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根这个名字重新在摄影圈活跃起来,其实也就是一部作品的事情。
在淡出圈子五年后,他又出版了一部名字叫做《逆旅》的摄影集。封面采用的是他自己拍摄的一张照片,是西湖边停泊的一叶晚舟。
那部集子无论是图片还是文字都全部出自于关根一个人之手,出版没多久就在圈内和市场上都引起了很大反响。从那之后,吴邪作为摄影师和自由撰稿人,重新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
铺子被二叔重新交还到了他手里,不过那已经不再是他生活的重心了。
除了跟着团队出去跑摄影取素材,他更多的是在家里写稿子顺便接送两个孩子、准备早晚饭。
吴山居还是由王盟打理,他给王盟涨了不少工资,偶尔会去坐一坐,或是遇见喜欢的物件,也会倒腾倒腾。虞唱晚倒是很喜欢带着两个孩子去玩。
按照和合作商的约定,今年夏天他还要去青海出一次差取景。他和虞唱晚计划等他这次出差回来之后,带上小哥、胖子还有两个孩子,一起去一次长白山。
吴邪出门那天早上起得很早。虞唱晚也特意定了闹钟和他一起起来。她睡眼朦胧地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就被吴邪按了回去。
“你起来做什么?”吴邪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起身拉开衣柜找自己的白衬衫,“才五点钟,你继续睡吧。”
虞唱晚打了个哈欠,重新爬起来:“我给你做早餐啊。你七点的高铁,来不及自己做。”
吴邪抽出一件衬衫,脱掉睡衣换上,开始从最上面系扣子,笑着对她说:“你又不怎么会做饭,别折腾自己了。我等下煎个鸡蛋夹面包片里带走就好。”
虞唱晚昨天被折腾到半夜,脑子还不太清醒,闻言愤怒道:“吴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下床低头找拖鞋,听到吴邪笑呵呵地逗她:“就是看不起你,快接着睡觉吧。等下困劲儿过去可就睡不着了。”
小姑娘的脸色还有点憔悴,他舍不得她起得这么早。其实早饭吃什么没有什么要紧的。
“吴邪我和你拼了。你等着。”
门缝里传来爸爸和妈妈的拌嘴声,睡在隔壁的吴越小朋友站在门口,捂住了耳朵。舟舟站在他旁边,睡眼惺忪,抬着脑袋好奇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总是这样,”吴越说,“他们总是这样。大早上被这个吵醒,我又做错了什么?幸亏有你,舟舟。不然这个家我怎么待。”
吴舟舟年纪还小,不能完全明白哥哥话里的意思。他很担心爸爸和妈妈吵起来,就扒着门缝看了看爸爸妈妈房间里的景象,看到爸爸把妈妈抱过来,笑着亲了她的脸一下,然后妈妈像是只被顺了毛的猫一样,也亲了亲他,趴在了他肩头。
那天吴邪心满意足地带走了一个豪华三明治加一杯热咖啡当做早餐,吴越和吴舟舟没吃早餐就饱了。
吴邪出差回来的时候,虞唱晚正在吴奶奶家做客。本来两个人是每个月都要来吴山居看奶奶的,如果吴邪出差不在,她就会替他多来两次。
吴邪下了高铁就打车直奔吴山居。
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着了,晚晚坐在木头搭成的回廊下看着院子里出神,小满哥乖顺地趴在她膝头,享受着她的抚摸。
他泡了一壶桂花茶,走过去放在她身边。晚晚很喜欢桂花。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有桂花,来了杭州之后才知道每年秋天杭州的桂花这么多。她总觉得桂花的香气就像是吴邪的味道。
虞唱晚回过头来看到他,轻轻笑了笑,顽皮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奶奶睡着了,让他小声点。
吴邪在她身边挨着她坐下。虞唱晚微微侧过身来,伸出双臂抱住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吴邪任由她抱着,乖乖的不怎么动,像是温顺的大狗狗。
夏日的庭院里,只有偶尔叶片落在地上的声音,和两个人的心跳声。
这是小哥从长白山回来的第十二个年头。
当年咬着牙,一分一秒地数着、挨着,盼着能接他回来,如今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十二年。近些年的时间总是过得不留痕迹,像是岸边石头上的水滴,一瞬间滑落不见,消失在平静的水面里。
