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欲说完眼睛红红的就那么站在沈时年的面前，光着脚，身后是染尘峰上那棵轮回了千年的老梧桐树。
仔细一想，他与苏欲认识已经有一月有余。早在将人抱回来的那天沈时年便察觉苏欲身子瘦弱，可从未有哪天像今日这般感觉真切。眼前少年的身子忒过单薄，身上穿的那宽大不合身的白衣下是不堪一握的腰身，好似风一吹，这人便会随风而逝。
他觉得苏欲有些像他早些年去人界之时见到的绣绒草，看着很美，美到可以入了画卷。
但稍微一碰便散开了花羽。
碰不得，摘不得，还得好好养着。
可他眼前这棵小小的绣绒草却从未被人好好养过，明显的根茎略细，显然是受进了人世六苦。偏偏还在发挥着自己的功效，笨拙又招人。
倘若自己要些遇见这棵小小的绣绒草，一定会圈地布阵，将他好好养着。任他风吹雨落也不会沾染分毫。
可绣绒草总是要发挥作用的，人界的绣绒草可用作药里，清热解毒。苏欲亦是如此，因为苏南的离魂症，他没得选择。
思及此，沈时年沉默了一下，笃定的回答了方才苏欲问自己的问题：“会。”
简单一个“会”字，让苏欲嘴唇颤抖了几下，竟是又哭了，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于深海之中找到了一根主心骨。
良久，苏欲哭够了，笨笨的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袖口擦着脸上的泪。突然面前的月光被遮住了，苏欲抬头，眼眶里咸意肆虐，随后无声的蔓延，沈时年递给了他一块白色的帕子，苏欲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苏欲给拒绝了，呜咽着说：“师尊的帕子太干净了，会被我弄脏的。”
“我不要。”
苏欲的拒绝，是从骨子里带来的，是来源于他被称作“卑贱”的那些年。
沈时年低头垂眸，见自家徒弟哭的淅淅沥沥，有些茫然。他不会哄人，对苏南的好，也不过是顺从他的意愿而已。
他有些挫败，那只拿着帕子的手在要放下去的时候又抬了起来，沈时年走进了苏欲，轻轻抬手用那方雪白的帕子给他轻轻的拭去眼角、耳侧、以及下巴上的泪痕。
苏欲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给惊到了，长睫微颤，不敢抬眼。
沈时年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的躲避着自己，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还是坚持给他擦掉泪痕，开口“好了，都过去了。”
苏欲跟着说：“是啊，都过去了。”
说话时的鼻音浓重，听在沈时年耳朵里有些楚楚可怜。
“师尊，能否将这块帕子送我？”
“好。”
沈时年递给他，苏欲从沈时年手中接过那块雪白的帕子，上边果然已经被自己的眼泪给打湿了，有一大块痕迹。
他还是把它给弄脏了。
将手帕收起来，苏欲又恢复了往日那张总是挂着轻柔和淡笑的脸。
“师尊方才答应我，叫我御剑，可还算数？”
沈时年点点头，正面看着他，随后道：“为师答应你的自然作数，方才说可以教你剑法也是作数的。”
苏欲听完摇了摇头，“我只学御剑就好了，我想体验一下会飞的感觉。”
“我觉得那样很自由。”
“我想飞。”
“好，为师带你飞。”沈时年自觉对他有愧，便什么都依着他，他想，这样也算是为了报答他愿意救苏南的恩情。
苏欲有些囧，小声的说：“可是我没有剑呀。”御剑而飞，没有剑他怎么能飞起来呢？
沈时年没说话，而是将自己的本命之剑，染尘剑召了出来，冷调的月光下，银白色的剑身泛着幽幽寒光。
随后沈时年先站在了剑身之上，染尘剑微微腾空，和地面隔开了一小段距离。随后沈时年伸手，示意苏欲上来，同自己站在一起。
苏欲有些犹豫，毕竟想和做不一样，初入修道，他有些害怕。
沈时年察觉出了他的害怕之意，“别怕，为师会在你身后。”
听见这句话，苏欲的心颤了一下，摇摆不定的情绪突然就定了，他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
借着沈时年的力上了染尘剑，刚开始有些许的不适应，他站在剑的中央，一动不动，生怕自己掉了下去。
可沈时年根本就没御剑，他在等他适应。苏欲也发现了这一点，随后沈时年便在他身后说：“调动三分之一的灵力御剑方可。”
苏欲按照沈时年说的，有些笨拙缓慢的尝试调动自己体内的灵力。
第一次，染尘剑飞起了五米左右的距离，落了下来。虽然没真正的飞起来，苏欲也挺开心了，好歹飞了。随后来了第二次，这次比上次好了一些，染尘剑飞了数十米，而后缓缓的又落了下来。
苏欲：“……”
后来又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苏欲那颗雀跃的心凉了一半，御剑好难。在第十次落下的时候，苏欲撇了撇嘴，像是撒娇般的跟沈时年抱怨道：“师尊，怎么这么难，我不想学了，师尊你带我飞一趟好不好？”
沈时年被他弄的没了脾气，挑眉道：“不是说很想飞？”
苏欲有些不好意思，每次一害羞便会耳尖红红的，沈时年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视线所致，正是苏欲那带着绒毛的小耳朵。
“唔……想飞，可是我不行呀。”他挫败的说。
沈时年轻笑，到底是个少年。
“按照为师方才说的再试一次，灵力不要用的太多，三分之一方可。”
