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化“温润如玉”

    秦王宫,春寒料峭。

    冬雪消融时,少年天子赢殊一统天下,四海升平。

    他生而微末,长于乡野,是得一人慧眼识珠,扶持至今。

    那人亦父亦友,长他九岁,却身子单薄,苍白倦容。

    一副俊俏书生气。

    他夙兴夜寐盏着孤灯读书的画面仿佛还是昨日。

    他替他挡住刺客暗杀的英勇身影还历历在目。

    他运筹帷幄,和朝中大臣周旋的从容气度还刻在脑海。

    没有他莫念,就无秦王赢殊。

    可一代名相,励精图治,终于耗尽寿元,清灯乍灭。

    那一日并无不同,少年天子依旧像从前一样去请安,漆黑朴素的房间,那人身子伶仃,一身白衣缥缈若仙,安静躺在床塌上。

    他昔日明亮的眼睛紧紧阖住,上边还缚着一块白绸,沁出了点滴鲜血,唇色却极淡极淡,像雪一样,带着寒。

    甫一推开门,赢殊手里淘来的新奇玩意就摔到了地上,他阴鸷着眼眸,朝门外大喊:“医官!”

    “罪臣在。”垂暮的老人连滚带爬着走进来,他匍匐在少年天子的脚下,感受到了那似鹰似狼的目光在头顶梭巡。

    “莫相可还有救?”赢殊问,却是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老者连连磕头:“君上,臣有罪,臣受莫丞相所托,隐瞒了他的身体情况。”

    “臣……臣无力回天,该死啊。”

    少年的脸一下尽失血色。

    赢殊长得阴柔俊美,此刻脸色比殿外的雪还要白几分,眼睛猩红,红唇微颤。

    一副病娇的可怜模样。

    他狠狠踹了医官一脚,大吼道:“那他的眼睛呢?”

    为什么敷着白绸,为什么沁着鲜血?

    这话落下时,少年的眼角已滑出一滴泪,砸在地上。

    在这静得让人心惊的暗室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心碎掉的声音。

    赢殊愕然地跪坐在地上,没去瞧瑟瑟发抖的医官,而是膝行着爬到了床塌上那人身边。

    “莫念,你骗朕。”

    他本是无泪之人,天生弱视,夜间不可见光,与半个瞎子无异。可这天下间,肯心甘情愿把眼睛给他的人,只有丞相。

    他原以为真如莫念所说,是找到了合适的眼睛,却不曾想是他的,他给了他。

    少年的神色几近疯魔,他紧紧握住床上那人的手,像小时候他带他走出深山,牵着他走在田梗上。

    如今他长大了,手可以包住他的手了。

    少年紧紧握住那只比雪还凉的手,撑在颊边,带着哭腔:“莫念,你看一看我,就看一看嘛。”

    “阿殊以后不会再闹了,也不会惹你生气,会听你的,娶荀将军的女儿,会充盈后宫的。”

    “你说的,我都记得呢。”

    他呜呜咽咽,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忽然闪过狠色:

    “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你说过的!”狠狠晃着床塌上已了无生息的人,少年崩溃着大叫:“你醒来。莫念,你醒来。”

    “你不是要我勤政爱民的吗?你就不怕你走了我鱼肉百姓吗?”

    “你以为我要这万里山河有何用?”他又哭又笑,吓得暗中的影卫都不敢吱声,迟迟拿着手中的信没有出现。

    赢殊凌乱着一头黑发,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忽又小声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帮我得来的天下,我不要了。”

    “你回来,好不好?”

    “殿下——”影卫终是硬着头皮上前,却被反应激敏的少年反手抽出的剑划破了脖颈。

    虽残酷,终是不致命。

    “朕念你是丞相的亲信,饶你一命,可你未尽护主之责,又该当何罪?”

    少年忽勾唇笑起来,像开在地狱里的花。

    “不如你自愿下去陪他,可好?”