吴邪有时会想,有晚晚陪在身边,朋友们都还聚在一起,这样的日子,总觉得一生百年的时间太短,他过不够。
但又转念一想,正是因为他们还在,显得他的人生每一个分秒都很圆满,没有任何遗憾,也就无谓去计较时间的长短。
他们是自驾前往长白山的。胖子和吴邪坐在前面轮流开车,小哥和晚晚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后面。
从辽宁开往吉林的高速公路两边尽是绵延起伏的青翠山峦。这段山属于长白山脉,虽然不像长白山那样巍峨,但是也很有几分长白山的秀美。
虞唱晚转头看小哥的侧脸。他看向那些山脉,眼睛里映出水墨色的远山,却不再像一个脱离尘世的神祇,而是有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胖子一边开车一边道:“咱们这次故地重游,就是要告诉各路妖魔鬼怪,没人能把小哥抢走。我们当年能把他接出来,那算不得什么,以后每年都来,一点儿不带怕的,让大家看看,长白山就跟自家地盘儿似的,没事就来旅游度假。青铜门,终极,都去他妈的。没人能抢走小哥了。”
这次他们是跟着旅游团上山的。上长白山的旅游团凌晨四点就集合了,大家都困得不行。
胖子为了打起精神,一路就和小哥开玩笑。他道:“看见没,胖爷我眼睛多毒啊,天真的家庭地位一眼就给他看穿。”
小哥侧过头淡淡地看着他,嘴角抿起淡淡的笑意。
胖子继续说:“你别不信,我教你。你看现在晚晚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是冰淇淋。天真手上呢?是吴舟舟。”
二道白河那家旅游客栈还在。
当年吴邪劝不回小哥,一直追到这里,才意识到他要进山,而自己的装备上山不合适。那时的他拿着现金,向店里的驴友这里买一点,那里买一点。钱不够了,他就和旅馆老板刷卡,以十比八的比例换取现金,继续收购,好不容易凑了一套可以用的装备出来。
也是在这里,虞唱晚曾不告而别,留下吴邪在后来十年间无望的寻找和等待。
他们走进客栈里,发现当年曾接待他们的老板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布满皱纹,但还是很有精神地招呼他们。
吴邪环视四周的陈设,下意识地抿起嘴巴,神色有些紧张。记忆里那些东西即使经过那么多年,也如附骨之疽一般刻在他的精神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虞唱晚握紧他的手,说:“这一次,我还是不跟着你们上去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本能地要拒绝。小哥却懂了她的意思,捏了捏吴邪的肩膀,招呼他:“走吧,去看看。”
胖子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在前面又跑又跳,模样有些滑稽。他也大声喊道:“走了走了!天真,磨蹭什么呢!”
他们回到了当年吴邪和小哥走过的雪山山脊上。
黄昏中,吴邪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象:雪山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温暖与冰冷完全无缝衔接的感觉。
许多年前,他还是个菜鸟的时候,跟着来云顶天宫那次,闷油瓶就在同样的夕阳下,对着远处的雪山膜拜,像是孤独的神祇。
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跪下来,而是淡淡地看着,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同样的,如今,吴邪不会再像当年一样,觉得他的心中是一个自己无从触及的世界。
这一次毕竟是跟团游,他们没有再朝深处走,去那些游人罕至的雪山。看那个导游的模样,本来就对他们三个大男人加两个小屁孩的组合十分头疼了。
吴邪在回程的时候,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膛。
远处的雪线在他的视野里模糊成耀眼的白色,他的手脚发软,不受自己控制,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山下。
天色已经黑了,山脚下来往的游人在他眼里变成一团团黑色的影子。吴邪脑袋发晕,脚步虚浮,吴舟舟都看出了他的异常,担心地问:“爸爸,你怎么了?”
