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 老时皂坊依旧还在经营,只是比往常关得早一些。
一年走到头,时惟茜一家也同其他普通家庭一样, 为这除旧迎新的一天做出充足的准备。
这样特别的一天里,与前些日子不同, 街上的人猛地又变少了许多,大多商铺也都关了门,显得格外有些冷情。但每家每户的炊烟又都彰显着每个屋子里关上门的热闹和温馨。
“今天都注意一些, 小心点,别摔坏了东西, 不吉利。”张碧翠特意叮嘱提醒两小的, 特别是时惟辉, 平时都毛手毛脚, 这时候更是特别‘关照’对象。
时惟茜帮忙把饭菜端到桌子上, 见时惟辉束手束脚,小心对待, “干脆你就坐那, 别动。”
时惟辉想怼他姐两句,想了想还是算了, 等会儿她妈瞧见了, 定要念叨他这过年过节的,不消停。
有了电视机,就有了喧闹的氛围。即便是没人说话的时候也能渲染出更加热闹的气氛,让大家的忙碌增添了几分喜气。
他们一家四口倒显得格外热闹。
端上桌的有鸡鸭鱼肉, 有饺子年糕,有大菜、冷盆、热炒,有卤味、点心,有酒还有汽水。
这样的盛宴是一年中唯一的一次。
“今年马上就要结束了,孩他爸说两句吧。”张碧翠稀奇地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时祖强。
时祖强咳了两声,端起酒杯,嗯了一阵才开口道:“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我们家变化挺大的。最让我欣慰的就是茜妞,终于懂事了,也能干了。没有闺女的懂事儿,现在我们一家也不会在这里。”
时惟辉强烈附和道:“对,我姐是最大的功臣。我得给她倒杯酒。”
张碧翠拦着他,“你别捣乱,你姐又喝不得。”
时惟茜心里暖烘烘的,把杯子递给了时惟辉,“没事儿的妈,今天这个时候我可以喝一点的。”
张碧翠见本人都把杯子端上来,也就没拦了,只是让时惟辉少倒点。看着这个家,看着自己的家人欢聚一堂,她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回想这一年感叹道:“回头想想,这一年真过得太不可思议。跟放电影似的!”
时祖强把酒杯端起来,“闺女来,我们一起干了,祝你和小辉两个明年考上大学。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时惟茜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火辣的味道直接冲入喉咙,像是一股岩浆流入自己的五脏六腑。“咳咳!”
张碧翠哭笑不得地看着闺女脸蛋瞬间变红,连忙拍了拍她背,“看吧,这酒烈着呢,小辉快给你姐盛完汤。”
“没事儿,就那一下,后面就好了。”时惟茜赶紧喝了几口汤又吃了几口饭。
然而前世身体差滴酒不沾,这头一次喝,就这么一小口,吃完饭,时惟茜脸上的红润也依旧没有消,笑容反而看着比吃饭前还更‘放肆’了些。
张碧翠让她坐在椅子上休息,“这是真喝不得,沾上一点儿就醉了。”看着时惟辉又蹦又跳,瞪了眼他,“都是你,撺掇着你姐喝!看人都喝傻了。”
时惟茜任由人让她坐就坐,让她站就站,嘴里直说好,一直笑咪咪地看着晃动的三人,不闹也不动。
时惟辉讪笑地挠头,打岔道:“不过姐这酒品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春晚就要开始了,几人收拾好碗筷就开始坐一堆边烤火边看。
听说去年开始才有了春晚,他们家之前反正是没看过,听街坊领居谈论,说去年家家户户都守着电视看,稀奇地不得了。
张碧翠听着就稀罕,收拾完一家人就坐一堆,一刻也不容错过。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敲门声。
时惟茜站起来要去开门,张碧翠连忙把她摁下去,走出去一开门,原来是马二嫂一家子,还有董伟,刘姐他们。
张碧翠很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马二嫂把端着的糖果递给她,笑道:“怎么来了?冲你们家大电视来了呗,怎么不欢迎啊?”
张碧翠连忙把人请进来,“欢迎!都欢迎!”
人一多,瞬间还显宽敞的屋子就变得更热闹拥挤了起来。
马二嫂,刘姐一进来就看见时惟茜坐着看着他们一个劲儿的傻笑,问张碧翠,“哟,茜妞这是怎么了?”
张碧翠笑道:“晚上沾了点酒,立马就醉了,现在还醉着呢!”
