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天下第一(二十九)

    梅涯九想与小徒弟亲近的迫切心思尚未褪去, 他一个活了快两千年左右的人,自然不是不懂情爱,不懂自己心中涌动的是何种感情之辈。

    事实上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事情说开, 现出身形把人拐走,坐实了卦象上显示的姻缘。但因着事关小徒弟的生死,他再恣意妄为, 此时也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心思不胡来。

    这本就足够他心中憋闷,结果好不容易回到小徒弟的身边,就见短短一段时间内不见,小徒弟身边就多出了一个陌生人,两人还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相谈甚欢,勾肩搭背。

    梅涯九警惕的同时心情更加糟糕, 谁都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小徒弟身边,偏生他不行,真是越想越糟心。

    他这会占有欲空前膨胀开来, 偏偏又不能大大方方宣誓主权, 以至于但凡是个能喘气的接近小徒弟, 他看着就像是潜在威胁。

    梅涯九沉下脸,阴恻恻盯着仇千丈。

    这人给他的感觉尤其不好, 他看向小徒弟的目光外特殊, 梅涯九很难形容这目光给他的感觉, 但可以肯定和他的目光不同, 和小徒弟迄今为止遇到的其他人也不一样。

    仇千丈突然转头看向梅涯九所在的地方, 理所当然的他没看到任何异样。

    他抬手摸摸后脖颈若有所思, 那里刚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着感受到了一道突兀强烈的视线,但他循着感觉望去却没发现异样,是错觉吗

    不待仇千丈细想,棠明辉轻快的嗓音就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你之后准备往哪里去”

    棠明辉琢磨着左右他也没有明确具体的目的地,也没什么必须去的地方,所以于他而言,走哪都一样。无论仇千丈说去哪,他都可以说一句“好巧,我也是如此”,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结伴同行。

    他小算盘打的噼啪响,仇千丈却一时有点为难,他接下来自是要循着线索去夺取法宝,但他却不想棠明辉和他同去,或者说参与这件事。

    夺宝过程少不了一些阴险血腥的手段,仇千丈不愿在棠明辉的面前暴露不好的一面。

    但若说分开仇千丈抿起唇,他能清晰感到心头泛起的不舍,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和这个气息让他感到舒服的人分开。

    半天没等到回答,棠明辉困惑地歪过头,眼里突然划过一丝恍然。他摆摆手,善解人意地道“我准备去最近的修士城市,不知道和你顺不顺路”

    他以为仇千丈不便说自己的目的地,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将主动权也交给了他。仇千丈若有自己的计划,只要说一句“不顺路”便好。

    棠明辉估摸着仇千丈八成会说不顺路,而后与他分开。他暗叹口气,想到之后又要一个人进行旅程,顿时郁闷又失落。

    尤其是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想结交的人,结果却出师不利。人家刚才会答应他,恐怕也只是碍于颜面,不好拒绝罢了。

    梅涯九瞧见小徒弟低落的神色,脸色不禁更加阴沉。他黑着脸瞪向仇千丈,醋已经喝了一缸又一缸,隐藏起来的身形处处透着酸气。

    他希望仇千丈回答不顺路而后滚蛋,但又不想小徒弟伤心,而且他也不爽仇千丈这般拒绝小徒弟,也太没眼色和眼光了。

    但若是回答顺路光这么一想他就憋闷非常。梅涯九暗自磨牙,怎么看仇千丈怎么不顺眼。

    仇千丈也看到了棠明辉眼底的黯然,一句“顺路”顿时脱口而出,见他双眼重新亮了起来,仇千丈鬼使神差地接着道“要不要一起”

    棠明辉乐颠颠点头,笑容明媚,脆生生道“好呀好呀”

    待仇千丈回过神来时木已成舟,既然如此,他整个人干脆放松了下来,不再纠结。

    他宽慰自己,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了,反正法宝在那又不会跑。

    仇千丈打从家破人亡后一直心弦紧绷了有五百年之久,他满心仇恨,日日压抑,没有一天放松过。

    五百年里他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或是别的什么被他真正放进心里过。整整五百年,他不是用尽手段提高修为,就是废寝忘食地奔波寻找线索。

    如今终于得见报仇的希望,劳逸结合休息一段时间,以更好的状态去复仇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自此说定,他们互相交换姓名,结伴同行。

    在知道棠明辉此番离家是为了历练提升后,因着仇千丈对修真界的风土人情更加了解,便由他针对此定下了后面的行程。

    他们一起参加过拍卖会,打过挑战擂台,互相切磋比试,还遇到过妖族和魔族

    共同游历的过程中,仇千丈对棠明辉的了解愈深,两人的交情也跟着加深。

    仇千丈了解到棠明辉很多,比如他有个喜欢到天天不离口的师父,每天无论聊到什么话题,他总会无意识的提一句他师父怎样怎样。

    他总是沉默听着棠明辉无意识炫耀他的师父,他能将他师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重复的夸一遍,夸的仇千丈都经常好奇他的师父是名怎样的人物。