吴邪一晃神的功夫,一团娇小的黑色影子朝他扑了过来。虞唱晚身上好闻的甜香气息一瞬间占据了他的鼻腔,让他的心倏地安定下来。
吴邪看着小姑娘在自己怀中抬起头来,努力踮脚亲了亲他的脸,柔软微凉的唇擦过他有些僵的双颊:“小狗勾,你回来啦,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呢。”
那一刻,他心里的不安和焦虑全部烟消云散。好像时空交错,他看到了当年在这里几近发疯的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个短暂地被他弄丢的女孩子。
客栈窗外星月当空,长白山的夜色静谧而温柔。
吴邪侧过身去,掀开自己的被子,将躺在身旁的虞唱晚紧紧揽在怀中,再用自己的被子裹住。小姑娘温热柔软的身体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生命中再没有哪一刻,他如此确定自己的拥有和幸福。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摆出依赖的姿态。虞唱晚笑着翻过身来,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念了一句话。
“长相守,到白头。”
很多年前的吴邪曾经在长白山下的一个夜晚,也像今晚这样抱着她,告诉她长白山的名字,除了终年积雪长白,还有另一层含义:长相守,到白头。
即使故事有点曲折,这个传说最终还是会成真。
从长白山回来后,虞唱晚和吴邪合作的《人间》系列新书出版了。这一辑讲的是江浙,重点之一就是杭州,是吴舟舟出生不久的时候他们完成的初稿。
她坐在回家的路上,刷到自己配合出版方发的宣传博下面,有一个显微镜老粉留言。
“关根大大的上一本书封面是一叶小舟。而且大大在书里还说,很多上次去西藏的素材,因为他被私人情感左右,基本全都拍成了废片,只能自己私藏,后来有时间才去补拍的供稿。我去查了查渔舟舟以前的微博,发现《人间》里西藏那一辑应该也是在那个时间取材的。那段时间渔舟舟微博上po的照片居然都不是惯常的直女自拍和游客照了,有几张特别有水准。最关键的是!这一次两位大大又合作了杭州,我发现渔舟舟微博资料的常住地也变成了杭州。而且我真的觉得图文合作得都很默契啊!渔舟舟,你真的没有什么好事情要告诉我们吗?”
这条消息得到了几十个赞。虞唱晚发现,原来早就有粉丝在嗑关根和渔舟的cp了,说两位才子才女简直不要太契合,如果这对和凤凰传奇都不是灵魂伴侣,就不相信爱情了。
她用手机抵着下巴乐了一阵,收到吴邪传来的微信。
Puppy:要不我们坦白了吧?
她回复道:去吧,不要让我的读者们不相信爱情。
还附赠了一个可爱的龙猫比心表情。
她把手机收进口袋,从电梯里走出来,拿出钥匙打开自己家门。
厨房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炒菜声音,还有吸油烟机的轰鸣声。虞唱晚闻声找过去,发现掌勺的并不是吴邪。
八岁的吴越站在凳子上,艰难地翻动着炒勺。他身旁是五岁的吴舟舟。舟舟两只肉呼呼的小胖手高举着糖罐子,努力地想要递给凳子上的哥哥。
虞唱晚冲过去,把吴越抱下来,接过舟舟手里的糖罐子放在一边:“怎么是你们做菜!爸爸呢?”
吴越抹了抹脏兮兮的小脸,眨巴着狗狗眼说道:“酱油没有了,爸爸去楼下买酱油了。他说妈妈喜欢吃糖醋排骨,要在你回家之前做好,给你的新书庆功。”
虞唱晚伸手去接他手上的炒勺,吴越躲了躲,抗议道:“妈妈,我会炒菜的,爸爸把你喜欢的菜都教给过我。我练了好几次,比你做的好吃的。”
虞唱晚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额,俯下身来亲了亲自己的两个宝贝,推着他们走开,撸起袖子道:“去洗手手。交给妈妈来炒,相信妈妈。”
吴邪回来把最后两个菜炒完,虞唱晚就招呼着两个崽崽来吃饭了。
她把饭菜端到茶几上。茶几很矮,她不喜欢坐沙发,就在地上铺了四个垫子。吴越挨在她身边坐好,舟舟被吴邪抱到了自己身边。
午后的日光透过阳台半拉着的窗帘渗透进来,把房间染成温馨的暖橘色。
吴邪侧过头,看着虞唱晚双手托腮,笑着注视着他。
吴邪知道,自此以后,她会一直像这样,注视着他、在原地等待着他。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他看向晚晚,恍惚间觉得,他们像是从来都没有分别过。
从年少青涩的爱恋,到彼此扶持、互相成全,未来也会牵着手一起坦然地走向生命的尽头。一生最完满的爱情,不过如此。
他想起二零一五年八月,小姑娘一腔孤勇地闯进他的铺子里,对他说:“你回来了。”
也许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像是看不见的丝线,从那一刻开始,重新把两个人的生命缠绕在了一起,赋予了彼此生命新的意义。
时光为旧事蒙上一层面纱,但是那一刻却永远在记忆中鲜活。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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