马二嫂笑道:“这就稀奇了,难得看见茜妞这一面,唉这凳子不够,儿子!快回去端些过来。”
刘科见电视要开始了,急得立马跑回去。
屋里小孩儿嬉嬉闹闹地拿着糖果吃,在大人中间穿来穿去,看着时惟茜盯着他们笑,也跟着笑,还去拉她的手。
董伟难得见时惟茜这么温顺,要去闹她,被他老爹打了一巴掌才消停。
大伙儿看着春晚,吃着东西。一直到要零点时才出门准备炮仗烟火。
时惟茜平时根本不靠近那些炮仗,今日也许是喝了酒,胆子大了,被她弟塞了跟竹棍也乖乖拿着,另一端吊着一串鞭炮,看着被点燃也不害怕,只是笑。
零点一过,仿佛整个小城在这个深夜突然醒了过来,各处都有淡淡火光闪现,四面八方都有声响雷动,天色似乎都被映红了。
热闹结束,之后大伙儿就都回去了。
时惟茜跟着家人回去坐着一起守岁,中途就倒了呼呼睡去。
第二天一醒来,时惟茜起来穿上新衣起来就看见她爸妈在做汤圆。
“起来了?头痛不痛?”张碧翠问道。
“不痛啊。”时惟茜记得昨晚的事,回想自己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暗自松了口气。
之后想起红包,立马把手伸出来,笑道:“爸妈新年快乐,红包红包。”
张碧翠噗呲笑了,从兜里抽出红包递给她,“也祝闺女今年考上大学!”
张碧翠指了指外面,“快去把你弟给叫起来,玩乐就不给红包了。你们等会儿把门口的炮仗都扫一扫,昨天闹得咧。今天早上开门一看,整条街都是乱的。”
时惟茜本要叫上小辉,见他实在困得很,昨晚又一直守夜,就没叫醒他,自己一个人拿着扫把出门。
一出门她就看见铺满地上的炮仗纸屑,还有许多小孩正在地上翻找着那些幸运完好的鞭炮。
正扫着,突然看见隔壁的董四爷头上系着根红头巾出门,“董四爷新年好,这么早就出门?”
董四爷挽了挽衣袖,乐呵呵回道:“新年好,我这去舞龙哩,大年初一要闹个红火,等会儿路过得出门看看。”
还有这节目?
时惟茜原本是真不知道。上辈子过年,虽然家里会有很多人,但依旧显得冷淡,整个正月初几都是会见亲朋好友,一般她就出来见个人然后回房间呆着。
来到这里她才知道原来过年有这么多花样,有这么多声响,这么多热闹。
吃汤圆时,时惟辉才堪堪爬起来,直到拿到红包整个人才彻底精神起来。
他们一家吃完就出门看董四爷他们舞龙,许多人跟着舞龙队一起游走,吆喝声不断,让本该有些冷清的初一特别热闹。
时惟茜一家在城里没有什么亲戚,街坊邻居好多也都在这时间里走亲访友。整条街上午还算热闹,从初一下午开始就真正开始显得冷清起来。
时祖强想了想和张碧翠商量着初三得回村里去,见见亲友,看看老屋。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时惟茜才想起虽然他爸这边没什么亲戚,但她妈这边倒是还有一门亲戚在马川那边,是她妈的大姨,她的姨婆。
只是记忆里似乎很久都没有来往过了。
究其原因,时惟茜摸了摸鼻子,还是‘时惟茜’引发的。
当初,她姨婆嫌弃她妈嫁给一逃荒来的孤儿过苦日子,本就不大往来。没想到后来出了个‘时惟茜’,到了马川还到姨婆他们家要蹭吃蹭喝。
这让姨婆很不乐意,还专门跑到他们家门口指着张碧翠破口大骂,最后说绝了,说两家没有关系,别一天到晚上门讨吃的,难看。
因为这事儿,她妈哭了好久,还打了‘时惟茜’,从那以后,他们两家就真没再来往了。
这个时候,张碧翠听时祖强提起她大姨,脸都皱一堆儿了,“去那儿干嘛,早断了关系。我们结婚那儿你忘了,他们一家来都没来。”
时祖强叹了口气,瞟了眼一边的时惟茜,“之前,闺女在她那里,也确实吃了用了东西。至少得去补上,我们不占别人便宜,也别让人说在我们这儿吃了亏。”
张碧翠说起这事儿还来气,“他们家能真给茜妞吃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找个由头上门说两句。”
这倒是被她妈说准了,记忆里‘时惟茜’上姨婆家有那么几次,但也就两次闹得姨婆家不厌其烦,丢了个馒头给她。
虽然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脑子里记忆中的真实存在,时惟茜听着还是有些尴尬,“那个,我们就买些东西送姨婆他们家去吧。”
不管怎么说,是多是少还是吃了姨婆她家东西。人家有了由头才能到她家闹那么一出,怎么也算师出有名,归根究底还是‘时惟茜’给闹的。
张碧翠泄了口气,“那也行,多买点得了,送了也就算了,以后就不欠她家什么,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初三上午,他们一家就出发朝马川大队去了。
张碧翠在路上神色就不好,时惟茜也不好招她,跟着一路没说话。
