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长长的轨道上哐当哐当的前进着,偶尔发出一声拖长的鸣笛声,连带着喷出一阵浓烟,被带起的风一下子拉长,往后带着逐渐消失在风中。
车厢内很挤,各式各样的人或坐或站,有西装笔挺抓着公文包的,也有一身农服裹着头巾背着大包裹的。交谈声,火车的行驶声,混杂着偶尔响起的鸣笛声,交织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幅再日常不过的场景。
斑抱着手臂坐在座位外沿,脸色很臭。他的旁边站了一个背着大包裹提着一篮子鸡蛋的中年妇女,此时正和旁边的同伴大声聊着天,还配合着各种夸张的动作。
“要不我们换一下座位?”我看着好笑,不由开口。
“不用。”斑硬邦邦的砸回一句,又往里挪了一下,和我挤到了一起,“为什么不坐前面?”
我意识到他指的头等车厢,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钱,旅途还长着呢,不省着点花到时候我们睡大街去?”
我和斑出来已经有一阵子了。当时说好了要度一个很长的蜜月,后来因为一些条条框框的事情愣是拖了几年,近期才决定好了出发。
既然是度蜜月,就要有点旅游的样子,我也没什么具体的计划,就想着先去一下海边。旅行嘛,就跟我最开始一样,走到哪儿就是哪儿,随性就好。
不过现在一起前行的不是自己一个人了。我看着斑,心里软了软,见他还一脸的阴沉,安慰道:“出门坐火车,多有感觉,目的地又不远,很快就到了。”
“是啊年轻人,可不能让你夫人担心啊。”对面座位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笑着开了口,然后递了一个橘子过来,“吃个水果?”
虽然斑在我眼中还是那个一头白毛儿酷炫狂拽的大凶兽,但出门也施了个幻术改变了一下眸色和发色,因为出门不方便被我把头发整整齐齐的疏好扎到了脑袋后面,和服也换了一身简单的,此时少了一丝凌厉多了一点市井,在其他人看来大概就是一个长相精致的黑发年轻男人。
斑没接,我替他接过来道了谢,然后剥了两个人分着吃了。
火车飞快的穿过了一片山林,随后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原,火车飞驰过去带起的风让草地起伏着,仿佛是一片绿色的波浪一般,而在远处蓝天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绿浪与蓝色的海平面好像是连接在一起的,眼前的场景就如同一幅油画一般。
车厢内也传来了赞叹声,不断有人挤向窗户看景色。斑被挤得够呛,但条件反射的把我环着护在了怀里。我也带着惊叹看着这景色,窗户外面的风吹得我的头发乱飞,一个不留神头上的帽子就飞了出去。
一只手迅速的抓住了扣回了我头上,我听到斑说了一句“小心点”,然后又回去瞪那些兴奋观景的人。
我心情大好,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要进隧道啦!”
现在的火车还是烧煤炭的,烟黑得不行,这一嗓子出来马上没人看景色了,车厢里乱成一团。我马上反应过来,拉住了窗框就往下关窗户,但还是动作慢了一点,火车刷的一声进了隧道,顿时漆黑一片,同时一片黑烟涌了进来。
车厢里传来了一阵咳嗽的声音,我感觉斑把我按到了怀里。等再次亮堂起来后,周围人纷纷再次把窗户打开把烟散出去,然后就是一阵“你看你的脸”“好黑啊”的嬉笑声。
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干干净净,转头看到斑有点狼狈,脸上粘着一些黑灰。
对面的老婆婆笑了起来:“你丈夫对你很好啊。”
我“嗯”了一声,一边安抚马上想要跳起来把整个火车丢到海里去的斑,一边掏出手帕给他擦脸。
不用一个人旅行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
* * * * * * *
海港的小镇和其他地方还是存在着区别的,不提那各种长长的坡道和沿着海边修筑的堤坝,光是在空气里就有一股子散不去的海水味道。这个镇子不大,甚至还有点偏,我看着周围卖的各种海货开始在心里盘算怎么才好吃,一声船的鸣笛把我的思绪拉了回去,我看到远远的有一艘军舰驶过。
国内这几年似乎开始动荡了,虽然我们都是找偏僻悠闲的地方走,但哪怕是这么个安静的小镇,也能发现当前的局势并不是□□稳。斑看了一会船也就看腻了,我们就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看到有好吃的也就买一些投喂他。
走了一阵路过了一家照相馆,门口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看到我们经过精神一震,马上热情的招呼:“夫人!需要照相么!”
