疼还不小心点。”叶柔嗔道，“走吧，郭或他们在前面等着呢，这里什么也没有，早点出去吧。”
“好。”
秦默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看着叶柔慢慢将自己带向那漆黑的甬道。
*
叶柔站在山洞内，等察觉到手中一空，周围已经只剩下她一人。
耳边录像带倒流的各种对话逐渐清晰，唤起早已蒙尘的记忆，她垂着的眸中有名为阴暗的情绪涌动。
“忠叔，我爸爸妈妈走了么？”
餐桌边的女孩仰头看向身边正在为她摆放餐盘的男人，稚嫩的脸上未带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笑容，平淡得少了几分生气。
男人露出纠结的表情，“先生和太太已经去公司了......”
“嗯。”女孩收回视线，开始安静地用餐，乖巧的模样让男人有些无措，张了几次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柔静静地看着眼前已经很久远，早已封存在脑海深处的景象，当时的情绪却意料之外的清晰，也或许是经历的次数太多，早已深入骨髓难以遗忘了吧。
“小姐，要不然这次家长会我去吧。”男人小心地试探道。
女孩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先生和太太工作太忙了，其实他们也想好好陪你的......”
“没关系。”女孩抬头朝着男人露出笑容，“我自己可以的。”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搓着手，暗暗松了口气，错过了女孩一闪而过的失落。
女孩背起书包，被轿车送去学校，走出男人打开的车门，在他的笑容中默默走进这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校园，忽略着一路走来别人对她特殊待遇的指指点点。
这是她父母为她挑选的学校，一所稀松平常的坐落在一片社区中的小学。父母希望她能够好好和同学相处，有一个正常孩子的童年，而不是被各种特长学习的课程所堆积，成为他们与生意伙伴的谈资。
真是一个不错的出发点。叶柔勾起嘲讽的笑容，她爱自己的父母，但也不是没有怨过。
父母给了她极好的物质生活，理想的生活环境，唯独不能抽出哪怕一个小时的时间陪她玩一场游戏，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唯一能够交流的机会也只有为数不多的晚餐。
他们给的，只是他们认为的好。
女孩走进教室，将需要用到的书本整齐地堆放在桌角，将课桌里恶作剧的玩笑清理进垃圾桶，打开书本开始阅读，努力不去听别人对她的窃窃私语。
有时候学习好又乖巧，被老师喜爱，被家长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是不被接受和欢迎的。
门口又走进一个小小的身影，周边谈论的声音跟着小了一些，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了下去。
身后传来一个男孩没有恶意，但着实伤人的小声揣测，“你们说叶柔是不是和秦默一样没爸没妈啊？”
女孩攥住书脚，眼眶有些湿润，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但身后却传来一声痛呼。
她回头看去，另一个被提到的女孩已经跟那人扭打在了一起，每一拳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凶狠得让人为之侧目。
看到这一幕，叶柔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她知道这是记忆中的虚影，根本做不了什么，可心中泛起的阵阵痛楚着实令她难受。
闹事者被赶来的老师拉出去教育，镜头一晃已经到了下午，几乎所有学生都被前来参加家长会的父母带走，女孩也收拾好书包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叶柔。”准备回办公室的老师叫住了女孩，“你爸爸妈妈这次又没来啊，要老师送你下去么？”
女孩乖巧地摇头，“没关系老师，我自己可以。”
“那你下楼小心点。”
“谢谢老师。”
我自己可以。叶柔仰面缓缓闭上眼睛，鼻子微酸，短短一天这句话她就用了两回了么？原来像一个旁观者去看自己的人生依旧那么可悲。
她没有权利说做不到，不能去打扰父母繁忙的工作，她努力做着一个乖孩子。
可是这真的很累。
走出校门，女孩不出意外地从被称为忠叔的男人口中得知父母又要加班的消息，晚餐会在外面的餐厅里解决，并被如常地询问想要吃些什么。
随意挑选了一家餐厅，女孩依旧不声不响地用餐，窗外下着大雨，灰暗的色调一如她的心情，只是一道在雨中奔跑的身影撞进了她的眼中，浑身笼罩着她无法正确表达的阴暗情绪。
不知怎么的，女孩跳下椅子，冲出餐厅，跟着那人一起在雨中奔跑。
或许她真的想要放纵一回。
女孩拽住了那个人，又被挣脱开，慌乱中跌倒在了地上。
膝盖很疼，女孩对自己说着“我可以”，想要爬起来时身前已经站了个人，落泪的冲动又一次漫上来，嘴里的话辗转一番，变成了：“扶我一下好不好？”
一双手臂将女孩托起，小孩子莽撞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不过她不介意。
生怕自己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女孩扯开话题道：“你是不是哭了？”
扶着她的人没有说话，女孩敏感地捕捉到对方的身体僵了一瞬，赶忙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服，生怕她又像之前那样逃走。
女孩小心地问道：“腿好疼，能扶我去那家店里么？”
女孩忐忑地等着，开始害怕听到拒绝，在她无措地想要逃离时，终于听到了让她满心欢喜的回答。
“好。”
叶柔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笑出了声，抬手却发现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
她等到了，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让她放心地袒露出柔软一面的人。
“叶柔？”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叶柔回头便看到秦默朝她走了过来，面上带着焦急。
“怎么哭了？”
“没事。”叶柔捉住秦默伸来的手，先她一步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笑着问道：“刚才去哪儿了？”
“嗯？该我问你才对呀，怎么走着走着你就不见了？”
“是么？”
“郭或他们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快走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花开”x30的地雷。
谢谢：“AiharaYuzu”，“李槐之”，“伯言”，“吃瓜群众不吃瓜”，“逐流”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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