    赢殊启唇诱哄:“丞相他一个人,太冷清了。”

    “殿下!”影卫差点就信了他的邪,可使命在身,他只好抬起眼睛,忤逆道:“主上有信留给殿下,还请殿下过目。”

    “臣亦不能死,臣应了主上,护殿下一生一世。”

    赢殊的身形微微震-动。哪怕到这一刻,莫念也还在替他考虑。

    小心翼翼用手指撕开信件,是丞相亲笔写的字,风骨如他。

    清冽不失温润。

    信上字不多——

    “阿殊,我一生所求,唯愿你爱民如子,千秋万载。”

    赢殊忽然笑了,带着绝望,凄凄惨惨,紧紧攥着信,少年自言自语:“好嘛,我应你。”

    不伤人,不伤己。

    做个好帝王。

    可是下辈子啊,少年抬起头,眼角仰落一滴泪,下辈子啊,我不要富有天下,只要你一人追随。

    如师亦友。

    -

    莫念在虚空中醒来,周围的光亮又明净了一些。

    隐隐可见是朵莲花。

    她被锁在了里面,不知过去,不见未来,只是次次轮回。

    轮回过程中,唯有帮助命定之人逆天改命,千秋万载,她才可回来。

    每回来,周围的“莲花”壁垒就明净透亮一点,似乎薄了一点。

    莫念也不知道何时能出去,只是兢兢业业轮回,一心一意递刀。

    她要帮助的命定之人,似乎没一个不惨的。

    她可以窥见他们的命数,然后通过轮回到他们身边,加以改之。

    通俗一点说,就是让这些原本被欺压的小可怜翻身做主,逆袭吊打原本逼迫他们的人。

    像赢殊,他是先秦王的私生子,从小被养在乡野,过着最穷苦的生活,受尽人世间冷暖,一颗少年心早已残破不堪。

    是莫念带他走出深山,步步为营,去争夺原也有他一份的东西。

    她成功了,虽然是穿越到男人的身体里,也兢兢业业,努力习惯,做好本分。

    最后一朝封相,送少年天子上那至尊之位,坐拥天下。

    荣华富贵,名利权势,赢殊都有了,他逆袭了。

    也在逆袭的过程中黑化了,看遍勾心斗角,紫醉金迷,少年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心彻底丢了。

    他杀父杀兄,杀尽天下不利于他的人,手染无数鲜血。

    若早点知道莫念会换眼睛给他,以这样的方式治好他的天生缺陷,赢殊一定会先杀尽世人,要他们的眼睛。

    他不在乎。

    这颗心早已经被丢了,丢在父兄派来的刺客那里,丢在他们试图用亲情化解恩怨的丑恶嘴脸那里,实在可笑。可恨。

    赢殊这辈子就是匹孤狼,他只认一个人。

    叫莫念。

    他叫他做个好帝王,

    他依他。

    -

    莫念伸手触了触虚空的壁垒,似乎又薄了些。

    犹记得离开赢殊的世界时,她虽没了呼吸,却还有意识。

    她看见少年推开房门,眼睛一好就寻了新奇玩意过来讨好她。

    他可能还有许多话想跟自己说,想说终于能够远远的就看清你,夜里也不必再被你牵着,而是走在你前面牵着你。

    想说这新奇玩意如何有意思,想说你晚膳要来陪我一起。

    他是依赖她的。

    莫念知道,可谁都只是陪谁走过一段路,遇见过,相知过,就够了,重要的,是好好活下去。

    遇见赢殊时,她那个身体确实不好,注定陪不到头。

    可莫念相信,少年已经成长得足够独当一面了。

    日后,天大地大,他会坐拥无限可能,看遍万水与千山。

    这天下,将是个空前盛世。

    从山野孩童到少年天子,赢殊这一生,足矣。

    要知道,他原本的命运是被同父异母的王兄发现,王兄先发制人,把他净了身,送进秦王宫为奴。

    伺候和他身上流着一样血脉的人。他们高高在上,任意践踏。

    是莫念,带赢殊偏离了命运。

    她闭上眼睛,继续静静感知,脑海里又像从前一样出现了鲜活的画面。

    这一次,命定之人——

    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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