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尺素

    第十章

    夏小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岔气的肋巴骨，望着花轿消失的方向，大声的说：“喂，到底是谁抢谁的，那是我的猫，拜托你们搞搞清楚好不好？”

    然鹅无人搭理她，大家都跟着花轿跑，等着去抢锦鲤红包了。

    男女老少与她擦肩而过，夏小七被撞的东倒西歪，只能随大流跟随人群移动。人们拥着她，几乎不用她自己走，全程脚不沾地，宛若乘坐云霄飞车。

    不多时来到一处宫阙，巍峨高耸，气势磅礴，蛰伏于正街中央，仿佛一头百兽之王，闪烁着两眼，时时刻刻监视它的子民。

    正好赶上仪仗队抬着花轿从月洞门进入，人群紧随其后，浩浩汤汤，如下饺子一般。

    夏小七稀里糊涂从两扇朱漆绘祥云的大门进到了宫阙里面，没等搞清楚状况，发现人们不约而同纷纷伸长了脖子，眼中全是不加掩饰的惊艳之色。

    “尺素大人太美了喵～”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外如是。”

    “太羡慕了，嫉妒使我丑陋，喵呜——”

    ……

    夏小七矫首遐观，只见露台上方花灯高悬，亮如白昼。旁边摆满了鲜花，五光十色，喜气洋洋。金钩倒垂着一片片长方形的红纱，随风起舞，飘飘绕绕。

    十几位妙龄少女分别跪坐在红纱帐之外，她们或吹玉笛，或弹奏箜篌，眉眼低垂，尽态极妍。

    夏小七一眼就认出那三个在竹林中与她相撞的少女，此刻她们正在专心致志演奏，少了几分莽撞，多了几分一丝不苟。

    那个叫做皎皎的粉衣少女回眸间瞥见地上的夏小七，吓了一跳，当即瞪圆黄绿色眼睛，吹奏的笛声微微有些走调。

    两个头梳双丫角的童女轻轻拉开珠帘后面的隔门，一个女子走了出来。云鬟酥腰，璎珞项圈，满头珠翠光影颤颤。身披大红色鲛绡纱衣，薄如蝉翼，轻飘飘如冯虚御风。她的脸被团扇遮去一半，只露出一双大大的杏眼，以及柳叶眉心一点红梅。

    此时，漏下二更，蹲踞在屋顶琉璃瓦上的老阿公打了个哈欠，微微抬起严重下垂的松弛眼皮，现出狭长一线的眸子。

    瞥了眼天边月晕，老阿公拖长了音调，喊道：“吉时已到，迎新人，撒锦鲤红包，祈愿二位大人从今以后恩爱和美多子多福！”

    伴随着这声老态龙钟的嘶哑长鸣，天空中突然降下无数红包，犹如下了红雨，人群骚动起来，气氛空前高涨。

    “快抢啊，快抢啊——”

    “我抢到了两个，你呢你呢，抢多少个？”

    “什么？你抢了五个，好气哦喵～”

    ……

    夏小七被人群挤来挤去，挨踩又挨踢，不知道往哪里躲好。

    “走开，别挡道！”忽然一个深棕色眼睛的男子推了她一把，夏小七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没等她爬起来，一个锦鲤红包从天而降恰巧砸在她的头顶，夏小七“哎哟”一声，抓住了那枚调皮捣蛋的小红包。

    刚拆开一个缝，就见一条小鱼儿露出半个头来，活蹦乱跳的，见夏小七呆滞，它扭着滑不溜秋的身子，一跃三尺高，从红包里逃出生天，没想到刚落在青砖上不到三秒钟，转眼被一个琥珀色眼睛截胡。

    夏小七亲眼目睹琥珀色眼睛的男人一把抓住那条小鱼儿，仰起头张大嘴巴，往里一抛，“嘎嘣嘎嘣”咀嚼两下吞掉了。

    男人满足的半眯着眼，喉间“咕噜咕噜”几声，腹部有一团东西从下往上游动，然后他一张嘴，哗啦——鳞片和骨头从里面吐出来。

    夏小七翕张着两瓣唇，不自觉地咽了好几口唾沫，这茹毛饮血的吃相是饿了好几百年吗？

    琥珀色眼睛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舔了舔嘴角，不小心露出几根猫胡子，他看着夏小七，笑嘻嘻的走掉了，一扭头从衣服下摆窜出来一条大尾巴。

    夏小七惊呆了，傻傻的站在那里。

    这时，从远处急匆匆跑来两个少女拽了她便走，定睛一看，这两人一个是竹林中的双螺髻，另一个是青衣少女。

    “快走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尺素大人已经嗅到了人类的气息，马上就来抓捕你了。”

    “皎皎姐姐正努力在那边拖着尺素大人，估计拖不了多久，你快逃吧。”

    两人一边拉着夏小七狂奔一边说，但是为时已晚，她们口中的尺素大人已经从露台上跳下来，挡在她们前面，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光芒。

    双螺髻和青衣少女同时发出一声“尺素大人饶命”，然后径直俯伏在地，瑟瑟发抖，像个鹌鹑一样，头上钗环的影子映在地面上，颤得不成样子。

    夏小七镇定自若，望着眼前脾气暴躁的猫女郎，语出惊人：“你是刚才那只偷我鱼罐头的小白猫吗？”