    在棠明辉的口中,他的师父完美到没有一处缺点,加上又教养出了他这样好的人仇千丈暗自猜测,他的师父肯定也是名很好的人吧。

    除此以外,仇千丈更加深刻的了解到他的为人,比片面的传闻里所说的更加生动具体。

    他待朋友热情又细心体贴,不过偶尔话有些多,平等的对待所有种族,待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温柔大方,行善不分大事小事。

    他淡泊名利,为人不卑不亢,不会看不起修为低者,也不会谄媚修为比他高的人。

    偶尔会有些天真,心地善良但不是一味的纯善,该下杀手时也不会留情。

    像是他们有一次遇见了一只抓人来吃的妖族,棠明辉当日里便招招下了死手,没有丁点留情。但在斩杀了这只妖族后,他亲手挖了坑将这只妖族下葬,为它立碑。

    没有让它曝尸荒野,尸体沦为吃食或是炼器炼丹用的材料。

    仇千丈那时看到惊奇不已,没有哪个修士会多此一举,不由得好奇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棠明辉自己也矛盾不已,他苦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梅涯九那万物平等的观念多多少少影响了他。

    用梅涯九的话来说,人本就在妖的食谱上,妖吃人,天经地义。

    妖对人同样是大补之物,人不仅吃妖,还会拆皮剥骨,榨干尽最后一点用处,同样的天经地义。

    那就没有只许人吃妖,不许妖吃人的道理。所以若是梅涯九撞见这件事,大概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

    棠明辉心底也认可这番话,但他到底是人族的一员,面对同类被吃之事,做不到同样的漠视。

    所以他杀了这只妖族,另一方面他能理解妖吃人一事,所以他给了它死后安宁,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造成了他矛盾又不矛盾的行事。

    棠明辉颠三倒四地说完自己的想法,遥望天空发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案。

    仇千丈听后沉默了许久,他深深看了身边的俊逸青年一眼,突然道“如果我是这只妖族,我会感谢你。”

    这话倒不是安慰,他是真心如此想的。将心比心,技不如人落败身死是平常事,但死后身体能免于被利用实是意外之喜,即使埋葬他和杀了他的是同一人,也难免心生好感。

    棠明辉闻言只是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仇千丈配合着转移了话题,只是从此以后心里对他的好感更深。

    一路行来,仇千丈也一直看着棠明辉,他从他身上看到了过往的影子,他父母仍在时的那些日子。

    那些和平安稳的时光,还有父母的谆谆教导,又重新浮上眼前,让他怀念又怅惘。

    仇千丈也可以确定棠明辉是真的单纯的乐于助人,只是因为他想做而已,和旁的无关,他不求回报,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他为此着迷,也找到了棠明辉身上那让他感到舒适的气息来源,正是源于他所具备的品行。

    而这股气息又让仇千丈待在他身边极为舒适愉快,从身到心每根神经都不受控制的放松下来。

    同行的每一天都是五百年来少有的快活,以至于他迟迟不愿离开。

    仇千丈任由棠明辉拉着他到客栈的房顶上坐下,看着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葫芦,冲自己晃了晃,“猜猜这是什么”

    他又一次在心里推迟了离开的计划,老实摇头,“不知道。”

    棠明辉闻言啧了一声,不过他也知道友人就这性,边又拿出两个小杯子,边小声嘟囔“真是的,一点不配合”

    他打开葫芦将两个小酒杯倒满,也就能容一口酒液的小杯子里盛满冒气泡的黑色液体。

    棠明辉自己拿起一个小杯子,将另一个杯子递给仇千丈,仇千丈还真没见过这种喝的,奇道“这是”

    棠明辉得意一笑,翘着嘴角,摇头晃脑道“这是我师尊送我的礼物天上有地下无的琼浆玉液我敢说整片大陆上,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只此一瓶”

    他拿出的正是梅涯九昔日送他的那一葫芦可乐,这个世界上确实只此一瓶可乐。

    “来,干”棠明辉小心捧起杯子,这葫芦可乐是师尊送他的,意义重大。偏生又喝一点少一点,所以他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喝,今日倒两杯出来,可心疼坏了。

    碰杯后,他却没有立即喝,抽了抽鼻子道“平常人我根本不会拿出来的。”

    这般说着棠明辉又笑起来“但是你就不同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今日我才想请你一起喝,同你一起分享。”

    说完,棠明辉一饮而尽。

    仇千丈眸色深沉,他深深望着棠明辉,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沉声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止如此,你还是我的憧憬。

    是我父母曾想让我成为的人。

    仇千丈也学着他的动作,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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