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亭钧窝在宿舍床上，被耳机里一口一个“小哥哥”挠的耳膜发胀，把耳机扯了下来。
他刚刚打排位好好的，碰到个傻逼队友选了安琪拉。
他没英雄歧视也不排斥低端局英雄，纯粹闲着无聊怼了安琪拉一句，不成想这人更无聊，上赶着和他唠嗑。
话多也就算了，还故意嗲里嗲气的。
钟亭钧受不了这种调调，打了个寒颤把被子往上拉了点。
另外一边，聂深抱着只布朗熊玩偶蜷在板凳上，尖尖的下巴搁在玩偶脑袋中央，明亮的眼眸中带着些挑逗意味，接连说道：“小哥哥是哪里人呀？”“小哥哥今年多大啦？”“小哥哥怎么不开麦啊？”
就在聂深以为对方不会再搭理他时，听到了一声冷冷的“滚”。
聂深怔了怔，唇角一勾，心里骂道：小屁孩儿。
钟亭钧怼了一句后安琪拉没稍微安生，反倒更来了劲儿，他不耐烦一一答了，敬告对方好好打。
ID是手可摘星辰的玩家操控着安琪拉一蹦一跳到了他面前，对着草丛就是一通技能，拿下双杀。
“我好好打了，那你能告诉我多少钱买你打一局游戏吗？”
清朗澄澈的声音与方才差了好多，只是二者相似的尾音中都带了些调侃意味，锲而不舍地一下下在钟亭钧耳膜上挠。
“一颗星五十。”
“你这么贵？”
钟亭钧笑着反问，“你这个段位一般代练敢接？”
对方没了声儿，钟亭钧也没再追问，倒是室友凑了过来。
“你跟什么人打游戏呢？”陆北扒在他床栏边，一脸好奇地问道。
“跟、你、爹。”钟亭钧剑眉一横，换了个方向躺着，耳骨上两颗黑色耳钉衬得他下颌线极美，“打你的单子去，别烦我。”
“切，没有感情的电竞直男。”
被室友骂作“电竞直男”的钟亭钧是TG电子竞技俱乐部的成员，陆北是他室友。
钟亭钧所在的队伍是TG俱乐部二队，一直在次级联赛摸爬滚打，有空就去一队比赛现场看饮水机。
TG运营不成熟，一队成绩不好的时候，连带着他们也拿不到工资，只能靠接单子给人代打赚点生活费。虽上不得台面，好过混吃等死。
对局结束，上局的安琪拉发来了好友请求。他没理，下床准备洗漱。
好歹是从次级联赛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人，钟亭钧开始就没对这人心存幻想，哪有人下单前要打听代练年龄、户籍的，存心是闲的没事儿干。
要是一碰到问价的就兴致冲冲上赶着和人唠，那他一整天也只能在兴奋和猝死间反复横跳了。
“没谈拢？”陆北看着他一张黑脸，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
钟亭钧侧过脸看他，还没开口怼，陆北就一只胳膊搭了过来，“要不我分个单子给你做？”
“别贫了，我一个人没牵挂，你家里还有个弟弟。”钟亭钧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拱开他，“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哎呀就知道我们钧哥最是嘴硬心软了，”陆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大点事儿，咱钧哥以后是要去正规赛事上夺冠的，才看不上这些小钱。”
钟亭钧没接话，愁绪沿着雪峰似的眉一路绵延，化成雾气滴落在眼眸中。
手机一直振动个不停，他以为是闹钟，不耐烦的拿出来看，不想是好友提醒。
看着对方不断发来的陌生人消息和好友请求，估计是个紧赶着要下单的，他倚着桌子就点了接受。
钟亭钧正准备礼貌地和未来客户打个招呼，却被对方抢了先。
手可摘星辰：“小哥哥接单吗？”
一听这开场和称谓钟亭钧心又凉了半截，这熟悉的头像和ID，是刚刚那安琪拉？
从游戏里追出来逗他玩儿，这人也跟够无聊的。
可惜这会儿钟亭钧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
“什么段位？”钟亭钧装作忘记他了，回复道。
手可摘星辰：“荣耀，我号多呢，随你挑！”
钟亭钧气极反笑，睫毛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在他眼中落了影，层层茂密如树影斑驳。
头一回听客户下单的时候叫代练随便选号的，这人江湖行骗的路数也没多高明。
他勾起唇角，打字道：“我打不过怎么办，掉星扣钱吗？”
手可摘星辰：“我刚刚看你打了一把的，你可以的！”
钟亭钧顺着他的话，饶有兴味地问道：“哦？”
手可摘星辰：“我是刚刚那局的安琪拉。”
没过两秒，这句话就被撤回了。
钟亭钧顺势坐在桌上，宿舍窄到他腿都要伸到陆北面前了。陆北看着对着手机抿唇而笑的钟亭钧下巴惊得要掉了，眼疾手快地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干什么呢！”钟亭钧不客气的踢了踢他的腿。
“跟谁聊天呢！整天摆着副阎王脸，我都快忘了你会笑了。”
钟亭钧瞪了他一眼，又去看屏幕上新弹出来的消息。
“我刚刚在你对面，被你和安琪拉锤爆了特别多次。你很厉害。”
看着“你很厉害”这句或真心或敷衍的话，钟亭钧有片刻失神。
他打电竞之初，不少人不吝啬夸赞，向他伸出橄榄枝。只是在切身经历职业赛的残酷竞争后，队内只剩下无止境的复盘和叹息，队友间连相互的鼓励都成了应付。
钟亭钧自嘲一笑，自个儿居然因为一个陌生人话的话忍不住给心底的小世界开了扇透气的窗子，久违的鼓励顺着小缝隙溜进来与灰蒙蒙的自己碰面。
