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铁先生从帘后走了出来,藏在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 眼神复杂地看着床上的傅司南, 不知是怜还是叹“好好的一头狼,愣是被驯成了一只狗。”

    狼对危险有着极高的警觉性, 而狗的眼里只有它的主人。

    傅司南这样的高手, 原本不该对铁先生的存在毫无察觉, 他分心了,或者说,他的眼里他的心里, 满满装着的都是温酒酒,哪还有精力去察觉危险的存在。

    温酒酒弯身, 将傅司南的外袍解了下来,丢在铁先生的怀中“穿上。”

    铁先生诧异地看了温酒酒一眼。

    他刚才站在帘后, 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听得清清楚楚, 扑进傅司南怀中唤着“二哥哥”的温酒酒, 楚楚可怜惹人心疼,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变得冷静深沉, 判若两人,变脸速度之快, 简直叫人咂舌。

    栽在这个小丫头手里, 铁先生忽然觉得没那么不平了。就单论她这满脸“我很好骗”的长相, 任谁都会放下戒心, 一个不留神,被她坑一把。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妖女。

    铁先生换上傅司南的衣裳,走到床前,抬起一掌,掌心内力吞吐。

    温酒酒转头就看见铁先生抬掌朝着傅司南的天灵感拍下,她脸色剧变,想也不想,抓起桌上的茶盏,掷向铁先生的手臂。

    她得了傅尽欢的三年功力,再加上这些日子苦练,手底下也有几分真功夫。

    铁先生欲杀傅司南,担心他只是假装昏迷,所有注意力都在傅司南这边,并未注意到温酒酒,竟叫温酒酒一击得中,手腕偏了一下,一掌落在傅司南的身侧。

    轰然一声,整张床被这道掌力波及,塌成了两半。傅司南的身体陷于地上,青色幔帐缓缓飘落,将他掩住了。

    温酒酒奔过去,将傅司南的身体拖了出来,检查一遍,见他并无性命之虞,暗松一口气。

    “为什么阻我杀他”铁先生不悦地问道,眼中蹦出杀意,冷笑一声,“难道你天天对着他演戏,动心了”

    “我只是不想被傅尽欢和烈火教天涯海角地追杀。”温酒酒松开傅司南,忍不住白了铁先生一眼,“傅司南是傅尽欢最宠爱的弟弟,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我们若杀了他,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们逃出伏魔岛,对于傅尽欢而言,只是一件小事,时日一久,说不定傅尽欢就放过了他们。要是杀了傅司南,傅尽欢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无休止地追杀他们。

    “况且,你与傅司南之间到底也有师徒之谊,何必下如此狠手。”

    铁先生收回了手,对温酒酒的话不置可否。

    温酒酒伸手在傅司南身上探了探,摸到一面金令,摘了下来,递给铁先生。

    这面金令就是岛上的通行令,温酒酒已经注意很久了,碍于她偷了金令,以她的身份,也没办法拿到船,才一直按捺不动。

    铁先生抬手接过金令,挂在腰间,不明意味地笑了“说起来,我与你也有师徒之谊。”

    温酒酒并未反驳,铁先生的确指点了她几日功夫。

    铁先生走到镜前,将自己的发型换成和傅司南一样的,这样一来,借着夜色遮挡,几乎能以假乱真。

    温酒酒站在他身后,镜子映出她和铁先生的身影,她皱了皱眉,提醒了一句“面具。”

    这个面具太特殊了,又如此显眼,不摘下来,会泄露他的身份。

    铁先生抬手,抚了抚面具,叹道“我自入烈火教后,再未在人前露过真面目。臭丫头,你不怕我揭了面具,会杀你灭口吗”

    “纵使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你的心底也早已对我动了杀心。”温酒酒嘲讽一笑。

    “你倒是看得通透,不如这样,你将缠骨丝的解药给我,我放过你。”

    “铁先生的甜言蜜语,还是留着去骗下一个璎珞吧。”

    铁先生见她不为所动,也不在意,他知道,就算温酒酒有缠骨丝的解药,以她的聪明狡猾,也不会把缠骨丝的解药随身带着,索性放弃制住她搜身的念头,抬手去摘自己的面具。

    红烛静静燃烧着,映在镜子里,光芒晕开,如盛放的花团。铁先生立于烛光里,抬起手臂,抓住面具的边缘,缓缓揭开。

    空气静默了一瞬。

    温酒酒的眼睛陡然睁大,眼底透出些许错愕。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这张脸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岁左右,眉眼过于浓艳,反而削弱了性别,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错觉。

    温酒酒过于吃惊,微微失神,忘了反应。

    在她的认知里,铁先生至少有四十岁以上,是个油腻的老男人,没有想到,他如此年轻。

    年纪轻轻,就以“铁先生”的身份在烈火教隐藏十年,深得教主傅南霜的信任,果然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

