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圣堂篇06

    就像被极细的线切割,脖子上的疼痛越发明晰,池渐月不用看也知道那道伤痕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

    “有一个失去了头颅的男性儿童,死后仍然在圣堂中游荡,恰好被我碰上。”池渐月接过死神随手扔过来的布条,月光之下还算干净,她审视了片刻,动作娴熟地给自己包扎,“谢谢。”

    “所以,你就给自己惹上了这么一个大/麻烦。”死神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嘲讽,他虽然长了一张白人的脸,普通话却讲得字正腔圆,极为标准。

    “我倒不认为这是麻烦,”池渐月漫不经心地把稍长的布条绕在指头上,想了想在侧颈打了个蝴蝶结,“在我看来更像是机遇。”

    愚人之旅的目的在于引导踏上这趟旅程的人成为更完整的人,一场没有终点的旅程不可能让旅客成长。所以这绝不可能是无解之结,而存在于圣堂各个角落中发生的事,出现的人都会是提示。

    利用一切可利用提示,这就是她选择的通关方法。

    “有什么在你看来不麻烦的东西吗?”

    “所有的事都很麻烦。”死神笃定地说着,将目光投向被屋顶镶嵌着的十字窗格分割成四块的,青蓝色满月,“他们以为你给出了所有的线索。”

    “而他们慑于死神的威名,不敢向你寻求。”

    两人同时抽出黑玫瑰,三片纯白的花瓣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在她拿到第一枚铁钉的时候,一片花瓣转化为白色,那时她就留了个心眼。直到第二枚铁钉出现,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谭越死时凋落的花瓣也许只是巧合,但那条鬼魂生前的照片产生变化时,染黑的玫瑰同样凋落。

    如果玫瑰花瓣凋零象征着生命的逝去,那么玫瑰其本身代表的就是持有者的生命,加上黑白玫瑰各自的花语

    ——花瓣被转化成白色时就意味着持有人距离脱出近了一步,也就是说“关键线索”。

    “我找到这两个。”池渐月简洁地说,把铁钉捏在指间晃了晃,“一个在谭越身上,一个出现在主教拉撒路的房间里。接下来我要去找最后一枚。”

    谭越死后被摆出耶稣受难的模样一定意有所指,她推测杀了耶稣的第三根铁钉也一定藏在这个圣堂的某个地方。

    见她主动拿出了关键线索,死神也不再稳如泰山,他略微皱了皱眉头,纤长的五指探入口袋:“——”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门板,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本该是很细微的,然而四下万籁俱寂,池渐月和死神为了不吵醒睡着的众人都压着嗓音交流,这一声就显得尤为明显。

    她和死神同时望向了房间的大门,似乎看无人理会,那东西维持着固定的频率,孜孜不倦地撞击着门板,咚咚的声音连绵不绝。

    球状体?撞击声中掺杂着咕噜咕噜的滚动声,比球类的滚动声听起来更硬,似乎是······

    池渐月伸手摸向自己的颈间,疼痛再度来袭。

    “来,来玩吧。”

    那是早已死去的谭越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用着谭越的声音,稚童的语调,诉说着天真的话语。

    门外的东西一声声催促着,起初还是一个人的声音,逐渐的有更多人声加入进来,有男有女,却无一例外是清脆的童音。

    人声和呆板的撞击声混成一首交响曲,只是,那是死亡的交响曲。

    身后睡着的四个人全无动静,丝毫不受门外潮水般巨大的声音影响,呼吸声浅浅,时不时还有呼噜声传来,似乎已经沉入了深度睡眠中。

    整个世界中除了门外那群东西,就只剩下她和死神。

    那四个人显然是被某些力量所控制,才会在这时醒不过来。如果没有撒谎,那么根据他们进入旅途之后的行动路线判断,是绝对没有机会触发死亡条件的。至于她,池渐月确信自己既然和那个男孩达成了协议,那些东西就暂时找不上她。

    他们的目标到底是所有人,还是······

    死神放下一直以来架着的腿,皮靴落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站起身,推了推池渐月的肩膀:“你醒得太早了,回去睡觉。”

    池渐月微微一愣,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在等他们?”

    “提醒你一下好了,新人。这样有月亮的夜晚,是很危险的。”死神整理着衣装走向门口,“庆幸吧,你今晚还能睡个好觉。”

    池渐月从口袋里摸出搜集到的十字架挂在脖子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死神还没来得及完全关闭的门缝中像游鱼一般滑了出去。

    她思考过少女的鬼魂无法触碰她的原因,如果是设定,那么她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扑上来。推究其原因,只可能是她所携带的,象征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十字架了。

    “你······”

    “希望你不要因为怕麻烦就直接解决。”池渐月迎着他如同刀锋一般冷厉的眼神淡淡道,“把线索人物都除掉,伤脑筋的是我这里。”

    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合起,死神转向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被欺负了可不要哭鼻子啊。”

    身高不到他们腰间的小孩子们,仰着沾了血的脸,月光从墙体的破洞里照射进来,照亮了这条堆满了人的走廊。

    “好久不见。”池渐月对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男孩摆了摆手,“还是先找了替代品吗?”