“照相?”斑对这个词似乎感到十分的陌生,抬眼看了看发现不是酒馆也不是食肆,就没了兴趣。我却饶有兴趣:“现在就能照么?”
“能能能!”那人热情的把我们往里面迎,“价格公道速度快!夫人您住这附近吗?哦这段时间都在啊,那洗好了我就给您送过去……”
那人麻利的把我们带到了背景板前就去摆弄机器了。斑一脸的不耐烦,但见我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什么是照相?”
我指了指在对面那个摆弄机器的人:“就是我们站在这里,他可以用这个机器给我们弄一幅画像出来,跟我们本人一模一样。”
斑这下好像觉得有些奇妙了,我看他满脸都写着“你们人类别的不行,一天倒挺能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摇了摇头,把他拉过来给他整理了一下着装,又把自己的头发也重新盘了一下。
店主见我们整理好了,喊了一句看他那边,半晌又从帘子后面抬起头来:“那位先生,您站过去点,和夫人亲密点,笑一笑,唉这照相可不能这么严肃……”
斑横了他一眼,那眼神跟杀人似的,让对方瞬间哑了火不敢再说下去。我拉了拉他,想了想说道:“据说别人结婚都有结婚照,忍忍咱们也整一张呗。”
我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放软了语气盯着他,他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朝我靠近了一些。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我们终于从照相馆走了出来。我看着店主一脸的生不如死,感叹了一句赚钱也不容易,约定好了取照片的时间,留下了地址,和斑朝着镇子深处的一家旅馆走了过去。
旅馆修在靠海的一座小山的山顶,周边绿树环绕,透过房间的窗户海景一览无遗。整个旅馆虽然有些旧,但也还算整洁古朴,再加上饭都很好吃,什么生鱼片海胆鲷鱼火锅上了一桌子,斑也很快忘了之前的不顺心。
就是这镇子着实不大,旅馆里也没什么太多的娱乐设施,斑不需要娱乐设施,但我觉得按他的爱好可以直接把我吃到破产,当下也问了下来收盘子的女侍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景点。
女侍想了想说,下山后沿着海边往西边走个几公里,有一座灯塔,灯塔旁边还有一座旧别墅,旧别墅里面有个露台,从那里看大海视野还挺好的,别墅虽然旧了些但也还算保存完好,也没关着,经常有游客会过去。
说完她还笑了笑,说还有个传闻,据说情侣能在那里待到天黑就能长长久久,但这么久了好像也没一个人能待到这么久。
我奇怪的问为什么,她神秘的眨了眨眼,说闹鬼。
我心下哦了一声,想我还以为啥呢,闹鬼而已,老娘最不怕的就是闹鬼。
于是吃完饭后我就拉着斑过去观光,随便给他消食。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处的火烧云把天幕染得一片红,一路过去的沙滩上看不到其他人,周围只有海风带着的波浪的声音。
浪一阵阵的拍打在沙滩上,带来白色的泡沫和一些贝壳碎片,这个时候的海还算是干净,当下这个季节也不是很凉,我见周围没其他人把鞋一脱提在手里,就过去踩水。
刚下水是一阵凉意,随后适应了就感到波浪拍到小腿上一阵水流带过的舒适,再加上有细沙在脚趾缝之间流过,我不由也起了一些玩心,甚至还招呼斑也来试试。
斑环着手臂看了我一眼,满脸都写着“你都多大了”的嫌弃,我当没看见,还拉了他一把。他差点就踩海里了,当下好像有点火了,一个上前就抱住了我的腰把我扛到了肩膀上。
我连“唉”好了几声,脚扑腾了几下,他抓住了我的腿把我定住,又往上颠了颠,我当下就老实了,跟条死鱼似的被他扛着走了一段路。
但这些年也没少被当成麻袋扛,我一会儿就当是有个免费交通工具带着我移动,撑起身看风景,不过这个姿势也没多舒服,我没坚持多久就开始抗议:“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把晚饭吐你身上。”
斑哼了一声,手一松让我滑下去了一点,然后从我的膝盖下方穿了过去改成了把我抱着,直到又走了一截路来到一块比较干净的岩石旁,才把我放下让我把鞋穿上。
我看着他低头给我放鞋,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些年和他待久了感觉笑得次数也变多了,看来治面瘫可以找个合适的一起过,日子过得舒心了什么也都会好起来。
这么想着,我们也来到了那栋旧别墅前。也正如那个女侍所说,门是敞开着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了,里面光线并不好,但我和斑的夜视力都不错,现在也看得出里面虽然已经破旧了,但地毯挂灯壁纸古董家具一样不少,可见当年是怎样的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
顺着回旋的楼梯上了二楼,再往里走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宴会厅,一个宽敞的露台向外延伸着。视野的确很好,远处的大海和天际的晚霞一览无余,海面上反射着最后一丝余光,好像是碎了一地的红色玛瑙。
我看了看时间,马上要天黑了,对斑说道:“要不我们就待到天黑试试?”
