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微勾

    闻愔站在那儿,抬头看张恕。

    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形,隐在阴影里。

    离开了张老爹院墙上挂着的气死风灯的光芒,便是身边站着的人,神色也看不太清了。

    “你今日为何这般好说话?”

    听见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张恕的拇指轻轻在食指和虎口上摩挲了几下。

    这个问题又把他给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

    明明来的时候很是郁闷,可见到她笑,见到她围在自己的身边轻声娇气地说话,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闻愔见他又没有吭声,她也没有再问,绕过他走了。

    天色已然全黑,寨子里也几乎没人走动。

    闻愔只听见自己脚下踩着沙石的簌簌的声响。

    过了一小会儿,身后的脚步声也响起,很快便跟了上来。

    闻愔微微侧头,便能看见他就走在自己身侧。

    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未及弱冠的少年,行事说话却像个老古板一样无趣。

    闻愔忍不住又道:“张恕。”

    “嗯。”

    “给我说说你这趟护金的趣事吧。”

    听她这样问,张恕很认真地回想。

    白日赶路,夜晚时最是危险,三人一岗每两个时辰换一次,整夜也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到了地方,银货两讫,又日夜兼程赶回来。这期间他只直奔铺子给她买了东西,连街道长什么样都没有见到。

    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有趣的事。

    思索了许久,张恕有些无奈道:“没有。”

    意料之中的。

    闻愔抬脚,正要继续往前走,这时,小径两旁的灌木丛中上忽然闪了下,是黄色的小亮光。

    “流萤。”

    那一点黄色的小亮光就像是信号一般,闪了几下之后,灌木丛中忽然成片地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光芒此起彼伏,犹如天上星河。

    闻愔伸手,在树丛中轻轻地一抓,待她把手展开在张恕面前时,一只小小的流萤乖巧地趴在她的掌心。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她把手举到张恕面前,笑着问:“可爱吗?”

    说完不待他回答,她便对着小小的流萤轻轻吹了吹,然后手轻轻一扬便放了它。

    闻愔自来了寨子后,这还是第一次夜晚出来,看见这么多的流萤,开心极了。

    “我小的时候跟娘亲去庄子上,那是第一次看见流萤,喜欢的不得了,可后来年岁大了,要学的东西太多,也没有时间再去庄子,都好久没有见过流萤了。“

    “真没想到寨子里有这么多的流萤,可真是太好看了,我特别喜欢,以后每日晚上我们都可以出来看流萤吗?”

    “我陪你的时候可以,你一人不行。”

    闻愔走到张恕面前,站定,歪着头对着他左看,右看。

    张恕没被她这般瞧过,脸上腾地一热。

    “你……做什么?”

    好在夜色掩护,看不太出来,但声音却能听出几分羞赧。

    “年纪小小,说话简直像个老大爷!”闻愔掰着手指数到,“你,张老爹,阿星,元若,李妈妈,简师爷,除了李妈妈有点小坏之外,我觉得大家都挺好的。”

    闻愔是真的这样想的,是以她的神情认真,却又透出一份不解世事的娇憨。

    流萤飞舞,萦绕在她的身旁。

    这平日里看惯了的景色,也因为有了她,而感觉出了与往常的不同。

    张恕不忍让她知道这真实的残酷,却又怕她什么都不知道更加危险。

    他犹豫半晌,还是说道:“你见过我杀人的样子,还觉得……这样的我是好人?”

    张恕问完之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后悔了。

    为何要问她?

    待她再次想起那日的情景时,还会觉得他是好人?

    闻愔没有直接回答。她抬头抓了一只小流萤,然后又放了它。

    看着那一点小亮点,从自己的手中慢慢飞走,闻愔说:“人们都说流萤是人死后的魂灵所化,所以在看到流萤飞舞的时候,总是有一丝孤寂和悲凉。我就觉得人们想得太多了。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虫子嘛,欣赏它的可爱就好了,别赋予那么多的意义!”

    她抬眸看向张恕,“你也一样。不要因为自己杀了人,就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你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来偷金子,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在这个环境里,你没得选择。但是你要坚定自己的内心,不要管旁人的想法。”

    闻愔说完走到他身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如果有可能,在你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能饶他们,便饶了吧。你杀人,你自己的心里怕也不好过。”

    张恕突然发觉,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而是在发现真实的险恶后,还是愿意相信美好。

    “你如果喜欢,我在寨子里时,都可以带你来看流萤。”

    “真的?”闻愔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看着张恕笑得娇俏,“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说到这里,闻愔忽然想起她想要请他帮忙却一直没有机会说的事,“我听阿星说,你会修补饰品,我有块玉不小心摔成两半了,你会修吗?”

