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矢车菊

    人们似乎总是倾向于认为时间越长,记忆便越淡,直至完全遗忘——安格斯觉得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一定是个老年痴呆。

    遗忘实际上是个由快到慢,再到几乎停滞的过程,那些似远实近的回忆如影子般跟随着她,提醒着她,拉扯着她——

    对于她来说,一百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和十周前的一样清晰。

    在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后,昔日富丽繁华的利安德尔庄园如今只剩下了一点残垣断壁。

    安格斯记得,那庭院之中曾经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

    在八百多年前,它被前朝的贵族栽种在这里,见证过前朝的灭亡与哈格斯堡王朝的兴盛,见证过利安德尔家族的兴起与落没,也见证过安格斯与拉斐尔的友谊,还有伊丽莎白那纯真的笑颜。

    它站在这里,就是一段活着的历史,每一圈的年轮上都刻印着浩渺的时间。

    然而它被烧死了,被寿命不过百载的无知人类——

    仅在一夜之间。

    在她的记忆里,这棵树的旁边原有一架秋千,是五年前他与拉斐尔一起联手搭建的,作为拉斐尔的妹妹,他们可爱的小公主伊丽莎白的十岁生日礼物。

    现在它不见了,不知是被拆除了,还是被烧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光洁的墓碑。

    她蹲下身来,用指尖一点点的描摹墓碑上刻印的字迹——

    拉,斐,尔。

    天使。

    “施治愈之术的光辉使者”。

    折翼的天使。

    “太宰,你过来干什么?”

    依然专注地盯着墓碑,少女突然出声问道。

    “嘎吱——”

    鞋面踩在烧焦木材上的声音传来,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从焦黑的墙壁后走出——

    “听说这里曾经栖息过一个天使,”太宰治来到了少女的身后,为她挡下了正午的阳光,“所以想过来看一下。”

    少女没再说话了,她专注地凝视着那粗糙的石面,犹如注视着某种稀世的,却又极易破碎的珍宝。

    良久之后,她站了起来,轻抚着墓碑的顶部,用一种非常柔软的声音说:“在没被火烧毁之前,这里种了大片大片的矢车菊,蓝色的,很好看。”

    利安德尔庄园曾经又被称作是矢车菊之园,一年中有三季都盛放着这种美丽而又纯洁的鲜花。

    “每当有风吹过的时候,花枝摇曳,就如同翻涌的蓝紫色海洋。”一边回忆着,她一边露出了柔软的微笑——

    “就像他的眼睛一样。”

    幻术发动,时间仿佛被倒回了五年前——

    参天的银杏枝叶繁茂,葱翠的银杏叶精致如扇,在微风中翩然而动。

    大片的矢车菊绽放如海,犹如一个蓝紫色的梦境。

    缠绕着花藤的秋千高高扬起,小女孩的笑声与裙角一同飞扬。

    原来树下的墓碑不见了,有着矢车菊一样眼眸的青年坐在树下,膝盖上放有一本诗集。

    感受到她的视线,青年抬起了头来——

    “安格斯,你来了啊。”

    他的声音与相貌一样温柔美好。

    幻境轰然破碎。

    蓝色的花海又还原成了焦土。

    “是的,我来了。”

    面对着墓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惜……你却不在了……什么也没有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身后的太宰治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抓的很松,但少女没有挣脱的意向,跟随着他的步伐,任由他将她拉到一处坍塌的残垣前。

    太宰治松开了她的手腕,蹲下身来,指着那点从碎砖瓦砾中挣扎而出的蓝色,笑着说——

    “看,这不是还有希望吗?”

    少女也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触着那娇嫩的鲜花。

    纤细的花茎在风中微微摇动,宛若一首生命的赞歌。

    “真是的,”她轻叹道,“太宰治也会安慰人了吗……”

    “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嘛,总是会变的,也总是要向前看的。”太宰治笑着说。

    “我倒是挺想活在当年看你和中也的18x同人的过去的。”她冷不防地冒了一句。

    “……”

    不,喝鸡汤就好好喝嘛,不要突然开车行吗?

    ——小姐姐拒绝了你的鸡汤,并送了你一辆自行车。

    “我看到写你和柳苍将军的同人文也挺多的嘛——而且不仅是同人文,漫画和电视剧好像也有。”

    太宰治诚恳地说道。

    “但是,”少女侧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我是历史名人,开国总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太宰治——

    “这意味着他们会对我抱有最起码的尊敬——至少不会有18x的同人出现。”

    “……”

    明明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个温柔有礼的形象,怎么自从把他从海上拎回来之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个神奇的开关一样……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吗?)

    “据说现实中的诗人中原中也同样很喜欢喝酒,而且酒品不好,”少女盯着他,笑容让人感到头皮发麻,“每当喝醉了的时候,就喜欢闯到太宰治的住处去大闹一番——”

    “而太宰治这时候往往会躲在被子里,吓得呜呜直哭——”

    二次元的太宰治:“……”

    ——你自己还不是被柳苍将军一巴掌拍到水池里过。←_←

    “你要动手为他复仇吗?”太宰治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复仇是肯定的,”少女收敛了笑容,“但不是我动手。”

    ——塞托瑞亚新皇及其皇子项上人头的单子,连凑敌客家族都不敢去接。

    她的有些能力虽然很适合隐秘和暗杀,但是……能不能破的了那个乌龟壳的防都是个问题。

    “我可是个非战斗人员,”她柔缓地说道,“而且……拉斐尔那样温柔的人,肯定也不希望我为了他而沾染上鲜血。”

    一边说着,她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那里装有一封信,一封拉斐尔留给她的信。

    ——也是他的遗书。

    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幸福地跟在上帝身旁了。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杀人,更不希望你因此而受伤。

    我很开心,能有你这样的朋友,见到这世间这么多美好的事物。

    悲伤与难过,只是人生中一个很短暂的部分,不要为了这些而错过生活中更多的美好。

    不要再难过啦,我认识的梦魇可不会对着一棵树哭鼻子。

    你永远的朋友 拉斐尔

    5月8日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丑丑的笑脸。

    ——结果她最后还是哭了。

    “为什么美好的事物总是这样脆弱呢?”

    少女轻轻地叹息着,洁白柔软的指尖轻触着那纤细脆弱,却又显得异常顽强的花茎,柔和的白光笼罩了它——

    在异能力的作用下,含苞的鲜花舒展开来,逐渐盛放,却又很快地枯萎,结出了轻盈的种子。

    风将它们带离了母亲的怀抱,撒向庄园的各个角落——

    生根,发芽,抽枝,开花。

    蓝色的花海又一次翻涌在了这个古老的庄园。

    能力的大量使用令少女的脸色有些发白,太宰治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站起了身来,向蹲着的少女体贴地伸出了一只手。

    少女却无视了那只手,选择了自己站起来。

    抚了抚裙裾上的皱褶,少女凝望着那新生的花海,低声说道:“我之前从未预料到我会再一次回到这里。”

    她的上一次穿越准备时间很短,且在之前没有任何预感,这让她完全来不及为拉斐尔铺出一条后路——

    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秒,在他拒绝自己组队申请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可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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