    男孩原本空荡荡的脖子上压着一枚与身体比例十分不协调的头颅——谭越的头。那颗头颅与身体的脱离处皮肉十分难看地外翻着,像是用蛮力直接扯断的样子。

    他小小的臂弯里还抱着另一颗森白色的头骨,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样的色泽。

    男孩点了点头,用谭越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是的。很难看,但是姐姐答应了,在那之前,会忍耐。”

    他说话断断续续,像是老式收音机信号不好时会发出的声音,池渐月猜测那大约是用了别人的头留下的副作用。

    “真好啊,我也想要有人帮我找东西。”和男孩手拉手站在孩子堆中的女孩说话了,她手里抱着一个肮脏的兔娃娃,棉絮都掉了出来。

    “我也想我也想······”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孩子间传出。

    “姐姐的眼睛看起来好漂亮,如果把那个给我的话,不要自己的眼睛也可以。”女孩终于抬起了头,长长的刘海下,眼窝空空荡荡。

    “不可以。”池渐月直接了当地拒绝,“我留着它还有用。”

    女孩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瘪了瘪嘴,眼窝里残留的组织也跟着掉了出来,她转向死神:“这个也可以,灰灰的颜色,很少见。”

    死神:“你妈没和你说,好孩子不能伸手问别人要东西吗?”

    “可是,”男孩伸手指向两人身后的大门,“不是人。姐姐给的,玩具。是玩具,随便玩。”

    “只要拆一个玩具,我们的心愿就都能达成了。”女孩如雀鸟一般的声音啼叫着,“给我们就好了,给我们吧。”

    “不要舍不得呀,只是一个而已。”

    所有的孩子,都用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调,说着同样骇人听闻的话语。

    “要玩什么?”

    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孩子们齐刷刷转过了头,呆呆地盯着池渐月。

    “怎么了,不是要玩吗?”池渐月真诚地发问。

    “真的会和我们一起玩吗?”男孩兴奋地问道,得到了池渐月的回答后,又对着死神重复了一遍问题。

    死神冷漠地点头作为回应:“小孩子还真是麻烦啊。”

    孩子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手拉着手,迅速围拢成一个圆,将池渐月和死神圈在中间:“来玩捉鬼游戏吧。”

    “在我们之中,有一个特殊的人,她既属于我们又不属于我们。”

    “找到她就能得救,找到她就能得救······”

    “哈哈哈!所有人都能得救!”

    孩子们开始按顺时针方向移动,与此同时被男孩放在地上的白色骷髅头,空洞的眼窝里窜出幽蓝色的火苗,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分明没有被施加任何力度,却像被狠狠拍下去的皮球一样,高高地弹跳起来。

    “别被那个东西碰到,”死神在背后提醒她,“会死。”

    一张张稚嫩的脸从眼前划过,每张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可是那些残缺和血迹又在提醒着池渐月,这些孩子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特殊的人?特殊在哪里?属于这些孩子又不属于······池渐月皱着眉将得到的所有信息在脑海中排列组合,试图从中间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这里······有十三个孩子。”

    “所以?”

    “刊登在报纸上的死亡人数,是十二个。”池渐月艰难地避开擦过她发梢的头骨,隔了几秒听见硬物撞击在刀刃上清脆的声响,那是死神用匕首弹开了头骨,“没有残缺的那个孩子就是······”

    她一下子愣住着,刚才匀速转圈的孩子们不知何时加快了速度,分明一开始还有时间一一看清眼前转过的孩子,现在却只能看见五彩斑斓的色块。

    交融又分开,分开再交融,看不清四肢是否完整,更看不清五官是否存在。

    池渐月咬住下唇。

    “没有残缺的是个女孩,长头发白衣服,光脚腿上有血。推测还有二十秒经过你的正前方。”

    “明白。”池渐月吐出一口气,右手扣住胸前的十字架。

    女孩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

    就在她迈步的时候,一阵雪亮的刀光从眼前闪过,死神的匕首生生贯穿了骷髅的两个眼窝,将它阻隔在池渐月眼前。

    池渐月脚步不停,径直冲向那个在踮着脚,连做游戏都像是在跳舞的女孩。

    “抓到你了。”池渐月把女孩一把抱进怀里,右手举起十字架贴在女孩的额头上,“善良的主啊,请让羔羊那代人受过的灵魂得到救赎。”

    两滴清泪顺着女孩的面颊滑落,她的身体也在此时抽条长大。

    出现在相片中的少女流着泪对她说:“这还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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