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远远望去, 山巅的结海楼宛若一个匍匐着的巨大黑影。

    只有上面点着的灯盏五光十色, 勉强张腾着该有的喜庆气氛。

    风刮来时却未送达本该有乐声。离得近些时, 还能嗅见风中送来的隐约血腥味。

    海风本来就带着一股湿润的腥气。血腥味掺杂在其中, 其实并不明显。祝玖只不过嗅到了一丝,却足够他紧绷起神经了。

    ——危宿已经到了。

    他只能将混进宴席中的初步计划划去,将装满朱桷莲的木篮随手扔至一边——要喝这种花茶的人怕是也已化为血腥味的一部分了。

    祝玖将妖丹服下,转眼间便化成妖兽猫的模样。他身手矫健地攀上崖壁,动作轻盈地踩着屋檐, 转眼之间便进了举行宴席的院落。

    院落内血气冲天。

    化为妖兽之后, 嗅觉难免敏感,血腥味异常冲鼻, 祝玖没忍住,在毛绒绒的臂弯里打了两个小喷嚏。这还没完,猫咪的习性再次影响到了他,他蹲在屋檐上, 举起爪子细细的洗了把脸。

    再一抬头, 却见两个穿着贺家绛紫金线锦袍的人立在他面前, 无声无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猫猫瞬间炸毛!

    逃是来不及逃了, 当即便被拎着后颈逮了下去。

    刹那间冲上大脑的惶恐在猝然间冲破了被揪后颈的本能, 祝玖四脚胡乱扑朔只想要挣出魔爪。同时他多少还有些迷茫:按这院落中的血腥气来说,结海楼内应当是没有活人了,怎么不光还有贺家人活着,偏生还那么敏锐,连只猫咪都不让进?!

    他还没来得及想到一个逃脱的章程, 就被人动作粗暴地扔在了灯火通明的密室内。

    猫猫一脸懵的抬起头来。

    危宿正坐于首座,膝上摊着一卷长长的竹简,旁边桌子上则堆着凌乱的各色秘笈与书信;祝玖甚至还在其中发现了巫的换魂铃。而危宿正好整以暇,抬了头,看向他的眼神漠然且锐利。

    另一侧则用捆仙锁牢牢地绑了几个同样锦衣华服的贺家人。但看模样,便知他们糟了酷刑,两个断了手脚,昏厥在血泊中;另一个满眼惊恐,神态疯癫,若不是被下了封口咒,怕是早就尖叫出声。

    地面上的华贵异兽皮毯早就被鲜血浸透了。

    而那两个将祝玖逮来的贺家人哪里还像是活人!他们表情呆滞,目光虚空,瞳眸是无神的死白;喉咙皆被锐器破开了一个小口子,本该流出的血液却不知被什么禁术给封住了,创口处呈现出苍白的黑红色。

    危宿只微微抬了抬眼,那两人便一躬身,寂静无声地退下了。

    祝玖只觉得危险的寒凉感爬上脊背——明明看见上面的是危宿,且危宿已经将局势给掌控在手心,他这与危宿认识的、且坚定站在危宿立场上的大猫咪应该也有荣乃焉,怎么都该觉得安心才是。

    可是,随着危宿的目光焦距在身上,祝玖反而敏锐的感到了极度的危险——比被贺家人逮住还要恐怖的危险。

    危宿淡淡道:“是你。”

    祝玖谄媚地“喵”了一声,试图卖萌。可他忘了,他化身的这只妖兽,声线实在不像正常可可爱爱的小猫咪,在恐吓的威压下,声音哑的更厉害了。

    祝玖只能悻悻闭嘴,转用猫猫的外形优势,抬起脸来,用圆溜溜且温润的眼睛瞧着危宿看。

    ——是我呀!我是来帮你的!你要信我呀!