到了去三台和马川的岔路口,张碧翠停了下来,朝时惟茜和时惟辉两人说:“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和你爸也去不了多久。这些东西是去王奶奶家的,你两在路边等着。”
时惟茜点头理解,这提着这么多东西去姨婆家,有大半还不是给她家的,肯定念叨比较,还不如不去少一桩事儿。
见着张碧翠和时祖强走远了,时惟辉朝她姐道:“姐,我就问问啊,你当年在姨婆家到底吃了多少东西?这还他们的都够你吃好久了。”
时惟茜白了他一眼,在这当口风吹着冷,她直接跳过小坎儿往里面大树多的地方下站着,“关你什么事儿。”
时惟辉以为她姐有些恼以前的事儿,立马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他爸妈就过来了,看来是真送了东西就走,没过多停留。时惟茜远远地就能瞧见她妈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她重新回到路上,瞧了她爸一眼,她爸给她使了个眼色。
时惟茜提着东西走在后头,时祖强看了张碧翠一眼,小声道:“没事儿,给了东西就走了。”
想着她姨婆的性子,时惟茜有些不相信,但此时又不好多问,干脆什么都没问,跟着往三台村去了。
到了三台村,张碧翠看着熟悉的田地,心情似乎才好些,还专门去原本自家田里转转,想起这么多年在这片土地上种庄稼的日子,再看看如今的自己,不过是过了几个月,唏嘘不已。
“哟,这不是张碧翠吗?真是稀客啊,还舍得来三台村这旮沓。”
时惟茜转头看见田坎上过来的正是王丽萍一家,这么阴阳怪气的,除了陈勤花也是没谁了。
张碧翠瞟了她一眼道:“我说谁呢,原来是你。我回我自己的家,算什么客?”
陈勤花穿着一身红棉袄,一看就是新衣,走近道:“也是,毕竟在城里是租—的房子,这本质上还是咱们村里的人呢。”
张碧翠懒得跟她耍嘴皮子,以前在田里还想跟她争一争,似乎不争个好歹,一天都不安逸。如今想来倒觉得那时自己真是有空劲儿,那些怄气的劲儿还不如多做些香皂多挣些钱呢。
“谁说不是呢,我本来就是三台村的人。”张碧翠说完就打算要走。
没想到陈勤花跟着上前,昂着头笑道:“我闺女要去省城工作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跟着闺女去省城了,到时候就是真正城里人了,还是省城人呢。”
张碧翠敷衍地笑两声,“那恭喜啊。”加快步伐,只想早点脱离这一家子。
王丽萍这时候突然走近时惟茜旁边开口说:“听说阳平哥要在研究所工作,也要留在省城呢。”
时惟茜一直跟着她爸妈往前走,听见王丽萍说话,转头指了指自己。
你在跟我说话?
见王丽萍看着她,时惟茜:“哦。”
王丽萍再接再厉,“听说还要把奶奶和小山接过去,到时候我们在城里也算同乡,能有个照应了。”
时惟茜点点头。
王丽萍:“小茜,以后咱们见面机会可能就少了,今天见到就先跟你道个别。”
时惟茜停了下来,看着她皱眉:“我们很熟吗?你干嘛一直跟我说你家的事儿,我像是很关心你家怎么样吗?”
王丽萍的脸色一僵,到了路口,见时惟茜他们往徐阳平家走去,张了张嘴,拉着她妈就走了。
时惟茜见人没再跟着嚷嚷,松了口气。
这人跟个苍蝇似的,总跑上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前不觉得,今天真觉得有些烦。
等到了王奶奶家,张碧翠还未到门口就喊了出来:“王婶婶在家不?”
“哎,是碧翠吗?”王奶奶的笑声从门里传了出来,首先走出来的却不是王秀芝,反而是徐阳平。
他走上前给开了院门,王秀芝这时候也走了出来,见着王碧翠连忙上前拉着手,“我还跟阳平说抽空得去城里看你,这两天抽不了身,等着初六去呢。”
张碧翠瞧见里面有人声,笑着说:“里面有客呢,我来得不是时候。”
王秀芝拍了拍张碧翠的手背,小声笑道:“正是时候呢。”
两人笑着进门,徐阳平叫了人,上前要接时惟茜手里的东西,“你来了。”随后又道:“路上冷不冷?”
时惟茜看着他,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之前被王丽萍一直叨叨得还有些烦的情绪没有消散,把东西丢给他。
转头喊了声王奶奶,跟着进了屋。
徐阳平一愣,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前面的时惟茜。
听见一声“阳平哥”才转头看见时惟辉。
徐阳平点点头,说:“山子在屋里,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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