斑没回我,不过我看他也没说要走就当他默认了,当下也没什么事干,于是就走回宴会厅去打量角落的家具。
贵重的东西早就被搬空了,只剩下了几张破烂的椅子和一些看不清原来面目的装饰画。我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突然一转头就看到窗帘后面好像站着个人。
说是人那形状却又有点奇怪,好像对方的头特别的大。我看斑还站在露台那边,也没叫他,放慢脚步走到了旁边,一把把窗帘掀开了。
扬起的灰尘让我咳了几声,我看到后面是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老式的留声机,上面全是灰,金属都锈得看不清本色了。我左右又打量了几眼,正想叫斑也过来看看,突然一阵钟响就从远处传来,混在海浪拍打的声音里显出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此时天边的最后一丝光被吞没,天黑了下来。
我突然有了一阵的恍神,而就在这时,我感觉眼前一白,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我眯起了眼睛,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再一看周围我就愣了。周围挤满了人,华服的妇人,西装笔挺的男士,留声机崭新,有悠扬的音乐从里面传了出来。壁纸和地板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周围一片的富丽堂皇,舞池里裙摆飞扬,周围各种说笑声也在这个时候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瞬间意识到是闪回,往露台上看了一眼,却发现斑不见。
我惊了一下,快步穿过人群向那边走去。穿过舞池时我发现旁边的主人座上好像坐着一个少女,衣着华丽,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觉得她是在看我的。但我没空理她,几步就来到了露台边。
露台上空荡荡的,月亮此时也逐渐从云后面显露出来,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我来回逛了一圈,没找到斑,于是就探身朝着下面望去。
露台是临海而建的,下面是黑漆漆的海水。此时的海平面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美丽和平静,在风中翻滚着,好像里面藏着什么怪物。
这时我开始怀疑起这到底是闪回,还是我中了幻术,正准备直起身子再好好回忆一下,就突然听到了一阵幽幽的歌声。
身后的舞池似乎依然在舞动着,音乐和嘈杂的声音吵得我有些烦躁。这歌声仿佛和背后的声音混杂成了一种奇怪的曲调,让我恍惚了一下,这声音分不出男女,好像是从很深的大海里传来的,带着水汽和一丝魅惑的幽暗。
我甩了下头,马上从这恍惚中清醒过来,心想不太对,刚准备把身体直回去,水里就猛地窜出一条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子缠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拖了下去。
这一切几乎是发生在眨眼间的,我的经验告诉我躲不过,只能调整了一下姿势,同时伸手去拔刀。伴随着扑通一声,在掉进海里的一瞬间我觉得周围突然就安静了,只能感受那种海水的冰凉,身体就一直在这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往下沉,仿佛要沉到什么深渊中去一般。
我抬手去割脖子上的东西,之前以为是海草或者是什么生物,一摸才发现那是一缕头发。我也顾不得多想,手起刀落,同时蹬着水往上浮去。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凑近了我,我惊了一下,就感到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扫到了我脸上,然后一张惨白的脸就凑到了我面前。
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丽脸庞,生了一双蓝色的眼睛。那眼睛很漂亮,哪怕是在黑暗中,都透着一股子的透亮,仿佛是深海里的一块蓝宝石一般。
被这双眼睛盯住的同时,那种恍惚的感觉又来了,我发现对方是在很仔细的看我,来来回回的打量着我的脸,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然后突然,对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向后撤开了,在远离我那一瞬间,我看到一条巨大的鱼尾从我面前划了过去。
那是一条人鱼。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