    以这个新的身份接近危宿是最重要的事,否则白白知晓一堆剧情,空怀一堆设计,都难以付诸实践。

    妖兽毕竟是异类。祝玖有些忐忑,然后他没有别的更好的身份了,只能借着先前的便利,继续发挥卖萌优势。

    可危宿却不为所动。

    他冷淡道:“既然能化人形,还装什么哑巴。变过来。”

    ……那还不是因为变成人形的危险程度要比当猫猫高上好几倍吗。

    但危宿的眼神太可怕了。祝玖不敢不敢不听,他抖了抖毛,转眼间就化为了少年模样,跪坐在满是血腥气的地上,抬起头驯服地看向危宿。

    先前在薜谷地宫中,光线昏暗。现在地点换成了结海楼。贺家本就是世家之一,藏宝法器无数,即使是夜间,密室内还是光亮奢华无比。

    少年的模样在这光亮下清晰得纤毫毕现。

    或许因为是妖兽的缘故,他的瞳眸很是清澈。里面干干净净,宛如一涟清潭,只有一个危宿的倒影。

    危宿眯了眯眼。

    这双眼睛中的清澈与他心中的一双太过相似,很难不让他想到那个人。

    但是,越像,他心中的戾气便越重。

    经过一番杀戮,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躁动与阴郁再次翻涌上来。

    危宿淡淡道:“站起来。”

    他的声线依旧淡漠,祝玖无法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心绪。按道理是一如既往的浅淡,可祝玖偏感觉他吐出的词句中像是带着往脊背上扎的针。他忍住猫类妖兽钻起来的本能,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危宿:“从薜谷一路追到濯陵,又出现在贺家,还真是好巧,对吧?”

    针扎的麻痛感更加强烈了。

    祝玖硬着头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是……我在地宫里找出去的路,遇见了人。她说她认识你,名字是徐别枝,是徐家后裔,又说你可能是沾染了秘魔毒,才会情绪暴戾不定,所以给了我徐家家传的解毒药丸。”

    ……与徐别枝等人临别前,祝玖总惦记着和原剧情中差异的这一颗药丸,死乞白赖承诺了很多好处,才从徐别枝手中换来了这颗药丸。

    总之,既能拿来当借口,也能换一个安心。

    危宿看向他:“徐别枝?”

    祝玖:“对!……所以我就送过来了,我给你!”

    他正要掏出妥帖放好的药丸,余光却瞥见一道利落的劲风。祝玖慌乱中躲了过去,却只见危宿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袭了上来!

    他头皮一炸,心道哪里出了问题,就要一言不合开打——又想我哪里打得过你!勉强躲过几招已经算是我身手敏捷了,真要认真打,岂不是得瞬间玩完!

    可危宿攻击凌厉,他们所在的密室狭窄,祝玖根本无从逃窜;他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拆招,躲至无法躲的地步时,就只能勉强接上一招,然后打个滚,换个方向继续逃。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应接不暇了,可是同时又知晓,别说没有出剑了,危宿怕是连十分之一的力道都没用到。

    密室内顷刻间一片狼藉。

    照明的法器被一道灵力掀至地面,碎了,室内顿时暗了一半;摆满精致奢华摆件古董的博古架被躲闪的祝玖撞翻在地,昂贵的古董顿时碎了一地。

    躲闪之间,被垃圾一般捆在一旁的几个贺家人徒遭无妄之灾。一道灵刃甩过去,祝玖是躲了开来,其中的一个贺家人恰好就中了招,瞬间就咽气了。

    祝玖嘶了一声,却见危宿停了手,一双寒凉的眼睛,直直的盯向了他。

    他急道:“我是哪里惹了你不成!你这慢条斯理的,逗猫玩呢!”

    危宿淡淡道:“你不就是猫么。”

    祝玖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一时之间也不想理他了。

    哪怕他知道,无论他自个儿是什么想的,别说是被逗着玩了,哪怕危宿是真要杀他,他披着唯一能用的妖兽外皮,还是得腆着脸接近危宿——第一步都做不好,还怎么逆天改命。

    可到底是公子脾性,真生起气来,要真低三下四还真的挺难。

    ……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当祝玖是祝玖时,危宿从未对他那么恶劣过。就算前世他和危宿关系最坏的那段时间,祝玖也是很容易就能接近危宿的。

    明明妖兽身份也不是很差啊,怎么危宿突然那么难接近了。

    危宿:“说实话。”

    祝玖瘪了瘪嘴:“……反正我说实话你也不信。我有那么可疑么,见你厉害,想跟着你混吃混喝而已。向徐别枝要来药也是真的。你还想听什么实话。”

    危宿:“我杀了贺家人,你倒是眼睛眨也不眨,看来不是贺家养的妖兽了。”

    祝玖吃惊道:“贺家还养妖兽的么!”

