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被他威势所摄,不由得后退一步,却见落叶纷飞,每片落叶都带着一股气机,从四面八方而来,随时准备把他切成碎片。
修士惊恐地四下逃窜,然而无论走到哪里,四周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枯黄落叶,将他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最终,修士颓然坐倒在地,茫然而恐惧地望着那人,绝望道:“这是什么?你又是谁?”
那人并未回答,只是收剑而立,修长手指扫过剑身,发出清越嗡鸣。
东都城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也都消失了,只有落叶伴着剑吟声,在秋风中起舞,仿佛一场私密的狂欢。
修士呆滞地看着,良久听到了个声音:“这是剑招。”
他如梦初醒,看向高楼之人,那人则继续道:“这招叫……无边落木。”
修士怔然望着他,忽然全身哆嗦起来,而那人神色平静依旧:“至于我,我叫沈无澈。”
他话音刚落,无边无际的落叶再次回旋轻舞,萧萧瑟瑟,萧瑟之中,一道磅礴剑气飒沓如流星,破空而来!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修士在剑气中气绝而亡,直到死去,眼中都是那漫天的落叶,无尽的秋风,还有风中仗剑而来的身影。
与此同时,那些僵立的青袍人也死在了剑气之下,化作飞灰不见了。
沈无澈静默而立,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
因为他强行催动灵力的缘故,那双手上已然是鲜血淋漓。
撕裂般的痛苦一直没有停止,他终于无力再握住紫微剑,任它掉落在地。
剑意的幻境瞬间消散,现实的东都城人声鼎沸,无数人冲过来要扶住他,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快了一步,握住了沈无澈的手腕。
那是云流,他终于出关了。
沈无澈于恍惚之中低头看他,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由心下一震。
然而他还不待多想,便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云流小小的身体撑不住他,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却仍旧没有放手。
他死死盯着沈无澈近在咫尺的面容,还有他手边染血的紫微剑,青涩眉眼间飞快闪过一丝可怕的神色,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师尊!”
.
东都一夜秋雨,到第二日黄昏,沈无澈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便在此时,听到耳边传来个声音:“您醒了?”
是个小孩的声音,沈无澈侧头一看,居然是云流。
他脱下了染血的白裘,换了一身褐色的长袍,手臂搭在椅背上,拇指上的玉扳指依稀可见,气质沉稳得惊人。
如果不看他因为个子不够,所以悬在空中的双脚的话。
沈无澈的视线落在他的靴子上,云流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略咳了一声,往前坐了坐,双腿努力往下一够,终于踩到了地面上。
而后他看了过来,欲言又止地望着沈无澈,稚嫩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沈无澈却只是安静地打量他。
可爱的孩子,沈无澈心想,而且举止沉稳,十分早慧。
龙苍流性格沉静,云流这样的,的确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当然,也是沈无澈自己会喜欢的类型。
沈无澈略笑了下,云流的视线一直都没离开他的脸,此时便神色微动:“您……笑了?”
沈无澈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讶异,心中奇怪,脸上却只是笑道:“怎么,我笑不得?”
云流不说话了,沈无澈推开被子要坐起来,周围那些存在感为零的丫鬟们便赶紧上前,为他穿衣戴帽,漱口奉茶。
沈无澈做沈昏时经常被这样伺候,早习惯了,此时在众人环绕下淡然自若,云流更是直接把他们当空气,专注地看着沈无澈。
待沈无澈洗漱完毕,云流才道:“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沈无澈便道:“我名为沈无澈。”
云流又看了他一眼:“沈先生救了神教上下,云流十分感激,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先生?”
沈无澈想到自己来意,又见云流稚嫩脸上一派严肃,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以身相许如何?”
“?!”云流直接手一抖,把手边茶盏全数泼到了身上。
沈无澈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赶紧拿过布巾为他擦干,连声道:“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冒犯的意思。”
云流却反手握住他手腕,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沈无澈只好道:“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咳,其实我的意思是,云少门主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和我十分有缘,我在想,有没有这个荣幸,收少门主为徒弟?”
云流默默望他半晌:“有缘?”
“是,是啊……”沈无澈第一次做这种忽悠小孩、坑蒙拐骗的事,业务不太熟练,正绞尽脑汁想该怎么让云流相信自己,却听见云流道:“的确十分有缘。”
“……”沈无澈一面想这也太好骗了,一面又松了口气,问道,“那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云流很干脆地点头:“愿意。”
沈无澈:“……”
这也太顺利了,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他迟疑片刻:“少门主,你不需要征求长辈同意的吗?比如你们门主?”
