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已经是今日的最后一场比试了，业兴吩咐师弟们安抚好观众们的情绪，免得引起骚乱，影响仍在比试中的三人。
只是……
身为修道之人，薄薄的墨镜片丝毫不能影响业兴睹物的视线，他看着场中静止的三人。
……这场比赛真的还能继续进行下去吗？
不仅是他，场边的观众也不由心生这样的问题。
除非陆明开剩下的两名对手中，还有人保留了实力，不然无论怎么看，这场四人战中最后剩下来的那一个，都必然是陆明开了吧？
比赛结果正如他们所料。
“我…我认输……”
“……我也认输。”
陆明开微微颔首，眼帘低垂，半掩住清透的眸光。
他的神情未有什么波澜，面上不因二人的认输而生出丝毫喜色。
“多谢指点。”
抱拳的一双手手指瘦削，手背上横着几道淡到几乎看不清的陈年旧伤。
他不过穿一身与中学生校服格外相似的宽松运动服，却犹如广袖加身，端的是风尘物表，明通造化。
业兴摸着胡须，运炁高声道：“我宣布，本场比赛的胜者——陆明开！”
“小明！打得漂亮！！！”
听到裁判宣布结果，再也憋不住欢呼的陆玲珑这才高呼出声，样子比自己的比试赢了的时候还要更兴奋。
伴随着她激动的欢呼声，陆明开的身影倏然从场中消散。
陆玲珑的身子僵住，不敢再原地蹦跶。
她脸上露出一副做了坏事被正主抓到的表情，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打哈哈道：“嘻嘻……小、明开！明开你别生气呀，我就是一时嘴瓢了！”
陆明开看向陆玲珑的目光清明。
常常有人初见陆明开时觉得他性子很冷，可实际上陆明开的目光从来都不冷。
但被他看着的人，不会单单只注意他的眼。
他们还会观他面色，丈他身量，阅读他身体肌肤上每一处纹路、伤痕，以此来还原他的性格与过往。
而越是精于此道的人，越会害怕他。
因为陆明开是个没有表情的人。
他眼角没有纹路。
他不笑。
他眼下没有纹路。
他不哭。
他眉心没有纹路。
他不恼。
他嘴角没有纹路。
他不憎。
致虚守静，湛然朗朗。
陆家势大，他二十年如一日，在山上守清贫。
武学瀚海，万物之奥，他虽心向往之，却知其不可强求而不强求。
一直以来，陆明开觉得自己很静。
但陆瑾请来指点他奇门的前辈对他说：“现在的你，学不了术数。”
“三奇六仪，八门九星，上及天文，下及地理，外汇世事，内赋本心。本心即大道，你若想寻本心，勘大道，便要先致虚极，守静笃。”
“可人要求静，便先要生动。”
“明开啊，你便没有什么想求的东西吗？”
陆明开一直记着那天老者所言：
他的静不是静，他只是像被关在山门中一样把自己心也关上了。
不见外物，自然不为外物所动。
不只是罗天大醮。
这次下山，本身也是修行吗？
迎着陆玲珑愈发僵硬的笑容。
陆明开叹了口气。
“这次不和你计较。”
他五指并拢，掌沿轻劈在陆玲珑额头上。
“走吧，去看看最终的晋级名单。”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值得他期待的、真材实料的选手。
看看他所求的，是否真的能从这场罗天大醮里得到。
陆玲珑怔怔地盯着青年外套背后的一处小皱褶。
直到它越变越小，再也看不见。
或许这不是她的错觉——
下山后的小明身上，确实有什么地方正悄然改变着。
＊
“请各位优胜者集合。”
还是最初抽签的那个广场，却不知何时平地架起了四块巨大的液晶屏。屏幕后方除了支撑重量的铁架，一根该有的电线也看不见——他们上面的影像，完全是由各个场地的天师府道士们运炁传输的。
“各位辛苦了。”
天师府的现任天师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高台上，俯瞰下方汇集的人群。
“那么，第一轮比试到此全部结束，获胜者三十二人。”
陆玲珑看了看四周，果然比上午来的时候围观的人少了许多，估计是某些第一场就输了的家伙已经下山去了。
“接下来的比试，将以一对一的形式进行。你们从抽签箱中抽到纸条上的名字，就是你们的对手。”
“进阶选手抽签开始！”
[三十二个人，也就是十六场比赛……]
[诶！等等，我们这边一共来了多少人！？]
陆玲珑纠结地数了数。
[我、小明、花儿、小白、希、萧霄、云、王大哥、藏龙……]
得出结果的少女头顶粉色的呆毛晃了晃，生无可恋。
她突然意识到，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要是抽签的运气不好，接下来根本是一场内斗。
比起陆玲珑心里的盘算，陆明开则是什么也没想。
毕竟剩下的三十二个人里就算有强有弱，但也至少是顶着三个人的围攻获得胜利后留下来的选手，只要他一直赢下去，不断晋级，自然会遇到强者。
他看了眼站在广场右侧不远处的蓝发青年，对方正面带笑容地与本次罗天大醮另一位备受瞩目的选手交谈着。
那人肤白如玉，发似银瀑，着一身宽大白袍，细瘦的脚踝处用绷带扎紧，眉心处点一枚红菱。
他脸上带着笑，举手投足间形容温柔，整个人融在夕暮和煦的金色光影中，却不给人以亲近感，只觉仙人在前，叫人不敢逼视，便是天师府现任天师的关门弟子，张灵玉，道上人称“灵玉真人”无疑了。
“啊，糟了！我真是乌鸦嘴！”
已经抽完签回来了的陆玲珑打开手上的白纸，哀叫着捂住脑袋。
那张被打开的白纸上写着一个单字，云。
陆明开被她这一声叫回了神，看了眼纸上的字，“就算现在不遇上，之后也会遇上的。”
陆玲珑嘟着嘴不满道：“哼！我知道嘛！可是这也太早了，我还幻想着我们包揽四强呢！那样多给太爷爷挣脸呐！”
“四强都是吗……”陆明开想起那谈笑的二人，“不太可能。”
“呜……灭自己人威风你可真不留情……QAQ”
留陆玲珑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陆明开走上前去。
站到抽签箱前时，他侧脸看向立于一旁的老天师。
老者满头皆白，眼睛微眯，手上顺着一缕长须，面向他。
看不见眼睛，可陆明开知道他正看着自己。
虽然未曾拜见过，但陆明开常听太爷陆瑾提起对方，且言语之中多有推崇，既敬其功力深厚，又仰他人品贵重。于是，陆明开并未急着抽签，而是对老天师尊敬地抱拳拱手，沉声道：“晚辈陆明开，见过老天师。”
“明开，无需多礼。”
老天师语意平和，声音中似有无形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停下捋须的动作，略一抬手，手掌未触及陆明开，却已抬直了青年的身子。
“形轻气轻，神莹内敛。不错，陆瑾把你教的很好啊。”
“前辈谬赞，晚辈愧领了。”
“呵呵，真希望你有机会与灵玉赛上一场。”老天师嘴角含笑，眼睛眯得看不见，笑道：“你们二人皆是我和陆瑾寄予厚望之人，若是能看到你们切磋武艺，各自悟道，有所长进，我们做长辈得也得开怀哪。”
“晚辈仰慕灵玉真人已久，若此次有幸能与灵玉真人下场比试一番，也结一善缘。”
“好，既然你有心，那我便不再多说。”
老天师轻轻颔首，又捋起自己的长须，低声道：
“抽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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