    转念又明了,贺家驭兽术很厉害,养个异兽妖兽,倒也不稀奇。

    危宿继续淡淡道:“你的身法路数,倒是有祝家的痕迹。”

    祝玖愕然看向他。

    ——躲避攻击之间,他害怕被危宿认出身份来,已是刻意隐藏了祝家的武学痕迹的,更别说上辈子从危宿手中学过的“乘风归去”身法,一点痕迹都不敢漏。谁料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却还是被认了出来。

    这家伙眼睛这么尖的么!

    祝玖不吭声,脑内飞快运转,在想应对措施。比如,硬着头皮说危宿认错了,和祝家没关系;或者绕开,说是在祝家偷学了几招几式……

    他心中哀叹。也不知道这个身份和祝家扯上关系后,还能不能继续用了。

    危宿嘲讽般的挑了挑眉:“眼珠子转那么快,想什么借口呢。你以为,若不是你像是和祝家有些关系,你能活到现在?”

    祝玖:“……你不是和祝家小公子有仇嘛。我如果说了实话,说不定就被你宰了。”

    危宿目光如寒刃,看得祝玖直直打了个寒颤。

    祝玖:“……多的我也不能说。药给你,你爱吃不吃。”

    危宿接了药丸,放在鼻翼下嗅了一嗅,果真没吃,只是收了起来。

    祝玖有点肉痛。他心中总觉得,若是危宿吃了药,或许就没这么疯了。

    危宿:“叫什么名字?”

    祝玖:“啊?”

    危宿:“妖兽本身没有名字就算了。啾……祝玖买了你来,没给你取名字么?”

    祝玖却已经呆住了。

    就这么几句话之间,危宿是脑补了什么剧情出来?!他认为自己是祝玖买回来的妖兽么——!

    并且,祝玖可不是一次两次的迫害他了。危宿不可能不记仇啊,如果妖兽和祝玖有关系,那他不是更应该警惕起来,不让妖兽接近么?

    怎么在确定了和祝家有关系后,他的脾性却突然温和了起来?

    危宿已经不耐烦了起来,他道:“还藏着不肯说做什么?我先前在薜谷地宫见到你,以为你是被贺家捉来试药的妖兽,直到你编出那个乱七八糟的故事。猫类妖兽除去特殊的一种之外,并不群居……你怕是并不知晓吧。编故事的风格和语气倒是像祝玖,他教你的?再看你刚才的武学路数,也是和祝玖的相似。他是嘱咐你来盯着我行踪的吧?”

    祝玖一时之间,竟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我留你在身边。”危宿道,“但你得听我的吩咐。我让你透露给祝玖的信息,你才能透露,也不能告诉他,你被认了出来,明白了么?”

    祝玖稀里糊涂,只能点头。

    危宿看着他,忽如其来之间,唇角动作轻微地勾了一勾。他抛给祝玖一个小药瓶,道:“拿着。脸上有一道划伤,自己去上药。”

    祝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侧脸不知何时被灵刃擦到,流血了。

    看起来应当是最后一击时,那道灵刃杀了那个贺家人,他却没完全避过,被擦伤了。危宿也应当是看他流血了,这才停下了攻击。

    他呆呆地在一边给自己上药,内心风卷云涌、波澜壮阔,不知应该从何细思。

    ……该说危宿是敏锐还是迟钝呢?

    他看着危宿翻阅扫落在地的那些书信的背影,呆呆地想。

    ……什么都注意到了,却还是完美地避开了正确答案。

    算了,他又想,反正初步目标成功了。

    危宿回头问:“名字?”

    祝玖这才后知后觉,胡乱现编了一个:“须臾。我叫须臾。”

    危宿又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须臾。

    祝玖心想。

    ……以吾生之须臾,成就“危凭虚”该有的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危咻咻:……不想养猫。

    危咻咻:……算了。既然是啾啾送来的猫,养就养着吧。

    ·

    被养了的啾啾猫:???这个人过分聪明却还是避开了最后的正确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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