“莫要着急，先控制好外放的灵力……”
“别怕，为师在你身后。”
许是沈时年最后那句话起了作用，半柱香的时间后，苏欲竟然成功了。
当他御剑于半空之中的时候，人界的山河壮阔，起伏绵脉尽收眼底。除了第一眼时有些害怕，随后便被震撼之情取代了。
沈时年在他身后虚扶着他的腰，苏欲有些激动的侧身回头跟沈时年说话。
“师尊，我飞起来了，我真的飞起来了！”
“唔，我真的做到了……”话越说越清，应当是想到了什么，苏欲那颗带着欢喜之意的眸子黯淡了。
沈时年敏锐的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想，开口安慰。
可又不会。
苏欲到底是头一回御剑飞天，飞的不高，而且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他便累了。察觉到他性质缺缺，沈时年轻生咳了一下，随后清冷的嗓音在苏欲的耳边响起：“想不想去九天看一看？”
“九天？”苏欲半回头，有些疑惑的出声。
沈时年抬手指了指如同深谙般的天幕，“九天，离上界一线之隔的地方。”
苏欲听到后眼睛亮了，他方才便遗憾自己根本飞不了太高，这下倒是能如愿了。
“我想去，师尊。”苏欲回头笑的眉眼弯弯虎牙露了出来。
沈时年点头，将人拉住随后染尘剑忽的飞起，直冲九霄。
苏欲有些害怕不由得抓紧了沈时年的手，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
沈时年察觉到他的害怕，便用力反握住了苏欲的手。
沈时年的手有些热，苏欲的手却偏凉。当掌心中的热意蔓延开的时候，苏欲有种冲动，他想被这手暖一辈子。
只可惜他的一辈子注定太短，而师尊的手也不会为他暖一辈子。
这手真的过于暖了，苏欲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尝试着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
他的小动作自然被沈时年发觉了，握住苏欲的手有些微烫，将人放开的时候，沈时年心下有些异样，抿了抿唇没说话。
不过很快，苏欲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住了，头顶是上九天的月亮，头一回，他发现月亮这么亮。
向下看是人界的万家灯火。
苏欲有些激动的拉着沈时年的袖子：“师尊，我们现在是在天上？”
沈时年点头。
“真好，我头一回知道月亮也可以这么亮，那白日里是不是更亮？”苏欲有些好奇的问，毕竟过去数年，他从未在一个白日里醒来过。
沈时年听他说白日里，心下微动，似乎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沉默良久，沈时年有些出神的望着苏欲的青丝，随后视线下移到了苏欲那不堪一握的细腰之上。
在他身后缓缓说道：“白日里并不会比现在亮。”
夜风如潮涌来势汹汹，吹动了两人的衣衫，夜色下，沈时年那清冷的眉眼里带了些许笑意，那盛过山川河流的却略过红尘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苏欲。
是满满当当的盛着一个完完整整的苏欲。
只是，他未发觉。
苏欲被他揽着看遍了人界灯火，九天风景，两人直到苏欲被风吹的有些发颤才下来。
苏欲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他今日得到的够多了，所以他没有开口。
染尘剑在主人的控制下缓缓的略过山川，河流，而后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沈时年的染尘峰。
苏欲有些晕，沈时年下去后将他慢慢的扶了下来。
“多谢师尊。”
沈时年点点头，刚要收剑，谁知今日染尘剑有些顽皮，它竖着飞到了苏欲的身边，围着他打圈。
苏欲头一回见这么有灵性的剑，一时好奇，伸出手试探性的碰了碰他银白色的剑身，染尘剑有些撒欢，一个劲的威胁它。
沈时年皱了皱眉，将它给收了回来，却正好对上苏欲带着笑意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不早了，去休息吧。”
“好。”
临进门的时候，沈时年突然说：“苏苏的离魂症怕是撑不过半月了，我想在他生辰那天布阵，全是送他的生辰贺礼。你提升到筑基三层，只需几日，这段时间里，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同我说。”
“我会尽量满足你。”
听到后苏欲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像平常说话那般自然的回了句好。
而后匆忙的关上门，脸上的笑意消了。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师尊对他好不过是为他的苏苏补偿自己。
他的生辰，也是他的。
苏欲有些撑不住身子了，倚着门板滑落下去，胖兔子跑了过来，咬着他的脸。
苏欲将它抱起来，蹭了蹭它的背毛，而后轻声说：“其实我也是苏苏啊。”
“胖兔子，我是苏苏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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