兴许是心脏漏了一拍，哪怕这人在开玩笑，他也愿意试一试。
“成，你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要求，上不上分无所谓，你到我家来打就成。”
钟亭钧：“……”
我没看错吧？蒙圈.jpg
他反复删减，最终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辞发了过去：“哥，我是代练，您确定没找错人？”
见对方态度有回旋的余地，聂深乐了，舌尖扫过微微上扬的薄唇，一边打字一边念道：“我、想、包、你。”
钟亭钧面色渐渐冷了下来，玩笑说到这份儿上就没意思了。在网上撩骚是一回事，不自爱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手可摘星辰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是遇人不淑走了歪路，钟亭钧耐着性子给他打了一串心灵鸡汤准备发过去，就见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一周试用期，一个月底薪五万，包吃包住，一天打十个小时，多了算奖金，成吗？”
去他妈的心灵鸡汤……
钟亭钧把输入框里的一串都删去了，立马回道：“好的老板！”
*
把见面的地址发出去后，聂深一蹬脚，人跟着椅子转了两圈。
自家英短猫不明所以的“喵呜”了一声，聂深蹦到它跟前狠狠揉了揉，笑道：“球球，你爸爸怎么这么聪明呢！”
小家伙不知是被他愉悦的心境感染了人来疯，还是真听懂了他的意思，懒懒地在他手背上蹭。他把球球抱起来吸了一把，转道向衣柜走去。
初春料峭，外头应该寒意未减。聂深好些天没出门了，身上就挂了件睡衣，头发因太久未修剪显得有些长。
他对着镜子捣鼓了两下，又在毛衣外头裹了件长大衣，镜中原本瘦削的人一下子显得更加身形修长。
聂深生的好看，笔墨轻点而成的眉淡的很，一双澄澈灵动的眼眸微微上翘。上唇中央一颗别出心裁的小痣，随着微微开合的双唇在摇曳，仿佛上帝捏人时多垂怜了些，生怕他被拿去和凡夫俗子混杂一谈。
只是这些日子补直播昼夜颠倒，黑眼圈重的很，在灯光下看着就很没精神。
不成。
这副样子被代练看到，真跟做皮肉生意似的，别把人吓跑了。
聂深去储物柜里找了副墨镜戴上，就着临近金属物的倒影打量了眼自己的状态，关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上面摆着的是四座FMVP奖杯。
即使在昏暗的柜子里，也掩盖不住金子的光芒。
他在役两年，四次个冠军，四次FMVP，终结了无数人的冠军梦，铺成了一条专属“Starry”的通往职业最高峰的路。
“Starry”这个ID好似一颗遥挂高空的孤星，在职业联赛这片夜幕中万众瞩目，可望而不可即。
聂深那时年轻气盛，把奖杯封存在柜子里，将荣誉卸下踏上新的征程，却没料到孤星无依靠，轻易就坠落了。
四冠等身被新人换下场，却还被繁重的合约任务绊住身，ST星阁队徽上彼此紧绕的繁星自此熄火。
如今只能靠一个代练来帮他续命了。
聂深自嘲一笑，轻合上了门。
他和代练约了在小区门口的一家小吃店碰头，是邻居张阿姨开的。聂深邻里关系一直很融洽，直接张阿姨说了情况，给他留个门。
晚间风大，张阿姨给他把门拉了下来，好挡一挡刺骨的寒意。
已是二月末，初春的寒意还未消散，在十一点钟的靖安市发酵成坚冰包裹的火球。钟亭钧按着定位里的指引一路跑了来，四下里无人走动，唯有偷懒的路灯和半拉着的卷帘门后涌过来的光。
他犹疑地敲了敲门。
卷帘门厚重的声响好似怪物幽怨的叹息，把一声“来了”吞噬进去。
和游戏语音里相似的嗓音，没有麦克风的修饰倒更清亮些。
钟亭钧还没来得及反应，卷帘门就伴着一声巨大的“呼啦”倏然向上升。
酝酿好的字眼卡在了喉咙里，钟亭钧看着眼前人说不出话来。
门里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格子大衣一板一眼，和衣摆下细细的长腿极不协调，一条灰色围巾挂着，倒添了分温柔的气质。他高挺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把过分白皙的面庞遮住了大半，只看得见笔墨轻点而成的眉和紧抿着的薄唇。
钟亭钧一时没觉得戴副墨镜怪异，只好像心跳漏了一拍，情不自禁想在月色下摘掉眼前人的眼镜一看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才算不辜负这张脸。
他当然没有付诸行动，脑袋里却浮现出一个久远的模糊影子，在短暂的拼凑交叠后和眼前人重合。
他有答案了。
那是一双在对局中锋芒尽显、禁选英雄时自信聪慧、曾以温柔抚慰人心的眼眸。
钟亭钧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些。
时隔三年，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那个聂深，那个他向往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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