“没有门主。”云流却淡淡道,“我的母亲在我三岁那年便因病去世,后来过了几年,父亲也死了。”
沈无澈恍然想,怪不得那师兄满口少门主如何,却绝口不提门主,原来门主已然不在人世。
偌大一个东都神教,都靠这十岁出头的孩子支撑,也难怪他小小年纪,举止如此成熟,原来都是命运使然。
沈无澈现代时候,职业是小学老师,因为温柔年轻又好看,很受学生欢迎,曾被办公室老师戏称为“小学生总教头”。
而沈无澈自己也很喜欢孩子,他平时还算冷静自持,可面对孩子的时候,却总是控制不住地想抚慰他们。
因此沈无澈听闻云流的身世,又看着他犹带婴儿肥的脸颊,心头忍不住掠过一丝怜惜。
云流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丝怜惜,又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他。
他想起一百多年前,自己和眼前人初遇的场景。
那时他面临着和“云流”一样的灭门之灾,却没有高人相救,整个宗门都惨死在敌人手上,只剩他一个被父亲塞了闭息丸,藏在密道里,才躲过一劫。
那年他十二岁,正好和“云流”一个年纪。
后来机缘巧合,他遇上游历四方的沈尊,沈尊在一众天宫弟子的簇拥下,听他诉说自己的身世,表情是那样冷漠,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那时想:仙尊道法通明,视生死如无物,看到我痛彻心扉,他一定觉得很可笑。
可是同样的场景再来一遍,为什么这一次,他竟然心生怜惜?
云流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看到他眉目平和,睫毛很长,偶尔笑起来,还露出嘴角的一个酒窝。
全然不是当年的样貌,但是云流知道一定是他。
只有他才能用出那样绝世的剑法,这一点,在紫微天一战后,云流已然深信不疑。
然而正是因为深信不疑,他才有了更多的疑惑。
云流低头藏起自己的神情,却觉头顶一重,惊愕地抬头看去。
沈无澈抚慰地揉他的头,一边道:“别伤心了,云少门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突然被摸头,云流从表情到身体是全然的僵硬,沈无澈心知两人还不熟悉,便很快收回了手,耐心地道:“敌人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你们可以向相熟的宗门求援,愿意帮忙的人总是有的,打起精神来。”
云流还是不说话,沈无澈便蹲下来,平视着他,露出询问神色。
云流这才张了张口:“您……为什么——”
沈无澈疑惑挑眉,云流接着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和沈昏的作风堪称天差地别,就算云流早猜到师尊当年有事瞒着他,也没想到真实的师尊会是这个样子。
见面就笑,还说以身相许,这也太……
太不含蓄了。
云流板着张脸,而沈无澈见他看似沉稳,却被摸个头、说句有缘就一惊一乍的,不免觉得好笑。
若说一开始只是为了龙苍流才接近云流,这短暂相处下来,沈无澈是真的喜欢上云流了。
于是他便笑道:“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我都说了,我们很有缘分。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所以对你这么好。”
有前面的以身相许做铺垫,云流听到这句“喜欢你”,倒没有那么的惊讶,而是心情十分复杂。
那的确是一种很复杂、很奇妙的感觉,若真要形容,大概是一件少年时心爱的玩具不见了,你曾惦念它许久,然而一直没有找到,最终只得放弃。
可当你长大了,却于一个普通的午后,随手把它翻了出来。
虽然此时你早不再是玩玩具的年纪,但少年时那些或甜美,或酸涩的时光,却随着玩具的出现,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对于云流来说,那些和师尊相关的记忆,甜美的只是极少数,绝大部分都是酸涩,甚至是苦涩的。
但是那一点点甜美便已足够,足够影响他的道心,也足够让他在重遇师尊之后,愿意再次成为他的徒弟。
他以为他会再被厌弃一次,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句“我喜欢你”。
哪怕这句喜欢你,不是对他本人,而是对“云流”说的。
那也足够了。
云流心想着,低声唤道:“师尊。”
“乖。”沈无澈道,“叫我老师就好,师尊怪生分的。”
云流遂道:“老师!”
他话音刚落,千里之外的紫微天宫上,龙苍流猝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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