    “怎么,很吃惊”铁先生眉眼一弯,目中露出三分笑意。

    这一笑,满室生辉,连繁花烛影都黯然失了颜色。

    温酒酒回神,讥笑道“先生就是凭着这张脸蛊惑璎珞的吧。”

    “璎珞可没见过我的真面目。”铁先生转身,面向温酒酒,挑了下眉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温酒酒武功不及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觉一股力道传来,再次定睛时,已被铁先生抓着双手反锁在身后,抵在镜子前。

    他与她鼻尖相抵,轻嗅着她的气息。

    那张色如春花的面容近在咫尺,惊心动魄的美丽,在温酒酒的眼底无限放大,属于雄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充满着侵略性,危险,又迷人,叫人想起盛放在无边枯骨上的红色曼珠沙华。

    温酒酒的心脏砰砰乱跳起来。

    “你是世上第一个见了我真容还活着的女人,不知我这张脸能不能蛊惑你呢”他的声线刻意被压低,恰到好处的沙哑,是女人无法抵抗的温柔。

    “那你如意算盘打空了,我讨厌男人,尤其是漂亮的男人。”温酒酒眼神蓦地变冷,抬起腿,一脚踹向他身下的致命之处。

    铁先生飞快地松开了她的手,向后闪躲,避开这一脚。他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恼,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我忘了,你这个丫头没有心。”

    温酒酒将鬓边发丝撩耳后,拂了拂身上的浮灰,打开屋门,望了一眼天色。

    夜深露重,一轮淡月挂在苍穹,流云栖于其间,隐去月华。

    是个偷偷摸摸夜行的好日子。

    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回头冷静道“我们该走了。”

    院子里还有些残酒,温酒酒拎起酒坛,将残酒尽数泼在铁先生的红衣上,铁先生不躲不闪,任她泼了个正着。

    待二人浑身都是浓烈的酒气,看起来酩酊大醉的模样,温酒酒扶着铁先生,走出了留仙居。

    留仙居无人看守,一路行去,十分顺利。

    路上偶尔也有侍卫巡逻,铁先生伏在温酒酒的身上,脑袋埋在温酒酒的肩头,再加上夜色朦胧,他扮相身形都与傅司南极为相近,侍卫见他腰间坠着金令,并未生疑,远远见了他,垂下脑袋,行了一礼。

    如此畅通无阻,到了大门口。

    双生子居住的这个院子,占地面积极大,大院子套着小院子,诸如红尘渡碧落海留仙居之类的,都是小院子,真正的大门口,离留仙居步行至少需半炷香的时间,且守卫森严,出入需双生子的通行令。

    若以铁先生的身手,完全可以运起轻功跳墙出去,左右不过惊动暗卫,凭借着一身本领,与他们厮杀一场,得了机会就能脱身。

    带着温酒酒,只能从大门出去,否则一旦被暗卫察觉,刀光剑影,只剩下束手就擒的份。

    眼看着越来越接近大门口,温酒酒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从前出门,都是有傅尽欢的手令,这回的金令,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守门的侍卫拦住了他们,见到伏在温酒酒肩头的铁先生,愣了一下“二、二公子。”

    温酒酒面色冷静地扶着铁先生往外走。

    侍卫一副想拦不敢拦的模样,傅司南性情暴烈,一言不合,便要挨他的拳头,但是职责所在,他们又不得不拦住他,例行公事问一问“二公子这么晚还出去大公子那边”

    “滚。”属于傅司南的声音,带着傅司南独有的暴躁,从铁先生的口中蹦出。

    温酒酒与侍卫俱是愣了一下。

    如果不是知根知底,听着这个声音,真的以为是傅司南。

    铁先生会伪声。

    倒也能想通,他的名字是假的,声音当然也是假的。他用的那个沙哑的声音,本身就与他的相貌年龄不大相符,所以温酒酒才一直以为,他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属下不敢,二公子,请。”侍卫听到是傅司南的声音,心下稍安,连忙诚惶诚恐地让开。

    温酒酒扶着铁先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不知缘何,心里头总泛着一股不安,她脚底的步伐不自觉的快了几分。

    已经是夏日,夜晚的虫鸣声比往日多了许多,尽管白日里天气燥热,夜里的山风还是夹杂着几分凉意。

    可惜凉风吹不散温酒酒心头的焦躁。

    天幕上的云越来越厚,月色越来越淡,隐隐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说明已经离海岸近了,温酒酒反而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更紧张了。

    突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总算明白,她所有的不安和焦躁是从何而来,事情过于顺利,顺利得像是安排好的。

    温酒酒抬起眼睛,看着站在月色尽头的那道人影。

    那人白衣胜雪,双手负于身后,一双眸子似浸了冰雪般冷漠,眼底蹦出浓烈的杀意。

    被这样的双眼盯住,温酒酒脑海中轰然一响,登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在傅尽欢的身后,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弓箭手,只待他一声令下,就会将他二人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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