    冰蓝色眼睛骤然紧缩，移开目光，在自以为夏小七看不见的地方，速度很快的眨了好几下眼，心虚地舔舔嘴角，似在回味鱼罐头的滋味。

    须臾，猫女郎抬起头，面部绷紧，高傲地昂了昂下颌，打定主意抵赖，矢口否认：“才没有！”

    “不承认是吧？”夏小七盯着她，“先把你嘴上的黄油擦干净再说。”

    猫女郎立刻拿手擦了擦，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忽然，耳边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她一抬眼，看见那个人类女孩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骗你的，你还真上当了，这回没办法抵赖了吧？”

    猫女郎动了怒，一口贝齿变成獠牙，白皙的脸颊上长出几根猫胡子，素白的指尖处伸出尖锐的爪牙，狠厉的“喵～”了一声，向夏小七扑来。

    风声大作，明亮的红灯笼被吹灭一横排，远处篁竹林鸣声凌乱，似有物体从上面疾掠而过。

    “阿七！”

    “小七！”

    两道焦急的声音从空中响起，夏小七一抬头就看见好不容易摆脱束缚的藏墨…与及时赶来的栖锦和澹羽。

    “你们怎么来了？”夏小七微笑着转过身，手里提溜着一只蓝眼小白猫，那只猫被人捏着颈后三寸，长长一条垂下，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风声渐落，花草树木都平静下来。满宫阙的古装男女悉数不见，乳白色月光照耀下的青砖路面上，多了一堆舔肉垫刷毛的小猫咪，正是夏小七白天在旧街见到的那群猫。

    它们形态各异，皮毛的颜色和花纹更是千奇百怪，圆眼睛像小孩玩的玻璃球，黄的、绿的、蓝的、橙的、褐的、棕的、还有两种甚至几种颜色混合在一起的……不一而足。

    澹羽黑沉着脸，对夏小七手里的小白猫道：“尺素，你又胡闹了，不是约定好不再对人类出手的吗？”

    那只蓝眼白猫抱起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即使受制于人仍然高傲的很，忿忿的说：“是她先骗我的，我最讨厌人类骗我了。”

    夏小七抖了抖手，把小白猫转向自己：“哎，你这只小猫咪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呢？明明是你掳走了我的藏墨，还在不经过我这个主人的允许之下，就要强…娶他。”

    藏墨靠过来，边蹭夏小七边点头，似在控诉这个女暴君强取豪夺的行为。

    小白猫“哼”了一声，瞪着蓝眼：“你现在自称是他的主人，等哪一天不想养了，还不是说抛弃就抛弃，人类是最无情的动物了。”

    夏小七一时语塞，稍不留神竟让小白猫从手底下逃走了。

    望着“嗖”地钻进蓼丛深处不见的白团子，她幽幽的说：“看来它对人类的成见真的很深。”

    回到七弦楼，已经是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木窗的剪影映照在地板上，形成一幅幅美轮美奂的折枝花鸟图，偶有风声，撼动窗外草叶沙沙作响。忽闻空中有羽翅扇动，一只洁白的仙鹤从远方飞回，扑棱棱落在水榕树顶端。

    夏小七侧身躺在床上，旁边是蜷缩成一团的“小煤球”，月光照进来，夏小七一下一下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藏墨睁开一只碧眼，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夏小七，伸开四只梅花小爪爪，翻滚两圈，露出温暖又松软的肚皮：“唔…给你摸，不要不开心啦。”

    “我没有不开心。”夏小七把它捞进怀里，从床上坐起来，“我在想小白猫为什么对人类的印象那么差？”

    藏墨耳朵抖了抖往后贴，小声道：“它说你对我不好，说你作为主人不称职，居然会忘记喂我，所以要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夏小七捏捏小黑猫软乎乎的圆脸，真诚的道歉：“对不起，忘记喂你是我不好。”

    藏墨舔了下夏小七，软绵绵的大尾巴慢慢摇晃，倏忽从她怀里跳出来，转过身用碧绿的眼睛望着她：“我没有怪阿七，阿七是我见过最好的主人了。”

    夏小七揉了两把小黑猫，轻轻的在它粉嫩小鼻子上面点了一下，微笑着说：“好了，睡觉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藏墨眯起碧眼，舒服的喵喵叫，摇着尾巴，用两只耳朵摩擦夏小七的手心，在她身边团成一个煤球儿。

    夏小七笑了，伸手推了推这个粘人的小家伙：“别离我这么近，我怕晚上睡觉不小心压到你。”

    小黑猫慢悠悠站起来，在她周围转了一圈，挑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在夏小七头顶斜上方趴下了，然后缓缓把两只前爪揣进身体底下。

    夏小七伸手抓了一把它的绒毛，含笑叹气：“你这么奶，那个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充满了御姐气质…又美又飒的猫女郎…是怎么看上你的？”

    藏墨动了动耳朵，里面没有茸毛覆盖的地方因为害羞逐渐泛红发烫，它“喵～”了一声，慌忙逃回猫窝，离夏小七远远的，黑暗中借着月光，夏小七可以看到它可爱的尾巴尖在颤动。

    夏小七咯咯笑，忽然，挨着茫茫大山的后窗闪过一个黑影，径直坠落到窗户正对着的那方荷花塘里，发出一声水响，那声音不甚大，但在静谧的夜里极为清晰。

    “呀！这是什么声音啊？”夏小七支起身子向后窗一瞥，树影婆娑，远山深黛，池塘波光粼粼，再无其他。

    “可能是树枝断了掉到水里了吧。”夏小七自问自答，躺下来不自觉的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蒙住半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