    “要看损坏的程度。”

    “就成两半了。”说着,闻愔就要去摸荷包。

    “这里太暗,看不清楚。”

    “哦哦,我太着急了。那我们赶紧回家吧。”

    “你不看流萤了?”

    “明晚再看,明晚你再带我来吧?”

    闻愔原本说话的声音就很清澈,想求人办事时的语气就更加娇柔。

    张恕听得唇角不由得便勾了起来,低低回了一声,“好。”

    回到屋里,闻愔便迫不及待地拿出荷包。

    张恕接过荷包,眼睛却看向了窗边。

    那里有他今日好容易运回来,又收拾齐整的东西。

    是给她的。

    可她却没有看到。

    张恕有点失望。

    他没表现出来,直接拉开椅子坐下,闻愔也拉开椅子,坐在他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那宝蓝色的荷包。

    可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闻愔心觉奇怪,抬眸却正对上他那深邃的眼睛。

    他正看着她。

    闻愔瞬间了然,立刻把椅子往旁边挪了两寸,“好好好,我知道,不靠你太近。”末了又催了一句,“你快看看呀!”

    张恕先是微怔,随即眉眼染上浅笑。

    他刚才只是有些诧异,怎么好像她这样自然而然地靠过来,自己的心里并没有那般厌恶排斥的感觉,现在她离得远了,反而没有刚刚的那种喜悦。

    张恕见闻愔着急,先按下自己的情绪,打开荷包,取出两个半块的玉佩,把它们拼在一起。

    玉质温润,象牙白色的合欢花图案合在一起,中间的位置上有两块并未完全的贴合,一眼便能看出。

    张恕指着那个位置,“这里崩了两个小碎片。”

    闻愔也看到了,好明显。

    “那能修吗?”

    “嗯。”

    “怎么修?”

    “融金补上。”

    闻愔看看他,又看看玉佩,再看看他。

    “怎么了?”

    这般欲言又止。

    “阿星说你是这里手艺最好的,现在又要融金补上,那你收费会不会很贵?”闻愔想了想说:“补肯定是要补的,要是我真的一下子拿不出的话,可以用劳力补偿吗?”

    “你会做什么?”

    “我……”

    张恕好像什么都做得比她好,她现在会的那点儿东西,还都是他教的。

    “我精通作诗,画画,弹琴,家事……我做家事的水平……”

    闻愔没说完,不过给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张恕忍不住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不似平时那般抿得紧紧的,嘴角微勾,唇柔软而放松,但眼睛却笑弯了。那一双有着锐利眼神的眼睛,顿时弯成了迷人的桃花眼,连眼神都温柔起来。

    闻愔托腮看着这样的张恕,好像现在才明白了为何那些姑娘说,全寨子里最想睡的,是他。

    张恕被闻愔这样盯着,反倒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又继续摆弄那玉佩。

    闻愔见他半晌还是没说话,只得又问道:“你还没说呢,多少银子能修好?”

    “我不收你银子,我还可以教你怎样修补饰品,那你……能像教阿星那样,教我识字吗?”

    太可以了啊!

    闻愔一拍双手,赶紧应承下来,“成交!不过你要小心,我做先生可是很严厉的哦!”说完她又道:“现在就可以开始,等学完今日份,你再开始修都行。”

    说干便干,话音不过刚刚落下,她便去拿笔纸。

    待她走到柜子旁时,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窗边。

    如意楞花格纹的窗边,原来是一块空着的地方,只放了一把圈椅,她最喜欢坐在窗边看书。现在那块空位置上,竟然放了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和一把与书桌同色系配套的椅子。

    “你买的书桌?”

    张恕自看见闻愔朝着窗户那边走去时,注意力便全部都被她给牵引过去,此时见她惊诧地看着自己,想也没想便解释道:“我早就想在那里放一张书桌了,这次刚巧看到合适的,便买了。你要是要用,那用便是了。”

    “好啊!”

    闻愔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识字也不看书的人,买书桌干什么。可能是想要学习了吧?不过她并未多想,她正高兴呢。

    在窗边看书挺好的,但是她要是想写字还得再挪到圆桌那边。那桌子是用来吃饭的,再在上面写字,她心里总是怕沾到油腥,所以来这里之后就基本上没再写过字了。

    现在可好了,有了书桌,她每日可以看书习字!

    这样想着,闻愔拿出笔墨纸砚,将它们一一在桌上摆放好,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研磨,准备自己写上几个字来教给张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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